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病房外,杨叔正和一位白大褂聊天,那白大褂我认识,他就是先前那位可以一口气上三楼的主治大夫。
我问主治大夫:“我妈还是你负责吗?”
主治大夫摆摆手:“不是了,是我们科室的黄医生负责了。我们科的黄医生很负责的,是国家权威脑科专家,病人的回头率那是很高的。”
我把不准回头率高到底是好还是坏,也不知道白大褂说的这个权威,其权威性有多大。而在虚假广告泛滥且金钱主义盛行的今天,国内一系列的搜索引擎显然无法帮我解决这一难题,于是我打算去找戴林。
我赶到戴家的公司大楼,还没进楼,就见戴林急匆匆理着领带出来了。
“走,上车。”
“去哪?”
“我从国外请回来一个医生……”他扶着方向盘扭头去看后方的路况,待倒车成功后,他转过来冲我一笑,“我从加拿大请回来一个华籍医生,他在医学界算得上小有名气。二十多年前他还在读书的时候,我爷爷给过他不少学习上的资助,所以我想大概会可靠些。”
我愣了半晌,而后忙不迭地道谢。
戴林通过后视镜看我:“哭吧,姐,哭完之后又是新的一天。”
我跟着戴林去见了那个定居在加拿大的华籍医生,然后一起参加了y市中心医院的手术方案制定会议。从会议室出来后,那个叫肖骁东的华籍医生把戴林拉到了一边,我立在大理石贴面的走廊上,望着他们走远的方向静静等着。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戴林和肖骁东重新站到了我跟前。
肖医生拿胳膊肘杵了杵戴林,戴林也有样学样地杵了回去。肖医生无奈地将头转向我:“这话我本不应该说,但你们这医院的医疗设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手术虽然能做,但风险稍大了点。我的建议是让你母亲转到我们医院去,那样你们也能安心些。戴小姐怎么看?”
我松了口气,但马上我又想到另一个茬儿。我问:“那这个费用怎么算?”
“手术的费用国内外差不多,我们医院还比这里要便宜一些。其他的一些费用,部分的我可以给你去申请福利,余下的也不是很贵。”
我诚恳地向他表示了感谢,接着诚恳地表明自己在金钱上完全没有概念,还恳请他给我一个准确点的数字。
肖医生看看戴林,又看看我,比出一个手指:“我估计一百万左右,上下波动不会太大。”
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存款,然后粗略估计了一下杨叔的存款,最后粗略地给原先我和徐束锦住的那套房子估了个价,表示勉强可以接受。见我点头说好,戴林也表示他可以找人帮我处理转院手续及后续事宜,包括护照以及在国外的衣食住行等。
我再次诚恳地向他们表示了感谢,打算赶紧回去和杨叔商量商量。毕竟一百万也不算个小数目,现下我手头所有的存款加起来不超过五万,而杨叔作为一个普通中学教师,存款大抵也不会多到哪里去。要是能商量出办法最好,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卖房子。就这还不是万全之计,毕竟房子不是说卖就能卖的,况且这房子还记在我那仍在昏迷的老妈名下。
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上帝在关了一扇门的时候,往往会再上一把锁。
这边我和杨叔掏空家底凑出来六十多万块,又向亲朋好友那边借了一圈,总算勉强凑够了数,戴林却找不到了,肖骁东也跟着没了消息。
许阙闻讯赶来。他到的时候,沈宏泽已经先一步找到了犟在戴家主宅前的我。
彼时我正欲与钢铁般矗立在戴家门前的几个保安一比高低,沈宏泽急匆匆地跑来要把我往他身后拽。我发狠似的挣扎了一下,就要碰到那几个保安时,又来了一股力道抓住我。我仰头去看,没来及看清什么,许阙宽大的手掌就覆了下来。
我揪着许阙的衣服前襟,把头埋在他胸前,呜呜哭出声来。
沈宏泽的声音夹在我的呜咽声里传来:“你现在冲进去也没有用,戴叔不会让你见到戴林的。”
我知道的呀,我知道的。
五年前,戴林拿了一纸亲子鉴定书扳倒了自己的弟弟,赶走了自己的后妈,终于成为了戴家未来的继承人。而五年里,他也成功地从一个隐忍不发,韬光养晦的少年,逐渐成为众人眼中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戴经理。
一直以来我都惊叹他的隐忍,当我和他面对面喝着酒,吃着泡面的时候,我从未想过他会涉身这种对我来说好比天方夜谭的权位争斗中。当我接受了他那份可怕的隐忍,也不曾想到,五年后,他用来扳倒弟弟的那纸亲子鉴定书,最终也扳倒了他自己。
仿佛过了很久,仿佛又是一会儿,沈宏泽重重叹息了一声:“我一直知道戴林不简单,却没想到他的心思这样狠重。那时候他也才十七八岁吧,居然能想出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假冒亲子鉴定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边哭边睨着戴家主宅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想到戴林就被关在这扇门后,满满都是无力的感觉。
大概是我哭得太厉害,许阙环着我的手收紧了几分,并不停地顺着我的头发,贴在我耳边细语安慰。虽然理智叫我赶紧推开他,但这里的风太冷冽了,吹得人太痛了,我只想有人能用力地抱紧我,好帮助我排遣掉这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折磨。
“云燕,”许阙的气息喷洒在我头顶,那突然发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匆忙从他怀里跳脱出来。也就是这么一跳,让我看见了他眼里隐忍的缱绻。
“云燕,你相信我吗?”
我怔怔看着他,他继续道:“如果你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好吗?”
在他说话时,我们身旁不远处的冬木上倏尔掠过一只小雀,留下一串清脆的鸟鸣,这在肃杀的冬日里显得分外突兀。我成功地被这声突兀的鸟鸣转移了注意力,因而也就错过了许阙措辞恳切的演讲。等我重新把视线挪回许阙脸上时,他却已经闭口不言,整齐的牙齿死死咬住毫无血色的下唇,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似的,眼里流泻出浓重的痛楚。
我不明所以,将视线转向沈宏泽,后者默然地回视我。
“哦,”我说,“那就交给你吧。”
耳边再次闪过一声清脆的鸟啼,我努力地想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只小雀上,眼角却控制不住地往许阙那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满是欣喜的脸上瞧去。
匆匆的对视之后,我狼狈地收回视线。
许阙,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那我给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