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安夷从宫中回来问起了阮慕阳今日进宫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实际上,自从从宫中出来,阮慕阳的心便一直跳得很厉害。她在皇后面前说那样的话实际上完全是临时起意,回来后细细思量了一下还有许多地方不妥,可是尹济已然看出了张安夷和谢昭之间的动作了,瞒不下去。
若不是这样说,皇后恐怕会更加对张安夷不满。
“今日进宫,皇后娘娘问起了我一件事。”阮慕阳看着张安夷宽大厚实的背影说道。
张安夷转过头看向她。他知道阮慕阳的性格,若只是小事肯定不会用这种语气说的。“皇后问起了什么?”
阮慕阳在心中过了一遍措辞说道:“皇后娘娘问我,你——是否与永安王私下有来往。”
“哦?”张安夷神色未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快得让人捉摸不透,仿佛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的心中已经几番日升月落,乾坤扭转。
他问:“夫人是如何回答的?”
在他的注视下,阮慕阳无端地有些紧张。不过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应当不知道她已经确认了这件事。毕竟绝大多数人仅凭着一件事都无法想到他与谢昭两个不对盘的人会一同联手。
“我自然是不相信这件事的,同皇后娘娘解释了一番。”她终于有机会借皇后之口将这件事说出来了,自然也要借此好好试探他一番,问道,“那二爷会不会真的与永安王联手?”
张安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温和地笑了笑与她说起了朝中的局势:“现在洛阶只手遮天,想要让他倒下太难了。”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阮慕阳的心沉了沉,问:“所以你真有这个打算?”
原本正准备说什么,可是张安夷敏锐地察觉到了阮慕阳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超出了寻常,目光一闪问道:“夫人为何这么在意谢昭?”
阮慕阳被他问得心中一惊,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回答道:“我是恨他。他——曾多次意图轻薄于我,这一点,二爷不在意?”她直直地看着张安夷的眼睛。
活了两世,她习惯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小心谨慎不外露情绪,与张安夷之间发生矛盾大多数时间会选择妥协。可这一次,她的问题问得十分尖锐。
张安夷眼中的温和被大风吹得不断变化形态的云,瞬息万变,最终归于虚无,只剩下一片幽深。
他伸出手抚上阮慕阳的脸,指腹沿着她侧脸的曲线来回摩挲,明明是温柔的动作却让她生生感觉到了占有。
他生气了。阮慕阳断定。
“自然是在意的。”张安夷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同阮慕阳一样都是情绪不外露的人,即便是再生气、再愤怒,也不会公然表现在脸上。
虽然隐隐地感觉到了他因为自己的质疑而不高兴了,可是阮慕阳此时心中却是高兴的。
至少他是在意这件事的。
可这是,张安夷看着阮慕阳,目光中带着审视问道:“只是,真的只是这样吗,夫人?”
阮慕阳被他问得心里一震,先前淡淡的欣喜生生被他这一声疑问打散。
他在怀疑她。
却是不只是这样。她与谢昭,还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这些无法为旁人道来。
这时候若是示弱就是承认了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了。
阮慕阳抬着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问道:“不然二爷以为还能有什么?”像是在无声地较量,他们离得很近,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了一起。
张安夷一瞬间收起了那股不动声色散发出来的冷冽之气,周身的气息再次柔和了下来:“夫人莫生气,我只是问问,因为日后说不定我与永安王真的会有合作。”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朝政之上没有真正的敌人和朋友。”
朝政之上没有真正的敌人和朋友。
是啊,他们在意的不是个人恩怨,而是其他格局更大的。比如扳倒洛阶,比如替沈未的父亲平反……
张安夷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也算是表态了。
“不过夫人,永安王于我,也是决不能留下的。夫人可愿意相信我?”张安夷的声音非常轻柔,鼻尖微微蹭着阮慕阳的鼻尖,动作亲昵,带着安慰的感觉。
阮慕阳点了点头。
可是,她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他啊。她只是个格局非常小的女子,永远无法原谅谢昭,无法将他当作朋友,哪怕是假意的也不行。
张安夷有除掉洛阶之后在朝谢昭下手的心思。谢昭未必没有。
她不想给谢昭留下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必须要让他死,所以必须要自己再做一手准备。
“夫人在想什么?”见她不说话,张安夷看着她问。
阮慕阳极为温柔娴静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想着前路凶险,替二爷担忧。”
“夫人放心。”
自从选择这一条路开始,他就知道是极为艰险的,但是,一定是不能输的。
