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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向来是又忙又闲的月份。|i^
忙的是要到处走亲访友,相互拜年,拜完了东家拜西家;闲的是除了拜年聚会之外基本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这一忙一闲对如瑾来说,忙只忙了几日,闲却闲了多时。因为,长平王府地位不同,没那么多亲戚朋友可访问的。
正月的头几天她还忙一些,要进宫拜帝后,要接受阖府下人的问好,发赏,安排过年事宜,回娘家拜了一次,到刘府走了一趟,另外又去了熙和长公主府,再之后,就没有可忙的了。其他亲戚不是没有,但都不是她这个侧妃该走动的,张六娘不出去见客,她没必要揽了这事过来,纯属受累不讨好。
以前只派家中下人来过的安国公府,借着过年,终于有主子登门了。来的是张六娘的小侄子。侄子给姑姑姑父拜年,天经地义。只不过她这个侄子年岁太小,才四岁,话还说不利索,走路还需要身边乳母嬷嬷和丫鬟们时刻照看。
长平王府的婆子将来人引到舜华院,张六娘见了侄子,不但不亲近,还摆了冷脸,将跟来的乳母嬷嬷弄得十分没面子。小孩子跪下磕头拜年,张六娘只淡淡吩咐丫鬟发压岁钱。
那乳母嬷嬷讪讪笑着,上前说:“王妃最近过得可好?老爷太太不能亲来,特地嘱咐小的给王妃问好,并让小的问一问王妃,您什么时候回国公府呢?大年下的,家里热闹得很,兄弟姐妹们都很想您。”
张六娘微微一笑:“他们是觉得我初一进宫拜年,初二就要去安国公府问好吧?好几日不见动静,才打发个小孩子过来探风向。”
乳母嬷嬷不好接话,小心翼翼赔笑。
张六娘神色淡淡的:“其实他们何必这么小心,莫不是心里觉得对我有亏欠?都是亲生骨肉,这不见外了么。”
乳母嬷嬷拿眼一扫厅中婢女,见有不认识的,料着是王府中人,就没敢明言,只吞吞吐吐地说:“……咱们太太其实很心疼王妃,日子久了见不着您,私下哭了许多回,只是……”
“只是皇后娘娘压着全府的人,不让他们亲近我吧?”张六娘不客气的一语道破,未施脂粉的素面微微扬起,“我要是有个在外头过得不如意的女儿,就是拼死也要想法见一见她,亲眼瞧瞧她是不是瘦了、饿了、被人欺负了,别说皇后,就是皇帝亲口下旨不准见,我也要见。”
乳母嬷嬷久不见张六娘,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尖刻的话,不由呆了半晌,临行前被嘱咐的许多话憋在肚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张六娘冷冷道:“你们走吧。以后,不用派这孩子过来了。要是家里真在意我,还不如打发个贴身的丫鬟来,好歹还能说两句利索话呢。”
小孩子眼巴巴看着姑母,知道自己是被嫌弃了,十分委屈。
张六娘见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就更烦,催促他们快走。乳母嬷嬷乍着胆子请求:“王妃……小少爷头次上门,还没见着王爷的面呢,要不……容小的带他去给王爷拜个年再走?还有府里的侧妃、姨娘们,到底都是亲戚,见一见也好。”
“是他见还是你见?要旁敲侧击我在王府的地位么?”张六娘轻轻哼了一声,“藤萝,带他们去,至于王爷他们肯不肯见,可不是我能左右的。”
说罢,起身进了内室,将客人撂在了冷清中厅。
那乳母嬷嬷脸都灰了,敢怒不敢言,还得安慰眼看就要哭的小主子,别提多尴尬了。丫鬟藤萝暗暗叹口气,上前领了她们出门,少不了解释一番:“最近王妃心情不好,您多担待。”
乳母嬷嬷牵着小主子去见长平王,一路上问起张六娘的近况,“……王妃怎地这般说话了?她出嫁之前可是一等一的好性儿啊,现在……这、这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竟跟以前七小姐的脾气一样了,动辄冷脸,出言就伤人……太太特意嘱咐我好好和王妃说话呢,这可怎么好。琅环,啊不,藤萝姑娘,你快告诉告诉我老婆子,王妃到底是怎么了?她这样子我回去怎么跟太太交待啊,太太还不哭坏了!”
