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各房里都是寂静无声,想是大家都在听着院里的动静,此时蓝泽一走,小彭氏站在院子中央,直感觉四面八方有许多目光在暗暗窥探着,嘲笑着,让她十分难堪。
如瑾和秦氏坐在屋里,让丫鬟稍稍开了窗子,透过纱窗正好将院中动静看个分明,眼见着小彭氏被贺姨娘晾在一边,如瑾不由感叹,“贺姨娘是个伶俐人,比那几个强多了。”
秦氏点头道:“她进府这几年倒是没跟我闹过什么矛盾,一直恭恭敬敬的,日常处世也算得上八面玲珑,底下丫鬟婆子们都说她好。要说强,那是比别人强了太多。”
“所以这样的人用着才放心,小事上知道机变,大事上不错主意。”如瑾将秦氏扔在桌上的小袄又拿起来,重新比线,随口说道,“这话原不该我说,但既然说到这里母亲也别忌讳,想开着些就是,父亲身边左右人多,您自己应付不来要是想找帮手,贺姨娘此人是不错的。这些日子我观察着,她是可用之人。”
秦氏轻轻嗤笑一声,指着如瑾手中一根烟翠色的绣线,“就这个吧,这颜色够鲜亮又不扎眼。”将那根线挑出来放到小袄上头,又去挑绣樱桃的红丝,一边挑一边道,“我还有什么可忌讳的,也没什么想不开的,有你在身边陪着我就知足,至于其他人,她们爱怎样争就怎样争去,我好好做我的正室夫人便罢。”
如瑾含笑:“母亲这样想最好,旁人都不相干,我们母女三人好好过日子就是。”
抬眼看向窗外的时候,小彭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各处丫鬟婆子们来来回回端水打扫的忙碌做事,院中又恢复了日常平静,就好像方才那一场闹剧,不过是驿馆外偶尔传来的快马蹄声,过去了,也就没人再提起。
……
次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蓝府上下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登车了,因为两位王爷那里要早点赶回去,待皇帝那边下了早朝就去拜见。其实若是他们先走,蓝家在后面慢慢收拾进城也可以,但蓝泽不想失去与两王一同进京的机会,一大早就催着合家众人快些动身。
不多时,两王那边军士们吹响了号角,旌旗招展,开始启程了,蓝泽连忙招呼自家车队跟在后头,沿着平坦宽阔的官道朝城中进发。
京郊的官道又与别处不同,一大早已经有许多车马人来人往,但遇着这样浩大的天家队伍自然都要避让,老远就有清路的军士在前驱赶,待到如瑾看到那些行人的时候,就只能见他们拉着车马躲在距离官道老远的地方跪拜等候着。
如瑾看了一会,沿途都是这样的情形,便将微微掀起的车帘角又放下。秦氏没有责怪女儿失仪,只是笑着问:“看见什么了?”
如瑾摇摇头:“没什么,不过一些田地和行人。”
秦氏道:“京中风物阜盛,行人也与别处不一样的,你仔细看看,是否他们衣着比我们在其它地方看到的光鲜?”
“那倒是。”如瑾回想方才所见,确实如秦氏所言,又道,“这只是京郊,若是进了城,街上行人还要比这里光鲜几分。”
秦氏笑:“你又没进过京城,说得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如瑾笑着低了头,没有接话。
她自然是到过京城的,那一年跟着省府的秀女们进京,车进城中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满街的华灯人影,热闹繁华之处比许多城镇的白日还要让人惊叹。许多秀女忍不住偷偷掀开车帘子去看,每个人都很兴奋。
如瑾记得,那时她也是十分欣喜的,为着从未见过的异地风华。坐着车一路看过去,只觉时间过得太快,她还未曾看够就已经到了下榻的驿馆。然后,在馆中休整了几日,一次也没得机会再出去见一见街市风貌,然后就进了宫,再然后……那一生便全在宫里结束了。
如今想起以前那些事,真是恍如一梦。
京城高高的城墙越来越近,渐渐都能看清那城头高耸的碉楼。越是近一分,如瑾恍然的感觉越甚。想不到就这样再次进了京,城墙依旧,进城的人却是不同了。
她忽然想起庄周梦蝶的故事来。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她的前生与今世,到底哪一个更接近梦境,哪一个才是真实?她在这里回想着前世,不知前世的那个她,是否也正在苦苦期盼来生?
