也许俩人似乎有共同的语言,那就是她熟悉的,他也并不陌生。可思想上的事儿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应当说俩个人时时不能谈到一块去。但不谈两个人都熟悉的东西,那就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陶文彬的身体还好吗?他现在是不是郭刚集的一名村长?”
“早就不是了,我从劳改队里出来的时候,就说他还是一个老百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思想僵化了一些,要不就是跟不上形式。”
“其实他是一个好人,岁数大了,干不了喽。”
“那是,我看到亲上来的一帮年青的干部,劲头大得很,搞钱搞的比较猛。……你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把街道两旁的门面房全部拆迁了,规划建设大商场。他们还张贴一幅标语,三年内把怀远县的郭刚集建成第一个小香港。”
“噢……那飞机场建在哪儿呢,是香港也该有飞机场呀。”
“哎!你别说来的……我真知道飞机场建在什么地方。”陈朦升严肃地说道。
金根姬也不在问什么问题了,如果再问,那就不靠谱,有点胡说八道。而陈朦升仍坐在那,低着头思考着,象小学习在解一道数学难道。
金根姬的表情发生了剧烈变化,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紧接着,她突然问道:
“郭刚集一个老头叫查士荣,你知道吧?”
“应该是认识的。”
“他现在身体咋样,我快有十来年没有见到他了,前段时间听人说他病了,也不知道现在他好了没有。……他比我大十来岁了,岁数大了,真让人有些担心。”
查士荣?陈朦升歪起头苦思着,在金根姬面前,他不应该表现粗心,如果他不知道查士荣是谁,金根姬一定会说自己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可是,他的那双眼睛使劲眨了几下,最后张得大大的椤住了。他突然问道:
“查士荣,查士荣是谁呀?”
“我要说他的外号,郭刚集街上的老老少少没有不认识的,集东边有八里地葛寨前庄查湾的,别人都喊他查疯子。一位卖香油的老头。”
“是他!认识,认识。”
“说来话长了,抗日战争时期,在蚌埠他救过俺的命。从些时起,俺就称他大哥,几十年过去了,无论何时何地,俺都不能忘了恩人,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他的身体一直不错,我看没有什么病,还是好人有好报。”
她从屋内把一个包袱拎了出来,包袱里装些什么东西,陈朦生并不清楚。就在这个时候,墙头外面有一阵脚步声和一阵噪杂声,有远而近,金根姬断定过来的这帮人不是本庄的人,象是一些陆高村的干部。
“……你个混蛋!”
走过来的人,大声说话,金根姬听的清清楚。
“闻蛋割你的鼻子。”另一个人说道,紧跟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此人肯定就是陆三客。
“这过来的大概是一群人,好象是来找你的,”陈朦升站起来,说道。“咱们要不要出去接一接。……这样是不是礼貌一些。”
“不用了,他们不是过来找俺的,你听脚步声……他们就要出村了。”
“噢!”
随后,两个人听到他们越走越远,一直到声音消失。
冷静之后,金根姬又一次向外面愁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唉!有这样几件东西,麻烦你带给郭刚集的查士荣大哥。”
“好吧!看来这包袱里的东西不太重,我一定能办的到。”
在石板上她把包袱展开了,那里面有棉袄棉裤,春秋天穿的裤子和褂子总共六七件衣服,另外她还做好两双布单鞋,她整理好衣服后,她又把包袱从新系好。同时说道:
“过去那十几年,我就把做好几件的衣服,交给白杨林场看大门的任老汉,他是咱郭刚集的老乡,认识查士荣。每年春节前,他都要回一次郭刚集,都要路过沙坡庄的,都是拐到俺家,俺就把俺做的几件衣服,让他代捎给查大哥。……这两年不见他来了,他可能是岁数大,退休回家了……俺想麻烦你一下,把这包袱捎给咱的查大哥,你费费心吧!”
陈朦升表面上有点不好意思,取得金根姬的信任不胜荣誉,他兴奋地叫起来:
“一定、一定,你真是太好了。我过去确实对不住你,没想到你还是信任俺们的。”
“不说那些事情了,咱们也都老了。”
他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一边点头,一边拿起那包袱。是的,经过这次交谈一些怨恨几乎烟消云散了。
“劳模妈妈,你有文化,有能力,不是日本特务,如果不是我白(迫)害你,那么少说也是县级干部……这辈子是我害了你。”他说着,却又一次梗噎得说不出话了,似乎快要流出泪水。“唉!你这一辈子,算我把你给坑啦!”
金根姬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过去的事情,你也想想俺怎能是日本特务呀,我被日本人抓到中国充当慰安妇……你就别提那些事情,快入土的人了。咱们还是郭刚集的老乡吗!”
“谢谢,以后我常来走亲戚,到闫女家去,也看看你,谈谈家乡的变化,谈谈你熟悉的人和事。”
“你呀!说真的,你也是变了,变得不小呢,不象过去吊儿郎当的。”
“我劳改过吗?我犯了罪就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向过去白害过的人谢罪。只有这样内心才好受一些。”
说根本上说,金根姬是不怕死的,只是当年所受凌辱让她一生无法走出阴影。她一生中最狠日本军人。但她突然说出一句,听起来非常奇怪的话:
“俺呀!没有记较过你的那些事情,知错就改才是好同志,没有迈不过的坎。还有一错再错的人,就是刚刚从这里路过的陆三客,他快象日本人了。说起日本你们不理解……俺最大的敌人就是日本人,日本国家是战败国,俺想接受日本军人的道歉——是的。……俺就是死了也踏实了。”
——他无心刨根问底,便收住话头。只是他走出院子大门的时候,把心里的话再次向她讲了一遍:
“谢谢,你真是大人不记你会人过,没有想到你能如此海幽(涵),唉!如果有来世,我愿意肝脑除(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