藤萝深深叹气,压低声音,将王府里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简略说了一遍,直将嬷嬷听得目瞪口呆。|i^
“这如何是好!皇后娘娘生着气呢,告诉家里不要搭理王妃……王妃自己又不上进,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又打听藤萝改名的缘由,“……好好的,你怎么就改了名儿呢?”
“王爷赐的名。”藤萝脸色灰暗。
乳母嬷嬷只好住口。眼看着到了锦绣阁,院门是紧闭的,门口内侍进去通报了半日,几个人在外头都快冻僵了,这才等来回复。
“王爷正在读书,腾不开时候见小少爷,几位请回吧。”内侍拿了一个装着银裸子的荷包递过去,说是王爷给那孩子的压岁钱。
接了钱,年就必须得拜了。乳母嬷嬷领着小孩子在院门口朝内磕头,一丝不错地行礼完毕,才敢离去。
藤萝悄声建议:“您老这就领小少爷回府吧,侧妃等人那里就别去了,王爷定然不喜欢你们过去。”
乳母嬷嬷心里也是打鼓。
临走前,太太本来嘱咐她若是看着王妃不好过,就帮忙打压一下妾室们的威风,可看眼前这情形,要是真按着太太说的做了,恐怕王妃以后会更不好过。
“唉,带我去给侧妃拜个年吧,其他人那里就暂时不去了。”
于是没一会,正在给刘雯写回信的如瑾就接到了丫鬟禀报,说王妃的侄子要进来问好。
“请进来吧。”如瑾撂了笔,起身往外厅去。张六娘有客来她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这客眨眼到了自己这里。到也勉强算是正常的亲戚走动吧,伸手不打笑脸人,接着就是了。
须臾,衣着整洁的乳母嬷嬷就陪着四岁的小主子进了屋,依照规矩大礼拜年。
如瑾笑着叫起,命丫鬟看赏。小孩子接了沉甸甸的红包心里高兴,丫鬟端来点心水果摆在桌上,都是精致的香喷喷的模样,他就想伸手去拿。
乳母嬷嬷赶紧拉住,一面朝如瑾赔笑:“小孩子不懂事,蓝妃别见怪。”
如瑾道:“本来就是待客的东西,见怪什么。”
乳母讪讪,到底没让那孩子吃。如瑾知道对方心存芥蒂,也不强求。不吃正好,不然过后出了什么差错自己还要担责任。她捧着茶盏端坐,带着笑,却不主动攀谈。
场面很冷。
乳母嬷嬷没话找话,左一句右一句的拉家常,如瑾摸不准她到底要说什么,就敷衍应着,有时懒得答话,便由吉祥替答。聊来聊去,场面越发尴尬。那乳母嬷嬷干笑半晌,提起蓝府,“……不知襄国侯夫人整日在家都做些什么?两家做了姻亲,我们太太还惦记着有空跟蓝夫人见面走动呢,可总有事忙,一直没腾开身。这不正月了,大家都闲下来,要是蓝夫人没什么事,太太让小的问一问,看能否找个空闲大家聚一聚,彼此亲近。”
“家母身体不好,进京之后水土不服,一直没调养过来,从不出门见客的。”如瑾淡淡地推了。
乳母尴尬。如瑾掩袖打了个呵欠,笑道:“不好意思,昨夜没睡好,怠慢嬷嬷了。”
“岂敢岂敢,是小的打扰了蓝妃休息。”乳母嬷嬷赶紧告罪。再扯两句,看如瑾神色越发倦怠,几乎就要睡着,只得讪讪告辞。如瑾让丫鬟送她们出院,便关了院门。
那乳母嬷嬷脸色涨红,咬牙忍了气,拉住小主子闷头往前走,气呼呼的。藤萝赶紧拽着她提醒:“您老可别在王府撒气,小心人看见!现下您也亲眼见着了,这府里是蓝妃独大,眼睛长在天上的,肯本不把王妃放在眼里,又岂会给您老好脸色?您老且慢生气,赶紧回去告诉太太想办法是正经。王妃被欺负得狠了,整日压抑,性子才有些左了,太太是她生母,要是太太都不疼她不管她了,她可真没指望了啊!”