“瑾儿,你在想什么?”秦氏发现女儿有些愣怔的模样,不由出声相问。
如瑾从恍惚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见母亲温和的脸就在眼前,温柔的笑着,还带着淡淡的忧虑。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伸出手来摸一摸母亲的脸。于是她就那样做了。温热的触感,将她有些冰凉的指尖捂热,渐渐蔓延到心里。
然后,方才回旋在心中的那个问题,让她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立刻就有了答案。
真实与虚幻本无界限,对庄周来说蝴蝶是梦,对蝴蝶来说庄周亦是梦,不管她的今生是周是蝶,只要她正在真切的活着,母亲也真切陪在身边,所谓梦境与真实的分别又有什么意义呢?母亲就是全部的意义。
如瑾轻轻笑了起来:“母亲,我在想,这样真好。”
秦氏被女儿突然的动作和言语弄得莫名其妙,但看到女儿脸上满足而明亮的笑容,也就笑了起来,伸手将女儿搂在怀中。
车轮辘辘,车厢在行进中微微颠簸着,如瑾靠在母亲身边,但觉一切静好,天与地,人与物,莫不如是。
……
车驾终于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来到了城门口。京城西门名为顺德,城墙高耸,乌门大开,早有宫中并两王府的内官带人来接,因为是皇子代天巡边,前来相迎的还有兵部几位官吏,俱都排在城门两侧等候着。
两王车驾来至城门前,众官吏上前参拜了,便有人策马在前引路,其余人都在车后相陪,簇拥着永安与长平两位王爷行进城中。街道已被肃清,京城兵马司的军士们列成两队在街边阻隔人群,长长的车队就沿着宽阔道路向前行进。
蓝府车队跟在后面,自然也享受着这样肃街的待遇,随行仆役莫不有些飘然,有些人早已忘了这一路上曾经遭遇过什么凶险,只贪恋这一刻被京都百姓围观的虚荣,虽是方才已经走了许久腿脚劳累,仍是保持着昂首的姿态跟在车旁。仿佛百姓们探头拥看的不是主子,而是他们。
这样的情况却是如瑾没想到的,她本还想看一看沿途街市繁华,不料此时却只能听见街边人群轻微的嘈杂,未免有些悻然。偷偷掀开锦帘一角朝外看看,也只能看见绵延不到头的肃街军士,以及军士后面百姓簇动的人头,什么意思都没有。
这样无聊地走了许久,快到城中心的时候,两个王爷要回府然后进宫,蓝家却不能与之同行了。车队前头打马跑来两个随从,到蓝泽车前转达了王爷们道别的客套话,又打马跑了回去,前头王爷的车队便浩荡着朝王府街的方向进发了。
蓝家的车队停下来,蓝泽下车目送两王远去,仆役们也都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着。那一队浩荡的旌旗和车驾在军士簇拥下越来越远,蓝泽立在原地看着,微微有些失落。同行了这么久,日里一路走,夜里宿在一处,原以为总会有些亲厚之情在里头的,可到最后也不过是几句客套就分道扬镳,这与他最初设想的风光进城不大相符。
说起来风光倒也风光了,可那是王爷们的风光,与他蓝家好像毫不相关,连那些迎接的官吏们也没有一位前来与他交谈寒暄,仿佛都当他不存在似的。让他感觉自己坠在王爷们的车后,像是跟班的随从。现如今肃街的军士们也都撤去,街市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熙攘,蓝家的车队停在道路当中,显得那样突兀。
就有不知情的行人连声抱怨:“这是谁家的车队,好死不死挡在路中央,还让不让人走路了。”
“谁知道呢,先头跟着王爷进城的,想是哪家大官吧,别说了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蓝泽将这些抱怨听在耳中,心里有些憋闷。
“走。”他黑着脸重新登车,招呼仆役们赶车前行。
他在这里失落,却不知已经走到另一条街的皇家车驾中,长平王也在那里神色悻悻。
宽大的车厢中紫霞博山炉烟雾袅袅,伽南香气弥漫氤氲,却因为行车时微微带起的风而飘忽不定,一如长平王忽晴忽暗的脸色。
朝云色裙衫的侍女佟秋雁伺候在旁,拿了素银的榴花签子轻轻拨弄炉中的香块,偶尔不慎发出磕碰的轻响,长平王眉头便是一皱。
两次之后佟秋雁再不敢动,放下了银签,敛息屏气跪坐到一边。长平王微微合了眼睛,靠在引枕上不知在想什么,手指在榻沿上一下一下的敲着。笃笃的闷响停在佟秋雁耳中,每一响,都让她的心莫名跳一下。那敲击不合节拍,于是她的心也胡乱跟着跳动。
上好的伽南香萦绕鼻端,却并未提神醒脑,反而让她觉得空气被这香味胶住了似的,呼吸是那样的不畅。
“王、王爷,您要是心烦,奴婢给您煮茶喝可好?”许久之后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试探着说了一句,声音却因为忐忑而低得不能再低。
长平王嗤的笑了一声,“眼看着进府了,煮什么茶。”
佟秋雁一阵冷汗,深深懊悔自己没话找话的蹩脚。好在那持续的敲击声却因为这一打岔而停止了,她才稍稍感到好过一点。
“唉——”长平王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啊!”
