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张安夷去宫中之后,阮慕阳便叫来了大夫。
大夫把过阮慕阳的脉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迟迟没有说话。
阮慕阳收回了手臂,料想着大夫知道了她喝避子汤的事情,笑得意味深长,说道:“今日请您来是想让您替我开一些补药,我这个身子我自己知道,现在恐怕不易受孕。”
既然她都暗指自己知道自己身子的状况,大夫估计避子汤也是她自己喝的,便摸了摸胡子说道:“二少夫人,实不相瞒,您常年服用汤药,对身子的伤害很深。想要受孕的话需要慢慢调养,少则半年,多则一到两年才可。”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掩去了眼中的失落。
她没想到那避子汤竟然对身子的伤害那么大。原先不要想要孩子,现在想要孩子了却发现身子不好不易受孕。这是上天在惩罚她吗?
但她怨不得别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还请大夫全力帮我调养。”
“二少夫人的事,老夫自然不敢懈怠。”大夫说道,“我先开帮您清除体内毒素的药,吃上两个月,再开始替您调养,这两个月最好暂时不要行房。另外夫人的内体寒气重,宫寒,要注意保养,即便是夏日也不要贪凉。”
阮慕阳点了点头,心头却有些沉。
如今她与张安夷正是如胶似漆,他闹她闹得厉害,常常折腾得她累得昏睡过去。避子汤的事情她一直是瞒着他的,他也不知要她要调养身子,如今要两个月不能行房,要如何拒绝他才能不让他怀疑?
“点翠,送大夫离开吧。”
不易受孕的事情让阮慕阳的心情一整日都有些低落。晚上张安夷回来,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她只好强打起精神。
昨夜因为前夜阮慕阳累着了,张安夷体贴地抱着她睡了一夜。今日他回来得早,恐怕饶不了她。
用过晚饭后,阮慕阳便端坐在案前,十分有兴致地看着杂书。
直到张安夷从书房里回来,见她依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便笑了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今年八月十五的中秋宴,皇后要在宫中款待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大臣夫人。”他顿了顿,见阮慕阳放下了手中书,说道,“夫人应当明日能接到皇后娘娘的懿旨。”
今天八月初二,距离八月十五还是十来天的时间。
阮慕阳看向他疑惑地问:“皇后忽然宴请诰命,是否有什么深意?”
先帝离世两个月,虽然已经出了国丧期,但这么大肆宴请仍然是不合适的。
张安夷走到阮慕阳身旁,将她手上的书抽了出来,看了一眼书皮上的书名,随后将其放在了一旁说道:“皇后此举自然是为的笼络大臣。如今灵帝不管朝政,洛阶在朝中一手折天,皇后是在防着洛阶。”
阮慕阳惊讶。
她这一世没见过皇后裘氏,上一世却见过还是太子妃的裘氏。那时候她看起来很和气,是个温婉的南方女子。
裘氏不是京城高门世家的女子,她的娘家在金陵,是金陵有名的贵族,掌管着那一带的经济命脉,她的父亲掌管着织造府,十分受先帝器重和信任。
阮慕阳没想到裘氏那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这样有想法。灵帝虽然比起武帝要仁慈许多。但是做事优柔寡断,身子又差,现在更是迷信炼丹,跟嗜杀多疑的武帝相比,不作为的灵帝更像是一个昏君。在这样前有洛阶只手遮天,后有灵帝昏庸不作为的情况下,皇后裘氏竟然想打破这样的局面。
“没想到皇后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阮慕阳由衷地感叹,“她竟然想自己拉拢大臣。”
洛阶爱权,所以比起永安王,他更想要扶持太子登上皇位。现在灵帝体弱,又沉迷炼丹,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去了,留下皇后与小太子孤儿寡母,不是更受洛阶的牵制?