接连好几次分别在谢昭和张安夷手上吃亏后,洛阶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他在官场混迹几十年,侍奉了两代君王,经历了最凶险的皇位争夺。甚至还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丰富的经历和敏锐的嗅觉让他很快就确定了张安夷与谢昭正在联手,想要将他扳倒。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勾结在一起。洛大人,他们是想对大人不利啊。”一个洛阶派系的官员说道。
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想要保全自己,第一要做到的就是喜怒不浮于色。洛阶脸那张苍老的脸上并无怒意。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之后,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近臣结交有兵权的藩王,是死罪。”
另一个他派系的亲信说道:“张安夷此人狡诈至极,定然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抓住把柄。”
洛阶摸了摸胡子,高深一笑说道:“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因为,他安排的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
谁都不会想到。
很快就到了九月。这个月,阮慕阳收到了许多帖子,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夫人五十大寿。首先刘家与阮家是亲家,其次在朝中刘大人与张安夷的关系很好,所以不光是阮慕阳,还有整个阮家都在受邀之列。
提前同老夫人与李氏说过后,那一日阮慕阳带着点翠与珐琅,寒食驾车。走到快一半的时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老夫人让她带给赵氏的人参忘了拿了,想着离开席还有些时候,便决定折回去拿。
那只人参是老夫人先前得到的,说要让阮慕阳带回娘家给赵氏的时候,阮慕阳起先是推辞的,推辞了一番后不好拒绝老夫人的心意,便替赵氏收下了,准备这次带给她。
张安夷不喜欢被人被人打扰,阮慕阳也喜静,所以即使张安夷中了状元、入了内阁,穿云院的下人还是像当初一样,没有变多。
平日里他带着莫见与莫闻,今日阮慕阳出门又带着点翠珐琅还有寒食,穿云院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小半,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青竹是发出的声响。
“夫人,您看那人,是不是三爷?”刚走进穿云院,点翠看见了一个人影。
阮慕阳朝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并未看清楚那人的脸。
寒食问道:“点翠,你是不是看错了?”
点翠娇气地瞪了他一眼。
看得寒食脸都红了。
近一两年,阮慕阳也看出来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见怪不怪了,只等着哪日寒食忍不住了,到她面前来求娶点翠。
“就看到一眼,我也不确定。”点翠皱着眉想了想说,“就算不是三爷,这人也有些奇怪,身形看着面生。不像是咱们院的人。”
阮慕阳虽然只看到了一眼,却也觉得那人有些鬼鬼祟祟,不像是下人。
“夫人,那个方向是不是二爷的书房?”珐琅低声问道。
经她这么一说,阮慕阳发现还真是,面色立即沉了下来,说:“不要出声,我们去看看。”
他们四个人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影刚刚闪身进入张安夷的书房。
“果然是贼。”点翠低声道。
阮慕阳抿了抿唇说:“珐琅,你去叫人。点翠和寒食跟我进去。”
哪都不去,偏偏摸向张安夷的书房,恐怕不只是贼这么简单。
若不是她中途折返,恐怕就要让这个贼得逞了。她一定要将这个家贼揪出来。
寒食挡在了阮慕阳前面。点翠跟在阮慕阳身侧,三人放轻了脚步走到了书房门口。里面那人背对着他们,在张安夷的书桌上找着什么。
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从衣着打扮上来看,并不像普通的下人。
得了阮慕阳的指示后,寒食点了点头,一把将书房的门彻底推开。
伴随着木头碰撞的声响,外面的阳光瞬间照进书房,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惊恐地转过身,仓促之间碰落了案上的书,哗啦啦的声音十分突兀。
点翠惊呼:“真的是三爷!”
真的是张安朝。
阮慕阳皱起了眉。厉声问道:“三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二嫂。”张安朝笑了笑,面色十分不自然,瞧着有几分诡异。
阮慕阳此刻气极了。张安朝偷偷潜入张安夷的书房,不管是为了找什么,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没有安好心。可是他怎么能这样?且不说张安夷一次又一次帮了他,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也能不顾吗?
“三弟,你还未告诉我,你潜入你二哥的书房做什么。”
张家的四个兄弟眉目间都有些相似,一个个都长得十分英俊。此时的张安朝脸色发白,额头冒着虚汗,一副怯懦的样子。让人看着反感,白糟蹋了那一张与张安夷有几分相似的脸。
明明是个身材挺拔的男子,却因着畏首畏尾,在气势上生生矮了阮慕阳一个女子一大截。
“二嫂,我——”他朝阮慕阳走来。
阮慕阳站在门口,脚下不动。她要将他堵在里面,让所有人看到他做的丑事!
