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先?这家伙居然没死?”
刘益守满脸古怪问道。
他愣是没想到这会居然是陈霸先在给自己添堵。在自己印象里,陈霸先从广州败亡后就出海不知所踪,有传言说船是在海上遇到风暴,然后沉船了。
没想到这家伙蛰伏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出来兴风作浪了!
“你们手里都是快船,难道就追不上?”
刘益守面色不善问道。这次他被人打脸,还是在距离建康咫尺之遥的京口,要是不能找回场子,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种事情,别人或许能忍,刘益守可不能忍。
他不会惯着陈霸先,以前或许放对方一条生路无所谓,如今,只能大刑伺候,你死我活。
“回主公,在江面上我们占优势,但到了海面上,那些小船就不顶用了。我们也没有海图,出海风险极大,无法追击那些贼寇的海船,请主公见谅。”
吴明彻提到了一个刘益守目前的知识盲区。
江船和海船是不一样的!江面与河道内玩得飞起的战船,出了海或许就变辣鸡了。
现在朝廷的海船,多半都在闽浙,在王僧辩那边的船坞里,而不在建康。
“行了,近期严密防守江面,对来历不明的船只都要盘查,去忙自己的吧。”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吴明彻如蒙大赦,赶紧退下不敢再触霉头。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麻烦可是真麻烦。”
眺望远处的长江江面,刘益守轻叹一声,心情糟糕透顶。
此时的京口,几乎等同于海港。他前世那个时候的上海等地,都是滩涂,陆地都是后来泥沙冲积而成的。所以此时的建康和京口(镇江),要远比前世的时候靠近海岸。
甚至可以这么说,京口这年代就是海港!
“下旨斥责一下王僧辩,就说京口与广陵连连被袭,是不是要等海匪杀上鸡鸣山,他才肯用心剿匪啊?
让他赶紧的动起来,不要有养寇自重的心思!这闽浙都督,他不能当,我就换个人来当。
海匪头目就是陈霸先,让王僧辩自己看着办!”
刘益守沉声下令道,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好的主公,在下这就去办。”
王伟也知道这回刘益守是动了真怒,不敢怠慢,连忙写好诏书,派人送到台城,由中书省下发到闽浙。
“对了,在吴兴张贴告示通缉,特别是陈霸先的家乡,多派人去盯着点。一个人要成事,没有故乡人支持那是不可能的!吴兴那边一定有不少人是跟陈霸先私通的。”
……
在广州打造战船,准备干一番“大事”的宇文泰且不去说,毕竟他的心情不坏,剿灭闽浙海匪,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顺便还可以为自家的子侄铺路,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在晋安郡(福州)侯官城附近水域疯狂打造战船,准备出海“剿匪”的王僧辩,日子可就难过了。
尤其是得知了在沿海呼风唤雨的人是陈霸先,而且这厮还好死不死的去建康附近挑衅后,王僧辩就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刘益守直接撤了他的都督职务。
不过该来的事情,无论好坏,最终都是会来的。朝廷斥责的政令还是送到了王僧辩手中,看完之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好消息是,刘益守并不会将他革职查办,闽浙等地军务,依旧是由王僧辩负责打理。
坏消息是,刘益守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出什么大事,或许对方就不会像这次一样好说话了。作为一个降将,能得此重用,王僧辩心里是有逼数的。
他只能死死抱住刘益守的大腿,否则天下就没有可以给他容身的地方了。
“兄长,吴王好像很生气啊。”
看完朝廷的政令,王僧辩的弟弟王僧智心有惴惴说道。
“那是自然,换谁都不会有好脾气的。”
王僧辩无奈叹息说道,王僧智说的都是废话,但他此刻却无力吐槽,懒得跟对方说那些细节了。
闽浙的问题不在闽浙,而在三吴地区。如今的闽浙,没有经历南宋时期的开发,不少地方都是蛮荒之地。海患不断的根子,在三吴地方有人跟那些海匪勾结,战场单方面透明。
王僧辩不是不能打,而是要防着被人一锅端了。瞻前顾后的,哪里能抓得住战机呢?如果不顾敌情冒进,则很有可能中埋伏全军覆没。
他打造一支可以出海的船队,训练可以适应海况的士卒,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兄长,其实呢,知道匪首是陈霸先叔侄,事情反而好办了。”
王僧智不动声色的说道。
“噢?你有什么想法呢?”
