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仔细回想和宋王妃的寥寥几次见面。
然后确认,自己确实没做过什么太热情的事让宋王妃误会,按理说,宋王妃应该不会把女儿托付给自己才对。就算琼灵不是宋王妃的亲生,只是妾室所养的庶女,但她带着琼灵一起出现的时候,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是真正的关心和欢喜,这个如瑾能确认。
发自内心的喜欢,和逢场作戏做给别人看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所以如瑾排除了宋王妃把庶女交托给仇人故意作践的可能。
但永安王出事后,得益最大的无疑是长平王,宋王妃又不是笨人,怎会体察不到蛛丝马迹。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托孤?
怕她死了之后会有人欺负琼灵,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长平王府为了名声,不得不照顾兄弟遗孤吗?
“孩子呢?”不管怎样,先确认孩子在哪。
吴竹春回道:“还在玉簪胡同那边。孩子的生母姜姨娘随着宋氏一起殁了。”
也就是说,琼灵县主从此成了无父无母,连生身庶母也没了的,彻彻底底的孤儿。
如瑾仔细想了想,“她该有……三岁了?”
吴竹春道:“冬子月的生日,再过些日子正好满三周。”
还是个不懂事的婴孩。
“宗亲府的人去了吧?”
“已经去了。”
如瑾想了一会,说:“先让宗亲府的人处置此事,他们都有规程。至于琼灵日后养在哪里……你先着人去熙和长公主府上透个话,听听长公主怎么说。”
毕竟是皇家的血脉,如瑾的身份不允许她私自决定答不答应宋王妃的请求。
于是吴竹春应声而去。
没多久熙和就专门打发了一个婆子来长平王府。
“给蓝侧妃问安,我们们长公主打发奴婢来探望您,问您身上好了没有?另则也是听说了玉簪胡同的事,怕您听了心惊,叫奴婢特意给您带来一柄安枕的如意,告诉您一切都由宗人府管着,您不需费心,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就是。”
婆子笑眯眯的,礼节周全,说话也很客气,说着说着就提起了托孤之事,“至于宋氏所言,我们们长公主说,大人的罪孽跟孩子无关,既然孩子没了爹娘,由宗族接过来抚养是应当的。蓝妃您是孩子的婶婶,一切由您做主便是。只是长公主觉得宋氏有些荒唐,不该把天家血脉送进平民家,失了体统。”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周全圆滑,如瑾于是明白了熙和的意思。
那婆子是熙和府中比较有脸面的,如瑾以前登门拜访还见过她,和她搭过话。只是当时如瑾身份不高,辈分也小,对熙和跟前的脸面人都很客气,当时那婆子是矜持的态度,不失礼,但也不亲近,言语中透着淡淡的疏离。
哪里像现在,一字一句都在套近乎。
妻凭夫贵,如瑾算是深切地体会了一把。
她让底下丫鬟请那婆子坐下,笑着说:“劳烦妈妈特意跑来一趟,我身体已经好转了,本该去探望长公主的,只是这两天下雪路滑,不敢出门。烦妈妈回去告诉长公主不要惦记我,并带我向她老人家问好。”
婆子不住欠身答应了,并没有坐,又寒暄两句就行礼告辞。如瑾让人妥当送她出去,又打赏了封红,并装了两盒补品给熙和带回去。
然后就叫人去玉簪胡同。
“把琼灵接过来我瞧瞧,那边现在想必正乱着,孩子小,别委屈了她。”
王府当差的办事快,当晚天刚擦黑就把琼灵和身边服侍的奶娘丫鬟都带来了。如瑾叫她们到跟前,见只有一个奶娘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丫鬟还是才总角的,看上去稚嫩得很,大丫鬟也粗粗笨笨看着并不机灵,奶娘更是黑壮,胸脯倒是很高,但怎么看怎么想街上摆摊卖杂货的,整日风吹日晒弄出来的粗糙皮肉。而且几个人行止都很小家子气,从进屋之后就畏畏缩缩跪在地上,连请安的话都说不利落。
如瑾面露诧异,望向吴竹春。
吴竹春回禀说:“永安王府原来的所有下人都遣散了,宋氏带着姬妾们住进玉簪胡同,变卖贴身衣物和首饰才重新买了仆役,这几个人在琼灵跟前服侍还没有半个月,规矩也还没学好。”
怪不得,怎么说皇家奶娘也不可能是那样的。
如瑾对琼灵的处境更加了解。见孩子沉沉睡在乳娘怀里,瘦瘦黄黄的,身量一点儿也不像三岁的样子,看起来个头比自家妹妹也差不多,可妹妹还没够两周呢。
“乳娘先留几日,两个丫头给点银子遣走了吧,先让琼灵和囡囡一起玩两天,就用囡囡身边的人服侍,这两日去给她找个合适的乳娘进来,把她换下去。”
那黑壮乳娘闻言就不住磕头,仿佛大难临头的样子。
吴竹春赶紧让人接过了琼灵,把三人带了下去。及至给了两个丫头每人二两银子,两丫头高高兴兴地出了王府,那乳娘就眼巴巴地看着。吴竹春道:“你这几日好好服侍着,要是做得好,等你走的时候比她们拿得还多。”
乳娘立刻眉开眼笑,嘴里颠三倒四地道谢。
吴竹春回来和如瑾学了,如瑾道:“分明是市井不懂事的妇人,可见宋氏她们艰难,竟请了这样的人回来带孩子。”
及至琼灵醒了,自己一骨碌从暖榻上坐起来,不哭也不闹,只管张着两只大眼睛四处看,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如瑾心里就是一软。
她怀着身子,看见别家小孩子也越发亲近,让人拿了好多点心果子摆在榻桌上。琼灵立刻不东张西望的,盯着点心巴巴看着,不住咽口水。
但她就是不主动伸手去拿,一会抬眼瞟一下大人,过一会又瞟一下,怯怯的。
如瑾皱眉。
堂堂天家出身的孩子,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怎么是这个样子?
