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号？
方老太太从摇椅上睁开眼。
“她要干什么？”方锦绣的声音从内传来，伴着刷拉珠帘响人也走出来，“一天到晚的折腾人还不够，又想折腾我们家的生意吗？”
“怎么会，蓁蓁她最不喜欢生意了。”方大太太道。
自持清高的官宦姐，最恨方家的生意带累她的身份。
方锦绣哼了声。
“所以她想干什么？”她道。
君姐并不是特意找票号的管事问话的，她是无意中遇到这个管事的。
她在院子里闷了一天便出来走动，从自己的住处一路走来竟然一个仆妇丫头都没看到，不知道是没有安排人伺候还是见到她就躲了。
应该是后者。
君姐接近二门的时候，看到花墙后扯着扫帚急急跑的两三个仆妇。
“算她们跑的快，没碍了姐的眼。”柳儿哼声道。
君姐失笑。
这孩子，哪里像个官宦人家的闺阁姐，简直就是个人人避之的纨绔子弟。
“不过，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柳儿又想到了，“我去叫她们出来，问清楚这方家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龌龊事。”
君姐摇头制止。
方家的事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一个诅咒一个男丁接连不幸已经让她清楚方家的境地了。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外院，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正由仆妇引着进门，路上的厮仆妇丫头们都态度恭敬。
方家老中青三代男丁已亡，家里唯一的男丁是个瘫子，弟兄们都被赶回山东，老太太曹氏娘家那边因为当初争产算计估计也不亲近，这上门的男人是什么人？
君姐就随口问了句，柳儿则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人直接叫了过来。
这个姓高的年近五十的管事并不是家里的管事，而是票号的管事。
“君姐有什么吩咐？”他恭敬的问道，很显然还知道君姐在方家的规矩，并没有称呼表姐，也是跟家里人一样称呼君姐。
君姐原本没什么可问的，但当听到他是德胜昌的管事，就又改了主意。
“德胜昌票号南北皆有吧？”她问道。
君姐竟然会过问生意，这跟大家传的不一样啊，高管事心里想到，面上自然不显。
“是。”他恭敬又仔细的答道，“票号为的就是通商方便，所以生意能做到哪里，咱..我们的票号就开到哪里。”
高管事到底第一次见君姐，差错了规矩。
虽然很多人巴不得跟德胜昌成咱们，但君姐肯定不愿意，要是跟她论咱们，不定会被啐一脸。
君姐似乎若有所思，没有注意他的口误。
“那京城也有吧？”她问道。
“京城当然也有。”高管事含笑道。
他不敢直视这位姐，视线半垂，正好看到这姐端在身前的双手，手被阔袖挡住，看不出在内的动作，耳边听得那姐轻轻柔柔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声音落下。
“京城，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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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仆妇停下脚，迎来的仆妇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君姐和高管事在亭子里。”她低声道。
外院和内院的隔断处有一处园景，引了一条浅水，建了一个亭子，布置着花草鸟鱼，但现在是冬天，花草鸟鱼都不在，亭子便布置成暖阁，装了围挡，烧了地龙，供等候回话的来客们的管事随从歇脚。
此时君姐和高管事对坐其中正话。
“哎呦，我没看错吧，君姐在笑呢。”一个仆妇道，神情惊讶。
君姐以往见了方家的人都懒得多看一眼，高管事这个外边票号的管事在她眼里更是低贱吧。
“高管事挺能耐啊，竟然逗的君姐这般高兴。”另一个仆妇则道。
二人继续疾步向这边走来。
高管事伸手端起矮几上的茶，润了润嗓子。