张安夷说道:“皇后想要这么做恐怕很困难。”
阮慕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没有了徐厚牵制之后,洛阶在朝中的权利越来越大了。
“夫人,时候不早了。”
张安夷的声音让阮慕阳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手中的书早就不翼而飞,他就站在自己身边。
“我下午睡了一会儿,现在还不困,要不二爷先睡?”阮慕阳说道。
张安夷勾了勾唇,语气暧昧地说道:“既然夫人不困,那便先做些别的。”说着,他弯下腰,将坐着的她横抱起。
身子蓦然腾空,他的力量大得无法撼动,阮慕阳只能勾着他的脖子不断挣扎说:“今日——不行。”
张安夷将她放在了锦被之上,俯身靠下来便要吻她,却被阮慕阳侧过头躲开。
虽然几乎每次都是被动着承受的,但更多的时候是因为脸皮薄,再加上世家小姐的矜持。阮慕阳表现出来的也只是欲拒还迎。每每瞧见她这副模样,张安夷的眸色总会变得更深。
只是这一次与往日不太一样。
张安夷也没有继续,只是姿势不变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阮慕阳觉得他眼底深得看不清,又怕他误会,便想了想说道;“今日大夫来给我看了看身子,说我宫寒。这两个月最好不要行房事,要好好调养。”因为避子汤的事情,她有些心虚和愧疚,说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有些闪躲。
这些小动作自然都落在张安夷的眼中了。
下一刻,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从她身上起来,语气如常地说道:“自然是夫人的身子重要。”
阮慕阳松了口气,见他在她身侧躺下,便主动地依偎进了他的怀里说道:“二爷。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好。”
将脸贴在他胸口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张安夷眼中的风云变化。
八月十五,中秋。
整日在寝殿之中炼丹的灵帝出现,宴请群臣。只是半个月未出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灵帝的脸色比以前还要白了,眉宇间透露着病气。
与此同时,皇后在后宫之中设宴款待五品及五品以上大臣的夫人。
阮慕阳一进宫便见到了洛钰和韩若。江寒云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再加上洛钰是洛阶的孙女。自然在宴请之列。
韩若嫁的是跟这一届的进士,原先被分配去了顺天府做通判,前些日子升任顺天府治中,正五品。是以韩若也在受邀之列。
自从她们两个都成亲之后,她们就许久没见了。
“你们现在可好?”阮慕阳问道。
洛钰笑着道:“韩若现在可好了,成亲才多久,就怀上了。”
阮慕阳惊讶地打量着韩若问:“多久了?”
韩若拉了拉洛钰示意她小声,红着脸说道:“才一个月。”
看她面色红润,比没成亲的时候气色还要好。阮慕阳便知道她过得不错了,反倒是洛钰,还是一副在洛家做小姐的样子。她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啊,也还不错。江家的人对我都挺好的。”洛钰说得很是轻松,可是阮慕阳注意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洛钰成亲那日她是去的,也见到了江寒云。江寒云确实如张安夷所讲是个风度翩翩,俊朗不凡的君子。
阮慕阳不知道洛钰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是为哪般。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不想说出来,她也不好去问。
好在现在洛阶与张安夷的关系有些微妙,但是没有影响到她们。
洛阶与张安夷虽然表面上还是一片和气,实际上洛阶一直在暗中打压。
她们在一起聊了一会儿,皇后便带着灵帝的两位妃子来了。
其中一位洛妃是洛阶最小的女儿,是洛钰的小姑姑,比洛钰大不了多少岁,当初被洛阶许给了还是太子的灵帝做侧妃。
皇后生得清丽动人,而洛妃则是美艳,艳压群芳。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众妇人入座。
这入座的次序不按年纪而按品级。洛钰的祖母早在许多年前边过世了,所以坐在皇后左下首的便是阮慕阳。
张安夷身为内阁次辅,在内阁之中的地位仅次于洛阶,阮慕阳当然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江寒云虽然是从四品,但是洛钰是洛阶的孙女,是洛妃的侄女,便被安排在了皇后的右下首。
“张夫人是先帝亲封的诰命,是在坐各位夫人的表率。”
阮慕阳俨然成了皇后重点关注的对象,席间对她关照有佳,赞不绝口。
张安夷年纪轻轻便成了内阁次辅,就连当年的洛阶和徐厚在这个年纪都不如他。他本来就是朝中一些人嫉妒和不满的对象,再加上现在洛阶暗中打压,这些人极会看风向,落井下石,这些夫人对阮慕阳自然也不会多友善。