佟秋雁呼吸一滞。
王爷口中的诗她知道,关雎之章,寤寐之词,他这是在思念谁家女子?
正思忖着要不要接话,长平王自己念完诗却看住了她,笑道:“你这身份却也有好处,召之即来,不必费心。”
佟秋雁犹如心口被刺了一刀,尖锐的疼了起来。“召之即来”,这话也太折辱人了!她的脸层层潮红,深深低了头,努力眨动眼睛以便逼回眼里的泪。在他眼里,她本就是微不足道,甚至他可以当面这样说她,不必考虑她的感受。
佟秋雁默不作声,努力将窘迫和委屈压在心底,略微安定之后,却又从长平王的言辞里琢磨出了别的意思。
她因身份低微而让他无所顾忌,那么他顾忌的又是谁?他的求之不得,又是哪一个?
佟秋雁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渐渐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缓慢而优雅的动作,恰到好处的笑容,正是蓝府的大小姐如璇。那一个血与火弥散之后的夜里,就是她在这车里烹煎香茶,巧笑软语……
……
蓝泽虽然奉旨进京,但真要进宫谢恩还要等上头安排时候,是不能跟着王爷一起进宫的。是以目送前方车队走远之后,蓝府的车马就拐上另一条街,朝着城西缓缓而去。蓝家早年在那边池水胡同置办过一处不大的宅子,此番进京就在那里落脚。
没有了肃街的军士,如瑾这才渐渐领略到京都热闹,然而已经过了闹市区,所见毕竟是差了一等,沿途不过是些小摊小店,不似之前几条街道那样招牌林立,只是来往车马行人多得出奇。看了一会,如瑾有些索然,便将车窗的帘缝合上,靠在枕上与母亲闲话。
几炷香之后,马车在一个乌漆门口停了下来,就是蓝家在京都的小院子了。院门已经大开,台阶上搭了行车的踏板,车夫赶着车一直进了院子才停下,然后男仆们纷纷背身避开,女眷先后走下车来。
如瑾扶着母亲下车,往后看了一眼,看见一溜仆人的后背不觉好笑。路上这些日子颇多不便,底下不少小厮男仆也来不及避嫌,因此内外宅分得不是很清楚。如今到了这个算是家府的地方,一切规矩又都自然而然立了起来。
蓝泽正在一边吩咐外宅管事打发镖局的人,蓝泯和一众女眷们就在院中等着。如瑾往四处看了看,只觉院落十分狭小,外头载东西的车还没有进来,只有几辆载人的车就将院子填得满满的。
朝上是五间正房,左右厢房各是三间,正房西侧有小门通向后院,一圈房舍并无回廊连通,只是个简单的普通院落罢了。院子地上铺的石板也有破损处,屋子门窗上的清漆还有些许剥落。
一时蓝泽那里吩咐完了,走过来招呼众人进后院。“这里并非居住正院,我之前在京时也没叫人翻新,就这么放着了。”
说话间他领着一家大小穿过正房西侧的小门,如瑾过了小门才发现,原来后头是一个东西向的穿堂,穿堂对面还有两个院门。蓝泯跟蓝泽打个招呼,按照青州府第里的习惯,自领着儿女往东边院门去了,蓝泽一家则扶着蓝老太太进了西门。
进门先是一道影壁,鹤鹿同春的雕纹装饰着,绕过影壁才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墙根院门左右还有两间小值房。
蓝泽将蓝老太太引进正房堂屋里坐了,笑着说道:“您就住这里。”
老太太仍然有些痴怔,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就坐在那里让丫鬟服侍着擦脸擦手。蓝泽看了叹口气,秦氏道:“京里好大夫多,明日就找人来给婆婆看看,好好调养着总能恢复的。”
蓝泽也只得点头,安顿好了母亲,又带着妻女出了正房,进到后一进院落。前后两进的小院,老太太住了前院,后院就是蓝泽一家的住处了。蓝泽与秦氏自然住在正房,剩下两个厢房,秦氏道:“前院老太太的东西厢房还空着,瑾儿和琦儿就住过去,不然跟着咱们也是不方便。”