“然后呢？”站在君姐身后的柳儿忙催促问道，“他们真的写了吗？”
高管事吃了口茶。
“写了，来了四个秀才呢。”他笑道，“写了满满的两页书记下了这次杀猪匠雪夜围炉乐事。”
柳儿咯咯笑了，又呸了声。
“真是有辱斯文。”她道。
“卖酸文嘛。”君姐含笑道，“各得其乐。”
“姐的对，就是这个称呼。”高管事恭维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君姐竟然对了京城人对这种事的称呼，而且也不像丫头这般大惊怪，看起来倒是知道的。
君姐喜欢跟城里的官宦人家的姐们来往，大概是听她们的吧。
“还有什么稀奇事？”君姐问道，伸手端起茶杯，紧紧的握住，带着几分不经意，“比如皇宫里有什么新鲜事？”
皇宫里？
这些姐们大概聚在一起也喜欢议论皇家的事，不过才登基三年的皇帝因为牵涉了一些秘事，可不是可以随意议论的。
这个君姐又是个脑子缺根弦的，惹得麻烦本来就不少了。
高管事做出一副思索样子
“朝廷的事有什么新鲜的。”他做出想不出来的样子，“横竖都是那些官员们来来去去，咱们做生意的可不管那些，官老爷也不跟咱们打交道。”
做生意的不跟官员的打交道才是难混吧。
君姐抿了抿嘴吃了口茶，没有戳破高管事的话。
“那怀王府….”她慢慢道。
话音未落，高管事手不由一抖，茶杯被放倒在矮几上，幸亏茶水已经喝完了没有泼洒一片。
君姐的话便停下了，而两个仆妇也站在了亭子外。
“君姐，老太太那边等着高管事对账。”一个仆妇道。
高管事忙起身。
“君姐，您看，我先去回老太太话。”他陪笑道。
君姐含笑头。
“正事要紧，你去吧。”她道。
仆妇和高管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再话施礼走开了。
走出去一段后高管事忍不住回头，见那君姐还坐在亭子里。
“君姐性子挺好。”他忍不住道。
两个仆妇哼了声。
“你才见了几次。”她们没好气的道。
高管事嘿嘿笑了。
“虽然日久见人心，但有些人见一面就知道性子什么样了。”他道，“别的且不，君姐很沉稳啊。”
沉稳？
要真沉稳也不会做出上吊的把戏了。
仆妇们嗤鼻。
“没在君姐跟前，不用好听话了。”她们道，“快些吧，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等着你呢。”
方老太太等着高管事本来是要生意的事，但现在屋子里的人第一句问的就是君姐和他了什么。
高管事将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复述一遍。
“听京城的稀罕事？”方大太太道，看方老太太，“这是在家太闷了？”
方老太太皱眉，一旁站着的方锦绣哼了声。
“都这样了，还打算去那群姐们面前显摆呢。”她道，“我可真是服了她的脸皮了。”
阳城年轻的官宦姐们无所事事，真正懂得诗画的也没多少，聚在一起是谈诗论画，其实大多数都是谈天地，君姐一向不甘人后，一心要配上宁十公子，事事要争先，肯定要多打听一些谈资，免得接不上别人的话。
“她要是真再出门，也明是真的想开了。”方大太太道，“这是好事，总好过一辈子就此郁郁。”
方玉绣也头。
“是啊，君姐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当是我辈敬仰。”她细声细语道。
方云绣笑出来，又忙忍住，用胳膊杵了她一下。
方老太太睁开眼，看到高管事欲言又止。
“她还问了什么？”她问道。
高管事看了眼屋子里，方大太太领会让仆妇带着丫头都下去了。
“年轻姐们喜欢谈些新鲜事也不为怪。”高管事斟酌一下开口道，“只是有些事能谈有些事可不敢谈，年轻人不知分寸，被人抓住把柄可就后悔莫及了。”
“高二爷，你就有话直吧，不用捎带教训我们。”方锦绣道，“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我看君姐要问的趣事，并不是仅仅是京城的趣事，她其实要问的是皇家的。”高管事道，一向笑眯眯的脸上也浮现几分肃重，“大东家，你也知道，如今皇家的事可不是能当趣事来谈的。”
大周立朝百年，传承大统至今的皇帝，是第一个取代有子嗣的太子登基的亲王，三年前被锦衣卫杖杀在宫城门外议论皇家事的大臣们渗透在地上的血还没冲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