王僧辩突然来了兴趣。自己这个弟弟,打仗的真本事没有,平日里的歪主意倒是不少。
“陈霸先是吴兴人,在乡里甚有名望,祖辈皆住吴兴本地。我们不如双管齐下,一方面,将陈氏历代祖坟全部都给挖了,激怒陈霸先。另一方面,将该地所有人,只要是认识陈霸先的,都给绑了押送到晋安郡。隔一段时间,就以私通海匪的名头杀几个人。
如此一来,陈霸先必定怒而攻城。他被激怒,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王僧智嘿嘿笑道。
虽然这主意有点无耻,但似乎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王僧辩陷入沉思之中,王僧智的馊主意确实很坏,然而陈家人倒霉,总比王僧辩自家人倒霉要好吧?
“办事不要那么糙。将陈氏的祖坟都给掘了,这个你直接带人去办吧。
但是将那边的乡民掳劫到晋安郡,只怕适得其反,显得我们心虚,将其严密监视就好了,不必做多余的事。”
王僧辩并不同意王僧智的第二个办法,将火气发泄到普通人身上,只会让本来中立的人因为害怕朝廷迁怒,而投靠到陈霸先那边自保。
如果只是掘陈氏祖坟,一来没有杀人,没有伤及无辜,二来也是对那些从贼之人的警告,必定可以让陈霸先手忙脚乱一阵子了。
只要对方乱起来了,机会或许自己就出来了!
“兄长,这是妇人之仁啊……”
王僧智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自家大哥是有真本事的人,然而就是有时候做事犹豫不决。
“吴王不喜欢你搞的这一套,听我的不会错的。”
王僧辩拍了拍王僧智的肩膀说道。
……
王僧辩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杀到吴兴,也不顾当地族老的反对,直接掘开陈霸先家的祖坟,并让当地县衙的主簿更改县志,将陈氏一族从前的功业全部删去不予记录,并且将陈霸先如今的事迹当做反面典型予以记载。
总之一句话:吴兴陈氏一族皆为叛逆,无恶不作,其中以陈霸先为甚。
在办这些“小事”的同时,王僧辩又反复催促晋安郡所有船坞加紧时间造船,一时间周边沿海呈现热火朝天的景象。
第659章 树挪死,人挪活
这一年,困苦的关中,在日积月累的消磨中,终于迎来了打破秩序的民乱。
贺拔岳当初能统一关中,不过是将各路人马都压服。特别是关中的很多游牧民族,对贺拔岳他们都是面服心不服,其中就以羌人与氐人为最。
三月正值春耕,本应该一年当中辛勤播种,精耕细作期待收获的时节。然而南岐州(陕西凤阳)氐人苻安寿,自称太白王,攻下武都(甘肃省陇南市南部),关中震动!
自贺拔岳一统关中以来,还未发生过本地豪酋攻城略地独占一方的事情。
得知武都失守,贺拔岳急忙与苏绰商议后,带着贺拔胜、达奚武等人整军,匆匆忙忙召集少量精锐部曲前去平叛。
由于敌军占据先手,在长安前往武都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伏兵,而且这个位置很险要,贺拔岳等人多次率军进攻都不能取胜。
因此贺拔岳不得不下令全军扎营与敌军对峙,以待时机破敌。
在这个多番交战的过程中,贺拔岳麾下大军多有损耗。
贺拔岳等人惊讶的发现,军队攻坚能力比府兵改制前大有不如,此事让他们心急如焚。
但是贺拔岳已经没有办法再调兵增援了。
府兵改制未完成之前就不得不出兵,产生了严重的后遗症,本来逐渐适应新编制的府兵,又不得不抽调出精锐合兵一处。
以至于剩下的府兵都是鱼腩,不堪驱使,需要在折冲府内经过更长时间的训练。
这个问题其实在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也出现过。北周皇帝宇文邕就发现,北周的府兵,面对小规模战斗的时候,单独一支府兵拉出来跟对方精兵战斗未必能赢,精干程度偏低,前线战斗反而是常常失利。
要是把大量府兵拉出去打,又似乎太过兴师动众,白白消耗粮草。宇文护二十万大军强攻洛阳,被段韶一千精骑破之,虽然有各种因素作用,但府兵基层整体拉胯,精锐被分散是不争的事实。
将各部精兵集中起来使用,乃是历朝历代的常规做法,众人都走这条路,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于是后来宇文邕这才提出将府兵中的精干人员单独抽调出来组建成禁军,以为宿卫。平日里在府兵中为军官,需要的时候以可以单独成军,参加重大军事行动。
其中一半人执勤,一半人在长安的专门机构参与训练,隔一段时间就轮换一次,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隋唐。
如今贺拔岳所创府兵制尚在磨合当中,类似问题刚刚爆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此番出兵十多天,依旧无法打破僵局。