蓝泽点头同意,于是两个姨娘就住了后院的厢房。一家子这算安顿下来,丫鬟婆子们便开始搬东西打扫房间。蓝泽自去外院吩咐事宜,内院布置之事他并不管。
秦氏有孕不能劳累,指使下人做事的活就分给了贺姨娘,如瑾扶着母亲进屋休息,小彭氏凑上来行礼道:“太太,奴婢跟在您身边伺候可好?您屋里丫鬟上夜也算奴婢一份,奴婢定当尽心。”
秦氏微微皱了眉,立即拒绝:“你是侯爷身边的丫鬟,我这里不缺人,用不着你。”
“太太,奴婢一定……”
小彭氏还要表忠心,如瑾出声打断了她:“你是怕自己没地方住?却也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问询,往日在府里你住外院,如今还是在外院就是。”
秦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方才安置众人时把她忘了。她身份不同丫鬟,却也不是姨娘,既不能跟丫鬟们挤在下人房里,也不可能特特自己独占一房,听了如瑾的话,秦氏便道:“就是如此,你去吧。”
贺姨娘笑吟吟走过来:“彭妹妹不必忧烦,侯爷虽然忘了安置你,有太太和我在这里,一定不会让你委屈。”
小彭氏脸色一滞,被她一句“忘了”说得尴尬,贺姨娘那里却还没说完,又接着道:“说起来侯爷也是,彭妹妹最近正是身子不好的时候,一路车马劳累着,到家就该好好歇息,侯爷却偏偏把你忘了。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侯爷整日思虑的都是外头大事,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咱们体谅些就是。”
小彭氏脸上挂不住,低低应了一声就不再看她,只转向秦氏道:“太太误会了,奴婢不是想请您安置,而是真想伺候您,您就拿奴婢当自己丫鬟使唤可好?”
“那当然是不好。”秦氏答得干脆,“贺姨娘说的在理,你最近要好好调养身子,别在这里多说了,去外头安顿着歇息了要紧。我也累了,你自去,不要再来扰我。”
说罢,秦氏扶着如瑾的手转身进了屋子,小彭氏在原地愣了半晌,被贺姨娘打发丫鬟轰走了。
如瑾对于母亲突然的快言快语感到有些惊讶,扶了母亲坐下,笑道:“您对她真是不客气。”
秦氏道:“我向来不爱理她们,何况又是这样的人。她以前倒是还算本分,最近不知怎地变得爱往前凑,她愿意唱戏,我可没工夫相陪。”
如瑾坐在母亲身边,替她在后背又垫了两个小软枕,“许是有了身子恃宠而骄的缘故罢,何况这两次出来,侍婢里带的唯有她一个,连新近的素荷都留在家里,她怎会不由此生了妄想。人想头一多,行事难免就没了分寸。”
提起素荷,秦氏叹口气:“要不是为了让她照看素莲,这次也把她带出来了,否则哪里还轮的到小彭氏上蹿下跳。”如今说起几个姬妾的事情,秦氏也不刻意瞒着女儿,有什么说什么,一是为了和如瑾商量,二来也是真的不将这些放在心里了,说起来像是论及别人的家事。
这次上京之前,张氏给蓝泯出了不少主意,蓝泯对她渐渐也好了些,临行时也就顺了她的意将素莲两个侍婢留在了家中。秦氏这边虽是有把柄拿捏着张氏,但也怕她不管不顾的行事伤了素莲,就将素荷留在家里,一为照看内宅,更是照看素莲。
如瑾道:“您不用担心她们,左右一两月之后我们也回青州了,这么短的时候出不了什么事,张氏如今不敢再招惹咱们。”
这一个下午到晚上的时间,整个院子里的人就在忙着收拾房间,清点用物。因为路上遭了盗匪,烧了几辆拉行李的车,因此各屋的东西都不是很齐备,贺姨娘忙乎着将缺少的东西都一一清点记录,列了单子给秦氏看,还很周到的将必需之物和非必需之物分列开来。
秦氏对她的细致感到满意,看完之后指着必需之物的单子道:“明日就让人出去采买补齐,其余的等商量了侯爷再说,如今我们客居京城,能省则省罢。”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蓝泽在外面不知忙什么,出了门尚未回来,秦氏就安排着众人用了晚膳,又去老太太那边陪坐一会,这才回来梳洗歇息。如瑾待母亲安歇之后带人回到自己屋中,却并没有收拾入睡,而是将此行带来的所有丫鬟婆子都叫到屋里。