乳母嬷嬷叹气,脚步慢下来,“姑娘,不是我不管,也不是太太不疼王妃,实在是……太太在府里做不得主啊。但凡她有点地位,当日小少爷何至于险些过继给长房?如今皇后娘娘又发了话不准搭理王妃,满国公府还有谁敢往前凑,就是今儿我领着小少爷过来,回去还不知要吃怎样的挂落呢。姑娘,你还是劝着王妃跟皇后娘娘低头吧,亲亲的姑侄,有什么过不去的?王妃一日不肯低头,她就一日得不到娘家的助力啊。”
藤萝默然。
乳母嬷嬷再往舜华院去和张六娘道别,张六娘却没见她们,径直让藤萝送她出去。藤萝领命,送了客人出府,然后垂头丧气回返去跟主子回禀。一进屋,却见张六娘正对窗垂泪,眼睛哭得通红,显见已经哭了大半日了。藤萝吓了一大跳,“王妃……您这是?”
张六娘帕子也不用,只恨恨拿袖子抹脸。
“人走了?”
“……走了。”
“说了什么没有?”
“说……也没说什么。”
张六娘冷笑:“我就知道。她能说什么,太太能说什么,满国公府的人又能说什么?不过是让我在此自生自灭罢了。过年这么大的事,竟然只派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和一个老眼昏花的婆子给我拜年,真真是我的好娘家人。”说着,眼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
藤萝提心吊胆地听着,半晌才试探着说:“您其实……可以回去问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毕竟您是晚辈,王爷现在又不限制您的自由……”
张六娘一个眼风过去,吓得她噤了声,劝导跟皇后低头的话一句也没敢说。
“晚辈?”张六娘凄然扯扯嘴角,“她们但凡当我是晚辈,也不会如此绝情。是生是死,是好是歹,任凭我自己承担罢了。王爷此时不过刚得圣眷青睐而已,这段日子还被闲置了许久,安国公府就不敢得罪他,只管顺着他的意踩我。倘若日后他万一发达了,安国公府的人是不是第一个要上门来建议他休妻?也不想想他为何厌弃我!若没有他们,我岂会受这份罪。”
自从香缕死了之后,藤萝好久没听见主子这样倾诉心事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顺着也不是,逆着更不敢,有些手足无措。
张六娘瞥一眼她的畏缩,只觉心烦,冷哼一声打发了她。
此时的辰薇院里,如瑾接着给刘雯写信。吉祥在一旁伺候研墨,研着研着就走了神,差点将墨汁溅在桌面上。如瑾笑问:“想什么呢?念叨彭掌柜吗?”
吉祥脸红,“……不是!奴婢在想安国公府是什么意思,派个婆子来,说的话颠三倒四,又不像敲打,又不像套近乎,打什么主意?”
如瑾一笔一划写信,写完了,轻轻吹干墨迹,才无所谓地说:“安国公府能打什么主意,除夕宫宴上连皇后都没关心张王妃,你怕什么。”
“倒也是。”吉祥想了想,随即释然。张六娘自掘坟墓和皇后闹翻,王爷又不理她,还能怎样。但,突然她又想到一种可能。
“主子,您说……王妃不会是在以退为进吧?她要是跟娘家彻底闹翻,时日久了,王爷知道了她与安国公府和皇后都没关系……会不会……”
“什么?”
吉祥欲言又止,试探着说,“到那时,王爷对她戒心一除,会不会……渐渐被她得逞?”