察觉到她的意图,就在快走到阮慕阳面前的时候,张安朝忽然面露狠色伸手就要去推她。
寒食眼疾手快挡在了阮慕阳面前,一把推开了张安朝。
张安朝一介书生,被寒食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大胆!”他冲着寒食喝道。
阮慕阳泛着寒意的眼睛紧紧看着张安朝,问:“三弟,你在找什么?”
张安朝被她看得脊背发寒,竟然心生畏惧之意。他忽然没有了刚才的强势,解释说道:“二嫂,我没有找什么。我只是来找二哥,没想到他不在。”
除了休沐,张安夷白日里几乎都在宫中,张府就连下人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借口编的实在太差了。
张老尚书竟然会有这样的孙子。阮慕阳在心中摇了摇头,根本不屑于戳穿。
“可是,三弟,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在翻东西。要怎么解释?”她的气势一下子强了起来,逼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就在这时,珐琅带着穿云院的下人们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张安夷平日里不让人进他的书房,阮慕阳便让那些下人都等在了外面。
书房外一下子站了六七个人。
“怎么三爷在这里,夫人,贼呢?”沐雨问道。
看到这么多人,张安朝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原先以为是贼,没想到是三爷,误会了。”阮慕阳带着寒食和点翠也退到了书房外,对张安朝说,“三弟,先出来吧。”
她这一番解释让张安朝面上好看了一些,冷这张脸走了出来。
那么多下人都看到了,若是真计较起来张安朝也赖不掉了,阮慕阳便让他们先下去了。
“三弟,你还不愿意说吗?是不是要去祖父祖母那里才愿意说清楚?”
张安朝脸色一变。在张家,他最害怕的就是老尚书。“二嫂,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见二哥不在,便想在他的书房里找两本书回去看看。”
阮慕阳并不想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惊动老尚书和老夫人,这件事情还是要先等张安夷回来问清楚了再说的。
见他似乎并不愿意跟自己多说什么,那副抵死不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又实在让她反感,她便不再追问了,而是说道:“三弟,你二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对他的吗?”
张安朝依旧不说话。
阮慕阳招来点翠说道:“今日我就不去刘府了,你去将人参还有准备给刘夫人的寿礼带给母亲,然后让母亲去跟刘夫人说,张府忽然有事我去不了了,改日再特意登门向刘夫人赔罪。”
点翠点了点头。
阮慕阳又道:“顺便你再派个机灵点的小厮去找莫见或者莫闻,让他们想办法告诉二爷府中发生了些事,让他今晚早些回来。”
“是,夫人。”
点翠走后,阮慕阳看向张安朝笑了笑说:“今日就请三弟在穿云院坐上一坐,尝尝你二哥刚弄来的好茶。”
她的态度十分强硬,竟是要将张安朝扣在这里了。
见张安朝站着不动,她像寒食使了个眼色后说:“三弟,你看是你自己走去正厅,还是我这个做二嫂的让人‘请’你去?”
“珐琅去沏茶,将二爷藏着的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三爷。”
张安朝就这样被扣在了穿云院。
出乎阮慕阳意料的是,没过多久,张安夷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很快,像是一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张安夷确实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他知道今日阮慕阳应该去刘府给刘夫人祝寿的,可没想到莫见让宫人传话给他,说府中出了事,阮慕阳让他早些回去。
他了解阮慕阳的性子,一定不是一般的事情,当即便告了个假回来了。
“三弟怎么在这里?”看到张安朝的时候,他有些意外。
在看到张安夷走进来的那一刻,张安朝的头上便开始冒冷汗,原本还算镇定的样子像是随着张安夷的到来一下子被击破了。
他深知他这个二哥有多可怕。
因为是从宫中回来,张安夷身上还穿着正二品的官府,将他整个人衬得十分威严。
阮慕阳道:“原本我是要去刘府的,忽然想起来忘了东西,见时间还早便折回府拿,可谁知看到了三弟。”她将发生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到张安朝摸进了他的书房找东西,张安夷看着他的目光冷了起来。“三弟,你有什么想说的?”