除了碧桃青苹,如瑾还带了蔻儿和寒芳两个小丫头,另有两个杂役婆子,冬雪则留在了青州照看梨雪居院内事务。一路上因为屋舍狭小多有不便,如瑾身边只随侍着碧桃青苹,其余人都是跟在车队里和其他下人们一起行动的。那夜在小客栈里遭遇强盗的时候,一个杂役婆子殒命,蔻儿左小腿上也受了伤,如今走路还不是很灵便。
如瑾将她们传到跟前,在五人身上打量一圈,开口道:“今日我们算是安顿下来了,这一路奔波凶险自不必我多说,如今我们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说话,就是天赐的福分。我珍惜这点福缘,也希望你们珍惜。”
五人都是点头,如瑾看向那个仅剩的杂役婆子,“向辉家的,你和刘胜家的是我院里最妥贴的两个,带你们上京本意让你们瞧瞧京城风光,未曾想刘胜家的……”如瑾停了一会,心中也是酸楚,叹口气道,“她遭了事,府里自会抚恤安置她的家人,另外我这里也从体己银子里拿些给她,每月月钱还是照发,等回了家一并交给她家里,就当这个人没走,还在我跟前服侍着。”
向辉家的不免眼中落泪,哽咽着说:“多谢姑娘怜悯,奴婢替她谢您了。”
如瑾道:“不用谢我,原是我对她有愧。若不是带了她上京,她如今还好好的在家里,哪会遭此横祸。那点月钱抵不过人命,只当我替她照顾家人罢了。你和她素来亲厚,等回去后你问问她家人,若是想要在府里解决差事的只管跟我说。”
向辉家的连忙跪下磕头:“姑娘仁慈……”
“起来。”如瑾又看向蔻儿,“你的腿别耽误了,这一路上不方便,今日也没顾上,明天一早我就着人到外头找大夫去,这次底下伤了好些人,都一并给你们看了。”
蔻儿也要跪下道谢,如瑾皱眉拉起她:“腿不方便总是跪个什么,你若是真想谢我,就早点养好伤过来伺候我。”
说罢,如瑾又朝众人道:“你们此番跟我上京都吃了苦,我本意是给你们几人都涨些月钱,但考虑到还有其他各房的下人,我不能只顾了你们而坏了别处平衡,若是全都涨钱,需得商量了父亲得他允许才行。”
碧桃道:“姑娘自己也吃了许多苦,别只管想着奴婢们了,奴婢们不需要涨钱,现今的月钱已经不少了呢。”
“等我跟父亲母亲提提再说,你们且等等。”如瑾道,“若是父亲不能同意,我也想法子私下给你们一些补偿,总不能让你们白白吃这番苦。”
寒芳开口说:“姑娘待我们好,我们都明白,日后定会好好伺候姑娘。”
如瑾道:“只要一心跟着我的人,我绝不亏待一分。”
寒芳连忙低头:“奴婢绝对一心一意侍奉。”
……
接下来的几日也是颇为忙乱,继续收拾整理房舍院落,给老太太请医看诊,将各房剩余的仆婢们理清人数重新分工,置办采买用物,等等诸多琐碎事务颇为劳神,即便有贺姨娘和如瑾帮着,秦氏也十分劳累。这一日晚间饭后,如瑾正陪着母亲说话,秦氏突然脸色苍白,腹痛起来。
“母亲!”如瑾吓了一跳,眼见着秦氏头上渗出一滴滴的冷汗,捂着肚子眉头紧皱,如瑾惊得不轻。
孙妈妈经过事知道些,忙道:“可能是这两天累坏了,太太体质素来又弱,快请大夫来看看才是。”
如瑾连忙叫人出去请大夫,扶着母亲上床躺着,又招呼丫鬟端热汤来。秦氏紧紧咬着唇伏在枕上,冷汗片刻就湿了鬓发,几缕头发湿答答沾在脸上,衬得脸色更加青白。
“母亲您感觉如何……您忍一会,大夫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了。”如瑾攥着秦氏的手连声安慰,急得一头汗。
“孙妈妈,母亲这几日腹痛过么?夜里睡得好不好?”秦氏疼得不能答言,如瑾赶忙询问孙妈妈。
孙妈妈想了想:“没有疼过,夜里也没见怎么不好……是不是方才吃瓜受了凉?”