如瑾微笑:“她未必没打这个主意,只不过,我们不需要担心。王爷以后若真对她有意,那也无可厚非,她是正妃,谈什么得逞不得逞。”
“可……”
如瑾装了信,打发她下去派人送信了。跟刘雯商量生意才是正经,理张六娘作甚。如瑾一点不在乎张六娘是真心闭门还是另有所目,因为,长平王值得信任。
刘雯的回信很快,是让送信人一路带回的,几乎是收到信立刻就写了回复。
如瑾拆开信飞快看完,笑容满满。几番书信往来,刘雯不仅痛快答应了帮忙做微型摆件的生意,还要将私房钱拿出来入股,而且拉上了江五。这段日子江五和她往来频繁,一直缠着她学手工,明明是通过如瑾认识的,可两个人的交情似乎比和如瑾还铁,就差拜把子义结金兰了,刘雯要参与生意,自然拉上江五。
于是隔天江五的书信也到了,又是洋洋洒洒好几页纸,废话极多,总之就是表示对这笔生意非常感兴趣,一定要参与,并且连铺面都帮着参详了好几处,都是繁华地段上的好地方,肯定是借了她父亲的力。
而刘雯,再次来信详细说明了她做手工的大致方法,提出要招大量工匠才能撑起铺子。几人书信往来说得热闹,如瑾索性约了两人一起见面细谈。
这日早晨用过饭,如瑾便和长平王打了一声招呼,带人回侯府。和江五刘雯约定的见面地点正是蓝府,比来王府方便得多。
长平王搂着如瑾腻了半晌,叮嘱她晚上一定回来,别在蓝府过夜。如瑾好容易推开他,佯怒,“还管着我回娘家了?我就要住在娘家,你待如何?”
长平王眯眼:“还能如何,我再夜入闺房罢了。”
如瑾脸红。只得点头答应,不然这家伙真敢说到做到。
收拾妥当带人出府,丫鬟婆子带了不少,还有一众王府侍卫,且有相当数量的暗卫在周边相随。自从那回遇刺,她出门时一直是这个排场,长平王生怕她被人劫了似的,恨不得派一营军队来护着。
马车刚走出王府没多远,迎面来了一辆体统车驾,在不远处停下来。跟车的婆子过去相问,原来是林安侯纪夫人和罗编修的太太,正是王府里纪、罗两位姨娘的娘家人,一起过来拜年。
听说是如瑾车驾出府,两位太太都下车过来拜见。
如瑾启开车窗与之相见,看见纪夫人领着一位容长脸的中年妇人,想是罗太太了。她便客气地笑笑,言道:“不巧了,我正有事出门,不过王妃在家呢,请二位进府去吧。”
罗太太恭敬应了,纪夫人却赔笑相问:“不知王妃会不会见客?听说她抱病,一律不肯见外人呢,连安国公府那边都没回去拜年。”
如瑾道:“两位让人通禀进去便知,我也不晓得。”张六娘见客与否可不关她事。
纪夫人笑容满面:“其实……其实妾身此来也是为了上次那件事。要是王妃不见客,您看能不能……让我们见一见我家小姑和罗氏姨娘?罗太太好久没见着女儿了呢,心中着实想念,是不是罗太太?”她将同伴往前推。
罗太太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躲开她的手,朝如瑾垂首道:“让蓝妃见笑了。妾今天是给王妃和蓝妃拜年的,见女儿倒在其次。”
如瑾见她言行还算知礼,比纪夫人强上许多,态度就和蔼些:“罗太太不必客气。昨儿罗姨娘还说想回娘家看看,可巧您今日来了,可见是母女之间心意相通。你们请进吧,一切自有王妃做主。我还有事,就不陪了。”说罢命人放了车帘子。
纪夫人还想说话,无奈车夫扬鞭要前行了,她只好跟着罗太太行礼,退到路边去。如瑾的车驾就驶出了长街,一拥人往蓝府而去。
吉祥笑道:“纪夫人上次回去,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跟林安侯爷好好商量纪姨娘的事么?这许久也不见动静,难道今天是来禀报商量结果的?”
如瑾抿嘴:“理她呢,愿意禀报就和王妃禀去,我又不是管宅子的正主儿。”
“王妃可未必见她。”
“与我何干?”
主仆几个俱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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