被他这么一问,阮慕阳发现油盐不进。一副抵死不认样子的张安朝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她心中惊叹,没想到张安朝这么怕张安夷。
“二、二哥,我——”张安朝自知瞒不过去,却也不想说出实情。
张安夷看着他畏缩的样子,温和一笑,说道:“你进我书房是想找什么?谁让你去的?”
阮慕阳也觉得张安朝是受人指使。他的性格不像是有主见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况且对他而言张安夷的书房里并没有什么他需要的。
张安夷平日里在书房里处理的大多是关于朝堂上的事,所以张安朝此举肯定也是为了朝堂上的事。
而他最大的敌人现在就是洛阶。
她转而一想觉得不可能。
就在这时,张安夷再次开口:“三弟,还不说吗?若是你说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他的语气想平时一样温和,目光中带着一种慈悲与包容,循循善诱。
他越是这种语气。张安朝就越觉得心里压力极大,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山正在朝他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想要窒息了一样难受,心跳得飞快,没有着落。
阮慕阳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张安夷虽然并没有动怒,却在给张安朝施加压力。这就是他,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对人怒目相向,始终保持着温和儒雅的样子,总能在谈笑间不动声色地给人压力,带来反击。
这种高深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磨合,变得越来越神秘,吸引着她,也让她因捉摸不透而害怕着。
张安夷也不逼张安朝,晓之以情继续说道:“三弟,其实要查我很快就能查出你背后的是谁,可是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想你落得那些奸细的下场——”
在他温和的声音里,张安朝终于崩溃了。
“二哥,我说,我说——”张安朝忽然跪了下来,“二哥,我错了。是洛大人让我来你的书房找你与旁人来往的书信的。”
阮慕阳惊讶,居然是真的是洛阶。
“三弟,你可知,你是在帮洛阶置你二哥于死地?”她冷声质问。
洛阶一直想要置张安夷与死地。此次恐怕是终于察觉了张安夷与谢昭之间的来往,想要找到证据,才会让张安朝潜入他的书房。
近臣勾结手握兵权的藩王,要是被灵帝知道了,那是死罪。
她没想到张安朝会糊涂愚蠢到这种地步。
张安朝拉着张安夷的衣摆,求饶道:“二哥,我是一时糊涂,我知道错了。”
张安夷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脸色并未有变化,只是那双眼睛里瞬间被冷意充斥。他对他的求饶亦是不为所动,低头冷眼看着他问:“洛阶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竟然敢作出这样的事?”
“他说事成之后给我升官。”张安朝一个大男人竟然拉着张安夷的衣摆哭了出来。
阮慕阳忽然想起了先前张安夷对张安朝的评价。他说他入朝为官很容易被奸人利用。
果然如此。
听了他的理由,张安夷好笑地看着他说:“你四弟身为进士还要去浙江做知县,你一个举人能留在六部竟然还不知足?这么想升官是觉得我给你安排的官职小了吗?”
张安朝立即摇头。
这个时候他除了摇头,苍白地否认,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实际上,他就是埋怨张安夷给他安排的官职小了。
阮慕阳也被他气笑了。
帮了他不感念恩情也就罢了,竟然把这当成理所当然享受着,还嫌给的官职小,真的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才做官多久?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想着升官,即便是你同一期的状元,在翰林院也得熬个几年,你倒是心急。”张安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张安朝,眼中带着悲悯,像是在看蝼蚁一般高高在上。
这种认不清自己能力,妄想一步登天之人,简直无药可救。
张安朝感觉到了那种不屑的眼神,心中更是慌乱,哭着恳求道:“二哥,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阮慕阳极厌恶地看着他这副懦弱无能的样子。在她看来,张安朝真的是死不足惜。不知张安夷会如何处置。
她看向他。他负手而立,身上那股温润仿佛已经侵入了骨子里,挥散不去。从被人嘲笑的张解元到现在仅在洛阶之下的内阁次辅、朝中重臣,他这一路走得极快,仿佛借了东风一样扶摇直上,不论日后如何,史书上必然会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现在,她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孤寂。
父母不亲,兄弟背叛,他是何等的孤寂。
这便是高处不胜寒吗?