羡慕的、不满的目光,阮慕阳都看在眼中,脸上依旧是一副端庄沉静的样子,恭敬地对皇后说:“皇后娘娘过奖了,咱们表率自然该是皇后娘娘。”
洛阶把持朝政。大家都是会见风使舵的人,洛妃在后宫之中要比皇后还要受人尊敬,裘皇后自是将众人对她的态度看在眼里。见阮慕阳不倨傲也不前辈,她心中对她甚是满意。“本宫觉得与张夫人甚是投缘,往后张夫人可以多进宫走动走动。”
阮慕阳自然不敢推辞:“是,皇后娘娘。”
宴席进行到了一大半的时候,宫人来传小太子特意来恭祝皇后娘娘。
皇后自然是喜笑颜开。
小太子谢深今年八岁,模样生得很像皇后,小小年纪举止得体,尽显皇家风范。
阮慕阳看了看小太子,随后目光落在了随着太子一同来,后来站到了旁边的尹济。他现在是翰林院侍读、兼右中允,太子讲师。比起同一科的其他人来说,他的晋升速度有些慢了。既然他回到扬州后能在那样杀机四伏的尹家活下来,必然是不简单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蛰伏着。
先前洛阶和徐厚斗得那么厉害,朝中到处拉拢势力,与他同一科的大部分都站了派系,现在不是升官便是身死。他这样依旧默默无闻的,属于特殊的一个。
尹济一随太子进来便看到了阮慕阳。
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他微微转过头,回以她一个轻佻的笑容。
许久不见。
阮慕阳却被他那轻佻的笑容吓得不轻,立即移开了视线。
他怎么敢在有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对她笑?要是被人看见了,他们两个都要出事。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
皇后与太子说了几句后便开始催太子去读书,还问尹济道:“尹大人,最近太子的课业如何?”显然她对小太子给予了厚望。
尹济收起了方才轻佻的样子,恭敬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太子天资聪慧,又十分上进,乃是我光华之幸。”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太子却并未夸赞,而是提醒说:“不可骄傲懈怠。”
“是。”
太子与尹济离开后,宴席继续。
没多久之后,皇后因为多饮了几杯酒,头晕先离席了。剩下的妇人们停留了一会儿也散了。
“张夫人仔细脚下。”
送阮慕阳出来的这个太监极为谄媚,阮慕阳应付了几句之后见他依然没完没了,便说道:“公公,这里离宫门口没多远了,我想自己走走,还请公公留步。”
见阮慕阳坚持,这个太监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思:“那张夫人一路顺风。”
接过太监手里的灯后,阮慕阳便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张安夷那边想来还未结束。
没走多久,在一个转弯处突然出现的人影将她吓了一跳。
见阮慕阳要叫出来,尹济伸手便要去捂她的嘴。好在阮慕阳自制力极好,没有叫出来。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你怎么在这儿?”被吓得不轻,阮慕阳的语气不太好。
“惊到张夫人了。”尹济抱歉地朝她作了作揖,随后站直了身子说道,“下官是特意等张夫人的。”
不知为何,阮慕阳从他这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里看出来一丝无赖的气息,言语中带着警惕问:“你等我做什么?”
“算账。”尹济回答得理直气壮。
阮慕阳挑起了眉毛,总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尹济继续说道:“张夫人利用完了下官便将下官抛之脑后了吗?”
他的语调实在不太正经,阮慕阳警惕着四周,有些头疼。面上却是一副端庄冷漠的样子。因为她知道,此人十分爱蹬鼻子上脸,不能给好脸色看。“尹大人说笑了。尹大人帮的忙我一直都记得,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或者我的夫君。”
听到这里,尹济的眼皮动了动,态度更加恶劣,还倏地朝阮慕阳走近一步。语气中带着调侃说:“张夫人是想替我向张阁老说说好话,让我加官进爵?”
阮慕阳后退了一些。
当年在扬州城外,尹济那般对她死缠烂打她是知道的,如今虽然不知道他对自己是否还存了那样的心思,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保持距离的好,也怕给他留了念想,让他误会。是以他们大半年没见过了,若不是这次皇后娘娘的宴席上偶然相见,他们或许以后能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见阮慕阳与他保持距离。尹济笑了笑,有些神秘地说:“可是好巧不巧的是,张夫人先前让下官查的事所托非人,让下官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提起沈濂,阮慕阳心中一惊。
防止被他框出真相,她保持着平静,试探地问:“你知道了什么?”