然而贺拔岳不知道的是,长安城内某个大宅院的密室里,一场针对他本人的谋划,也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
北镇军人,无论是推举贺拔岳为统帅的武川镇也好,还是推举高欢为统帅的怀朔镇也罢,都是南北朝历史上非常特殊的群体。
这个群体在建立之初,人际关系较为平等。成员之间的地位,都是以军功说话,没本事打仗的人,自然就没有地位。
这群人讲求实际,并且以联姻为纽带,共同推举话事人,能够在表面上服从首领的命令。
换句话说,首领如何,对他们而言不重要,手下的部曲自己掌控,拥有相当的灵活性。忠诚于首领,并不是群体信条。
如果首领不行,那便换一个首领。贺拔岳没有了,换宇文泰上去也一样。这群人是不讲究什么“真正的忠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类似的东西。
简单来说,来自外镇的达奚武,从个人感情上说,其实比侯莫陈顺、李虎等人更忠诚于贺拔岳,彼此间更像是朋友与上下级的关系。
但对于武川镇出来的侯莫陈顺、李虎、寇洛等人来说,贺拔岳就不一定是上级和主公了。
说是同僚更为贴切。
如今,这些人齐聚一堂,商议的事情,正是推举新的首领,以及……将贺拔岳弄下来。当然,下台的结局便是死亡。
“如今贺拔岳搞府兵制,要把我们的部曲都搞掉。如果等府兵制搞成了,那么我们都会成为身边只有几个亲兵的将领,所有好处都是贺拔岳的。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贺拔岳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大哥了!”
侯莫陈崇一脸激动的拍桌子吼道。面容看上去都有几分狰狞。
在场众人面无表情,却也没有驳斥行事冲动的侯莫陈崇。
贺拔岳要的是“家天下”,军队是国家的,国家是我家的,你们手里的部曲迟早是国家的,也就是说,迟早都是我的。
这种根本性矛盾,没有人可以忍。历史上自北周到隋唐的关陇集团,一直是这规矩。
他们能容忍到府兵改制几年,皆是因为关中困苦,不抱团取暖真不行!
但是如今李弼已死,非武川镇的力量大为削弱,关陇本地豪右,本身也不是贺拔岳的死忠。如达奚武之流的贺拔岳亲信,也不占大多数。
于是趁着这次贺拔岳率军出征的机会,侯莫陈顺与李虎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商议,究竟是怎么个办法处理贺拔岳比较好。
无声无息弄死后再推举新人,还是……干脆反了?
这两条都可以考虑,但有个前提条件是,贺拔岳一定不能存在下去了。
“府兵改制这样改下去,确实是有些问题,到时候我们连一个士卒都指挥不动了,贺拔岳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回家闭门思过。
若是等到那一天,要如何应对为好呢?”
李虎不动声色问道。
他有一张底牌,但是不能翻出来。能翻开给别人看的牌,那还叫底牌么?
李虎的意思很简单:贺拔岳在关中搞“家天下”,这么玩不行,严重侵害了“老兄弟们”的切身利益。若是真等贺拔岳把府兵改制彻底完成了,到时候各军的建制都会被打乱,那时候若是想反抗,可就没力量反抗了。
李虎说得很有道理,刘益守前世历史上赵贵、侯莫陈崇与独孤信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最后被宇文护给割了。
不得不说,李虎这句话还是说到众人心坎里了。
他们麾下的部曲,迟早都会被彻底整编到府兵序列里面去的。等到那一天,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如今烽烟四起,战乱未平。贺拔岳若是突然死了,则关中必定大乱,我们未必有收拾局面的能力。”
侯莫陈崇的兄长侯莫陈顺沉声说道,显然是不同意现在就把贺拔岳给搞死。
但他也没说贺拔岳不该死!
“贺拔岳乃我辈推举出来的首领,贸然将其杀死,会不会……”
寇洛有些犹豫不决的问道。
他父亲寇延寿是武川镇将,在贺拔岳麾下分量颇重。但寇洛向来低调,不喜欢参与政务,像是这样跟侯莫陈顺等人坐在一起商议生死攸关的大事,还真是破天荒第 一 回。
“他在改府兵制的时候,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
侯莫陈崇激动的拍打着桌案询问道。
“看看吧,上次洛阳一战死了那么多人!贺拔岳是怎么报答我们的?将我们的部曲稀释掉,掺进去一些新招募的关陇豪右部曲,让那些人来制约我们,这就是把我们当好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