及至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丫鬟们伺候着琼灵洗澡换衣服,发现孩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赶忙去告诉如瑾。如瑾到跟前一看,见小孩子胳膊上屁股上全是淤痕,顿时沉了脸。
“谁干的?”
琼灵看见如瑾变脸,缩着身子直往丫鬟身后躲,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吴竹春赶紧去审问黑壮乳娘,连吓带唬的,把个妇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是穆姨娘,是穆姨娘!不关我的事啊!孩子晚上爱哭,经常半夜醒了就哭上半个多时辰,根本哄不好,穆姨娘总是过来骂人,让丫鬟打孩子,还不让我给她吃东西……”
穆姨娘就是当日侧妃穆嫣然,永安王被除了王衔,清出皇族,她也没侧妃可当,到了玉簪胡同和别人一样统称姨娘。
吴竹春又连夜派人去问了玉簪胡同其他的下人,果然乳娘没有说谎,穆嫣然经常半夜被吵得发怒,闯进琼灵屋里去骂人。宋王妃一直病着没好,根本没精力管这些事。
“真是祸害活千年。”如瑾闻言生怒,吩咐道:“照着琼灵身上的伤,叫人去给她也一处不落地填在身上,务必也要留淤痕。”
又叫人找活血去淤的药膏来给琼灵敷抹。
小孩子身上衣服不知几日没换了,竟然还有一股子尿骚味道,泡进水里,小小身子把一盆水都洗浑了,又拿和了香露的清水冲一遍才变白嫩。
囡囡和秦氏住在这里,正好有衣服给她换上。如瑾让人好生把她送去囡囡那边一处玩一处睡。琼灵很怕生,进府之后没说一句话,及至见了囡囡才渐渐活泼起来,奶声奶气地试探着凑上去示好,眼睛里却还存着怯意,认真观察囡囡的表情,也不敢主动要囡囡的玩物。
秦氏在一旁看得心疼,进了上房和如瑾议论,“好好儿的一个孩子,又是皇家出身,竟然畏缩成那个样子,比咱们家的还不如,这是怎么养的!还有她那胳膊怎么回事,我看着右边活动不灵便呢。”
“那是之前张七娘给摔的,没养好,现在骨头长歪没法子矫正了。”如瑾仔细回想以前,“她小些的时候似乎不是这样怯懦,以前宋氏进宫带过她,看着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想必是最近被打怕了?”
“真真做孽。”
如瑾看着母亲的样子,心中一动,半开玩笑地说,“您要是真心疼她,不如就养在跟前,把她好好养成大方出挑的闺秀,只怕您嫌累。”
秦氏道:“我累什么,乳娘丫鬟一大堆,只是她身份贵重,哪是我说养就能养的。”
如瑾没接话,但暗地却存了心思,打算商量过长平王之后,如果他不没别的安排,就把琼灵交给母亲。
母亲是不可能再生养儿女了,一来和蓝泽不对盘,二来身子也受不住,要是收养了琼灵,总归是能稍微弥补一些遗憾,而且琼灵和囡囡年岁相仿,在一起互相也是陪伴。如瑾不想让囡囡在一个只有自己没有玩伴的家里长大,怕她受宠溺太过。
于是琼灵就在长平王府住了下来,隔日吴竹春就带了一个身家清白知根知底的乳娘回来,替换了那个黑壮的。
蓝泽过王府来探望如瑾,见了面,就主动关心如瑾身子如何,胎儿是否安稳。见到秦氏还笑着说了两句话,且破天荒问起囡囡怎样。
如瑾和秦氏对视一眼,都觉意外。
如瑾养胎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因为她自己对父亲总是冷冷淡淡的让蓝泽没脸,蓝泽先还热络进王府来探望,后来碰壁多了就渐渐不来了。而且前阵子外面都在传如瑾杀孽伤胎,蓝泽也只过来看过一次,点卯似的,并不亲近。
所以今天这态度真是让人不得要领。
难道是长平王继位诏书的缘故?
那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他反应总不至于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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