尹济得意地勾起了唇,低声道:“我知道沈濂大人原本应该是被满门抄斩,却留下了个儿子活在世上,后来入朝做了官。这人与张阁老关系匪浅。”
他说的便是沈未。
阮慕阳心中惊诧,同时又松了口气。好在他不知道沈未是个女子。
沈未的身份原本恐怕只有张安夷知道,后来她阴错阳差知道了,现在又多了个尹济,知道了一大半。
若是尹济拿这个要挟张安夷与沈未,他们得知消息是从她这里泄露出去的,又会怎么样?
若是对上张安夷的质问,恐怕阮慕阳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中间掺杂着太多的事情了。
“你是如何查到的?”她的声音更加冷了。
“好奇才查的,足足查了半年。”发现阮慕阳的警惕。尹济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张夫人放心,下官是个嘴上特别严的人。这么久都没将与张夫人相识的事情说出来过,张夫人应当放心。”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没什么企图,只不过是这半年在翰林院有些无聊才试着查一查的。”
之前那半年,太子与永安王、洛阶与徐厚两派斗得厉害,没人有心思去注意他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他除了做一些轻松的编修之外,其余时间便在翰林院无所事事。
“真的?”阮慕阳怀疑地问。
尹济点了点头:“真的。”
“况且下官知道这件事张夫人是瞒着张大人的。更不会说出去了。”他的眼神温和了下来,没有一点攻击性,轻佻的语气还如同当年在扬州城外的寺庙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
凭借张安夷的关系,要在翰林院的资料里查一个人轻而易举,阮慕阳没有找他帮忙,而是找了自己,所以显然张安夷并不知道她私下里做的这些事情。
或许他们夫妻间的关系并不如他想的那么好。
想到这里,他勾了勾唇。
阮慕阳因为尹济的话心跳如雷。没想到他的心思这样缜密。
假以时日,他必然是个十分可怕的存在。
尹济好奇地问:“下官想知道为什么张夫人会查沈大人。”
察觉到他的试探。阮慕阳警惕地说道:“无可奉告。”
她态度强硬,依旧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样子。
尹济摸了摸下巴有些无奈。明明现在是自己要挟着她,可她那态度哪里像是被要挟的?难道就笃定他不会将秘密说出去吗?
不过确实他不会说出去。
而且他也就是喜欢她对自己这个态度。
当真是贱的不行。
阮慕阳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心中莫名地相信他对自己没什么坏心。宫里人多,始终怕被人看见,她道:“时候不早了,尹大人,告辞。”
“张夫人慢走。”
看着阮慕阳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尹济才收回了目光。正准备回东宫的时候,他察觉到了有脚步声。
“谁。”他的眸色瞬间变冷。
“尹大人,是本宫。”只见小太子谢深从墙角走了出来,看向阮慕阳消失的方向说,“出来寻尹大人,却远远看见尹大人与一位夫人在说话,不知那位夫人是谁?”
谢深年纪还小,语气天真。
尹济勾了勾唇,目光中有温柔一闪而过,说道:“她啊……是臣的一位故人。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不然下官的官位恐怕不保。”
谢深点了点头说:“自然。若是有人要为难尹大人,本宫定饶不了他。”
阮慕阳回到了马车上,回想起尹济的话,心有余悸。
没过多久,张安夷便上了马车。
“夫人在皇后娘娘那里可遇上什么事?”他问。
阮慕阳摇了摇头笑着说:“拖二爷的福,皇后娘娘对我礼遇有加,十分关照。”
随后,她又问:“二爷哪里呢?”
“终于见到圣上了。”张安夷虽然回答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并不怎么好。
随着车轮滚过宫门口石板路的声音,马车缓缓离开了皇宫。
马车驶入张家后,阮慕阳先从车上下来,当看见正好遇到的两个人的时候,她愣了愣。
是张安玉和胡云喜。
他们二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回来,一下子愣住了。
“四弟,四弟妹。”阮慕阳尴尬地叫了一声。
随后,张安夷从马车上下来。
张安玉和胡云喜的脸一下子红了。
因为此刻,张安玉正背着胡云喜,两人显得有些亲密。
“二哥,二嫂。”张安玉的声音里有些不自然,“云喜她——的脚扭了。”
头一回见张安玉这副害羞的模样,阮慕阳差点没忍住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