方才饭后厨房送了新鲜的瓜果进来解暑,秦氏稍微用了一点,但也没多吃,如瑾想来想去也弄不清,只得一边安慰母亲一边等大夫。
谁想天色晚了,医馆不同其他买卖,许多地方都关了张,外头仆役跑了好几家才找到一个坐馆未走的大夫,待到带回家里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秦氏面色苍白倒在床上,气若游丝,如瑾和闻讯赶来的两个姨娘与四妹蓝如琦连忙避到屏风后,让大夫尽快诊视。
那大夫隔着巾子给秦氏诊脉,许久才道:“无事,且待我开一贴安胎的方子就好。”
说着走出了内室到外头开方去了。如瑾从屏风后出来,不免皱了眉头,朝孙妈妈使了个眼色。孙妈妈会意,跟在外间去和大夫说话。秦氏那边境况还是不好,须臾孙妈妈回来,将如瑾拉到一边压低嗓子说话。
“姑娘,大夫当着太太不好开口,方才私下告诉了,说太太胎气不稳,恐怕……”
如瑾心里一紧:“恐怕什么?”
“恐怕若不能好好调理,会……会保不住。”
如瑾脑中轰然一声,咬紧牙关:“怎么就会保不住,一直好好的!”
孙妈妈脸色也是难看至极:“大夫方子开好了,已经着人立刻去煎。”
“将这位请到别处避开,再去找其他大夫来看。”如瑾立刻吩咐丫鬟。
外头跑腿的仆役们连忙满街去找大夫,这边秦氏虚弱躺在床上,冷汗一层一层的冒着,飞云不住用帕子擦,湿了一条又一条帕子。
“母亲您怎么样?您能说话么?您别急,大夫说了没事,等一会药好了您喝下去就不疼了。”如瑾跪在床边五内如焚。
一直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腹痛起来,若是累着了,这些日子也该有个先兆才是。何况当日客栈闹匪受了那样大的惊吓都没事,一路车马劳顿亦是无恙,怎地如今安稳下来反而伤了胎气。
贺姨娘在一边自责:“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再能干一点,让太太少操些心,何至于累成这样。”
董姨娘眼角湿润,一脸焦急:“这么些年,太太好容易是怀上了,怎么就……这要是万一保不住……”
“你才保不住!”如瑾猛然转脸看她,“满口里说的都是什么,出去!”
董姨娘吓了一跳,眼见着满屋丫鬟都怒视她,脸上烧红,急道:“姑娘别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姨娘,出去吧。”蓝如琦扶了她胳膊,朝如瑾歉意点点头,带着她出去了。
如瑾被董姨娘一句话说得更加焦虑,秦氏躺在床上微微蜷着身体,张开眼睛朝女儿虚弱笑了笑,“我没事。”
她发不出声音,如瑾只能从口型看出母亲是在安慰自己,忍不住红了眼圈。“我知道,母亲您没事的,您睡一会好不好,睡着就不疼了。”
秦氏慢慢眨了眨眼睛以示同意,然后合了眼。
不一会又来了一位大夫,如瑾焦急,这次没再到屏风后避嫌,直接让大夫上前诊了脉。
“如何?”待大夫诊完,如瑾直接带了人到外间细问。
大夫摇摇头:“境况不好,主脉孱弱,副脉几乎不可寻,夫人这胎恐怕是凶多吉少。”
如瑾紧紧按住桌面才让自己稳住身子,盯住大夫道:“您开方子,不管怎样一定要保住!”