“若是旁人,我定不会让他活下去,可是你毕竟是我的兄弟。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到这里,张安夷顿了顿,“明日我便会跟工部尚书说你得了恶疾。往后你便继续回到庄子上住吧。”
阮慕阳觉得这样的处置已经是非常轻的了。张安夷还是顾念了兄弟之情。他为了升官想置他于死地,他却只是剥夺了他的仕途罢了。
张安朝惊讶得顿时连哀嚎都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安夷。
他刚刚得偿所愿做了官,才刚刚迈入官场,怎么能就这样回到庄子上呢?想起那种与牛羊为伍,粗茶淡饭,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他害怕极了。
“二哥!二哥!我真的错了。”回过神来,他紧紧地抱着张安夷的腿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二哥。”
张安夷任由他抱着腿,不为所动,只是冷漠地说道:“饶你一命已是看在祖父祖母的面子上了。他们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其他的你就不要妄想了。”
他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张安夷的语气就像是在宣判一样。对张安朝的人生进行宣判。
在抹灭掉了他此生最大的梦想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足以让他从此一蹶不振的话:“且不说其他,你连去我书房偷信件的事情都办不好,当真是无用之极。即便我让你继续在官场,十年、二十年,你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你的一生,就这样了。”
被直白地指出了痛处,张安朝脸色惨白。
“除非——”张安夷拉长了语调,见张安朝的眼皮动了动,又说道,“除非我忽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被革职入狱。但是即便如此你也不会有机会,因为我们是兄弟,一荣俱荣,我若是倒下来,你觉得你还能继续为官?”
他勾了勾唇:“而且,不会有这么一天。”他的语气明明平和极了,却让人听出一种狂妄之感。
他自信、笃定地打破了张安朝的所有希望,将他贬低到了尘土里。
阮慕阳却被张安夷唇边的弧度深深地吸引。
其实,张安朝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他与张安夷是兄弟,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体。若是张安夷真的出了什么事,张家几个兄弟没有一个能置身事外。
张安朝颓然地松开了抱着张安夷的手,浑身像失了力气一样。
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张安朝回院子吃饭,又听说穿云院先前闹贼结果弄错了是张安朝,陈氏便寻了过来。
她一来就看到这幅景象。
“三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见张安朝不说话,陈氏吓得不轻,看向张安夷和阮慕阳,慌乱地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她本就是没什么主见的女人,主心骨便是张安朝,乍然见到他这样,像是心中的支柱倒下了一样,是真的着急了。
“三弟妹,你将三弟带回去吧。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你到时候就知道了。”阮慕阳没心情与她解释,看着他们便觉得烦,“寒食,将三爷送回去。”
陈氏本就是个软弱的人,这种情况下更是没什么主见,慌乱地带着张安朝回去了。
这场闹剧终于收场了。张安朝哀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阮慕阳觉得头有些涨。看着沉默不语的张安夷,她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感觉到手边柔软的温度,张安夷回握,将她的手包在了手心,侧头看向她,眼中满是风雨过后的柔情。
不知道如何安慰,也知道这样的男人不需要安慰,阮慕阳温柔一笑。问:“一会儿可还要进宫?”
她的体贴和温柔让张安夷十分受用。
“要的,不过想先陪夫人用饭,然后去一趟祖父祖母那里。”
阮慕阳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情确实是要让祖父祖母知道的。”
这日中午,张安朝一脸颓然地被扶着离开穿云院的事情很多下人都看见了,很快,整个张府的人都知道了。
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乱嚼舌根,只是猜测这件事跟上午那会儿穿云院有贼的事情有关系,猜测两个院子之间有矛盾。
陈氏回去缓过来之后,在傍晚的时候将事情告到了李氏那里。
李氏虽然对张安朝这个庶子并不关心,却想借题发挥,好好为难一下阮慕阳。可是阮慕阳在张安夷进宫后便去了老夫人那里,李氏没找到人,又不敢贸然去老夫人那里。
等晚上张吉回来之后,李氏将白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加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张吉。
张吉顿时气得拍了下桌子说:“好好一个家被他弄得乌烟瘴气!”
这个“他”说的是张安夷。
张安夷迟迟未归,阮慕阳又躲在老夫人那里,满是怒气的张吉等不下去了,同李氏一起去了老夫人那里。
即便他现在是阁老,也不能在家里乱来!
结果张吉去了之后被躺在床上的老尚书一顿痛骂,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张吉虽然偏心,对张安夷十分不满,但毕竟为官多年,回京城也好几年了,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的。张安朝做的这件事会害了整个张家!
面上无光,他也不好意思面对着老尚书和老夫人,更觉得阮慕阳那恭敬的目光中带着讽刺,极为没面子地离开了,回去之后就将李氏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