“老夫尽力而为。”大夫不做保证,只是低头开始写方子。
如瑾将两位大夫开的方子放在一起比对,又将以前驿馆大夫开的保胎药拿来细看,发现所用药材有相通处,只是之前保胎药多用温和滋补之料,如今两方用的却是药性强烈的,且分量不轻。这说明,母亲此时的情况十分不好。
打发人将新方子也煎了,如瑾却猛然听到房中一声惊呼。
“怎么了!”她匆匆走进去。
一个丫鬟呆呆指着秦氏床铺,结结巴巴:“血……太太流血了……”
如瑾惊悸,扑到床边一看,秦氏身下氤染出一片鲜红的血痕,浸湿了锦褥。
孙妈妈大惊:“这、这是见红了!”
“母亲!”如瑾去喊秦氏,然而秦氏双目紧合,已经昏迷过去,听不到女儿呼唤。
“去请大夫,把附近能请的都请来!快!”如瑾一叠连声催促着,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不会有事,我不信,绝对不会有事!”
丫鬟们匆匆跑出去通知仆役,内院外院立刻忙乱起来,恰好蓝泽刚从外头回来,一听此信也是惊了一跳,连忙赶过来。
“怎么回事,一直好好的如何会这样?”他匆匆走到床前,见到那片血迹脸色立刻黑了下去,“这、这、这……”
池水胡同三条街外的一家小小酒馆,灯火通明,仍未打烊。京师里除了最热闹的两条街市常常通宵不停业外,其他街上店铺也会经营到很晚,概因城中富人闲人旅人样样不少,晚间出来消遣的大有人在。
这家小酒馆地处街边,生意只能说是过得去,此时大堂里零散坐着几桌客人。临窗的一张小桌上只有二人对坐相谈,桌上摆着一盏瓷壶,一个酒杯,几碟小菜,年纪大的长须老者持杯饮酒,另一个年轻人却只端着茶盏以茶代酒。
老者喝了一盅,似是十分畅快,笑呵呵道:“没想到还能与你在此对坐,你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我却是日渐年高,只道此生再见不到你。”
年轻人似是十分感慨,举目看了四周半晌才道:“这家小店竟是还在,桌椅格局都没有变过,酒水也一如往年。”
老者疑惑:“你又不喝酒,怎知酒水依旧。”
“闻也闻出来了。”
老者大笑:“你的鼻子和小时候一样灵。不过看你此番回来,性子却变了很多,不像当年那样总是沉默一言不发,看来离开京城对你是好的。”
年轻人点头道:“这些年我过得很清净,远离家中是非,一心于医药,心情不错,性子自然会变好。”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想回来看看母亲,十年了。”
老者想了一想,恍然道:“真是十年了。”说罢又是叹息,“唉,十年,家里那些不争气的依旧还是不争气,这么些年,一个成器的都没有。早先我就说过,以后咱们家还得指望你。”
年轻人摇摇头:“我已经不在宗谱,且对做太医更无兴趣,这家里……”
说到此处,店外街上却传来一阵嘈杂,两个人拖着一个中年胖子一个劲往前拽,吵吵嚷嚷的催着,中年胖子死活不肯走,就在地上让人拖。
“咦,是老四。”老者放下酒杯盯着那胖子看了几眼,“果然是老四,这是做什么?”
“我不去……都说了我不去……我是跌打大夫,你们听不懂吗!”中年胖子躺在地上撒赖大叫。
他胖大的个子往地上一躺,拽着他的两人再也拽不动,急的跪下来就朝他磕头:“先生行行好跟我们去吧,我家夫人那里急着呢。”
“我是跌打大夫,不管保胎安胎!”
那两人都快哭了:“你怎么是跌打大夫呢,附近人家都说你给妇人安胎最好了,给我家看病有的是诊金啊,不会亏着的。”
酒馆里老者皱眉冷哼:“又在讹人家钱财,老四越发不像样了,当街打滚成何体统,真是丢尽了我家的脸!”
“不去不去,别说十两,就是百两千两我也不去!”中年胖子躺在地上就是不起来。
拽他的两人连声求告:“你要是不稀罕银子,想要什么只管说,我们家是襄国侯家,襄国侯爷知道不,绝对不亏待你就是!”
“我是跌打大夫,侯爷也不能强人所难哪!”中年胖子一个劲摆手。
酒馆里老者脸色一变:“襄国侯?如此说来……老四不是讹钱,是真的不能去。哼,算这小子脑袋警醒!”
年轻人却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哪个襄国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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