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守在城门口一边拍巴掌,一边大声喊道。
他一身劲装打扮,黑色的长袖长裤,看起来很像是胡人骑马时的装扮,却又更加简约爽朗。
“前一百个跑到宜城的,赏钱一千文!白捡钱啊,都跑起来!停着不跑的准备挨军棍!”
宜城大概在襄阳城南七八十里地,一口气跑到那边显然是不可能的。刘益守让独孤信在沿路设置了两个临时的营地,士卒们跑到以后可以在那边休息吃饭烤火,然后继续跑。
还有骑马的亲兵队,看到有人在路边喘息,看到就是追着一顿棍子乱打,顿时阵阵鸡飞狗跳。
这个长跑游戏看起来很简单,只要跑就行了,谁先到终点谁先拿钱,拿完为止,简单粗暴。
但仔细想想,其中却又很多套路。
如何保持持续的跑动而不累趴下?
如何保持体力跑到终点?
如何合理的利用临时休息的地方补充体力?
是结队跑步还是单人跑步?
夜晚要不要跑?途中会不会迷路?
军中不乏聪明人,很快便有人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等这一批的万人都离开襄阳城后,刘益守才召集了几十个亲兵,让沙雕王斛律羡领队,在后面慢慢悠悠的跟着。
“主公让士卒们手无寸铁跑到宜城,有什么谋划么?”
斛律羡骑在马上,很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其实吧,我只是不想那帮人在襄阳城里待得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做。没别的意思。”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说道,反正跑的不是他。
真的是这样么?
斛律羡完全不相信刘益守会做无聊的事情,自家主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充满了套路,绝不会无的放矢。
不过他没有说话,而是沉思刘益守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个营地就在二十里外的路边,挨着一条结冰了小河,方便取水。营地里到处都是在烤火的士卒,一个个累得萎靡不振,坐在地上喘息。
他们当中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
“传令下去,冬天的野外,时常有饥饿的狼群出没。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最好是不要跟那些野兽碰面。一旦迷路,基本上就是死了。”
刘益守对身边的斛律羡说道。
这番话传下去,很快便有人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起身拔腿就跑!这情况犹如瘟疫传染一般,不一会,营地内便只剩下负责后勤的一小队辅兵了。
“主公,这是为何?”
斛律羡迷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刘益守的话传下去,那些人马上就起身跑起来了呢?
“宜城的距离,按跑步前进的速度,两天内定然可以轻松到达,但一天时间的话,则需要昼夜不停才有可能,而且还不能休息。
夜里奔跑容易迷路,很冷还有野兽的威胁。他们身上穿着单衣,搞不好就冻死饿死了,还不如在营地里睡一夜养精蓄锐,第二天再跑磨刀不误砍柴工。
所以在天黑之前到达第二个营地休息,就是这次比赛的胜负手之一。
天黑前不能到达第二个营地的,或者到达后冒险继续前进的人,都会自动失去获胜的机会。
第一天只是筛选,第二天才是决战。”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斛律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跑了几十里后,脑子还能清醒规划的人,可以重用。
也就是说,这场比赛最先抵达的前一百人,定然是体力与脑力都具备,知道在战争中怎样合理分配体力的人。
这些人是所谓精锐中的精锐,综合素质高,可以提拔重用,将其划入重点观察的名单。
刘益守居然宁可让士卒们跑步锻炼,也不愿意带兵出击,一直苟在襄阳。不得不说,这份定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了。
众人骑着马赶到终点宜城,后发先至,趁着“参赛选手”还没来,刘益守等人在城外设立的大营内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一直到下午,才看到有人跑到终点。
毫无例外,都是几人一组,时间间隔居然很长,并非如斛律羡预先设想的那样争分夺秒。
当第一百个人跑到终点所在的大营时,刘益守对众人喊道:“可以了,都去军帐内领赏!”
听到这话,躺在地上如死狗的士卒们瞬间来了精神,爬起来大声高呼。
“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欢声雷动。
毕竟,不打仗就能拿一千文钱,简直比抢还舒服。这种没风险的活动,他们巴不得还有下次。
等那些人都去领赏了以后,刘益守对独孤信说道:“剩下的人,前五百名不赏不罚。五百到九百名之间的,一人五军棍,剩下的人,每人二十军棍。
要是这次跑步是躲避敌军追击,他们现在已经是死人,打军棍算是便宜他们了。”
这两天下来,一万精兵被刘益守折腾得死去活来,还好打军棍的都是自己人,要不然这个冬天可就难捱了。
长跑拉练结束后,刘益守又让独孤信组织了射箭、举重、擂台对抗、分组对抗等项目,暗中观察获胜者,优中选优。
等所有的操练结束回到襄阳,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内,厍狄干强攻赭阳城,崔訦在抵抗了几天后,便趁着夜色,带兵离开了赭阳回到宛城。高岳步步为营,亲自带兵入驻赭阳,以为桥头堡,准备攻打宛城。
达奚武命韦孝宽守邓县,自己则是亲率主力屯扎于宛城东北不远的白河(淯水)西岸。崔訦亦是在宛城城外十里扎营,以便接应达奚武。
高欢大军来势汹汹,让各怀鬼胎的达奚武与崔士谦不得不“精诚合作”。而赭阳城离宛城尚且有一段距离,如果一击不中,再次出击的话,往返颇耗体力与时间。
一时间,关于要不要直接攻宛城,高岳和厍狄干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厍狄干认为真男人就是干,直接飞龙骑脸就可以了,当初在北地,他们都是这么玩的。
而高岳则是比较谨慎,认为崔士谦和贺拔岳的人马主力仍在,贸然挺进风险极大。
不如在白河东岸筑城,屯扎对峙。等冰雪消融,春耕在即的时候动手,效果似乎更好。反正,他们也不缺粮草,但南阳不春耕就废了,相信崔士谦等人会着急的。
这两人谁也不服谁,麾下众将也是各有想法,哪一种方案都有支持者,一时间竟然难以决断。
……
“噢?你是说如今军中相持不下,众将都各有各的想法?”
奇雒城内府衙后院里,高澄眯着眼睛询问道。
“回世子,确实如此。高岳是想在白河东岸筑城,厍狄干是想直接从赭阳城出兵宛城。”
祖珽不动声色的说道。
“有点意思。”
高澄心中火热,却还是端着架子不肯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军中犹豫不决,他出马一言而定,岂不是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不过还有个问题,“金点子”可以出,馊点子就算了,那样还不如待在奇雒城内玩女人呢。
“世子,厍狄干鲜卑老公(老头),不习中原战法。如今严冬,春耕不远,崔士谦那帮人很急,我们可一点都不着急。高岳之策,老成持重,很稳。世子可以支持一下,收其心并彰显军中威望,何乐不为呢?”
祖珽的意见很明确,这个时候,就是要站出来力挺高岳,在白河与崔士谦等人对峙。等到春暖花开之日,就是决战之时。
“可是,我们筑城的时候,宛城那边派兵出击怎么办?”
高澄疑惑问道。
“这不是世子应该考虑的问题啊,厍狄干等人就是为了执行军令而存在的,这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事情,如若不然,要这些人何用?”
祖珽大言不惭的说道。
高澄缓缓点头道:“这奇雒城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我一同去赭阳城吧!”
第439章 谁是大聪明
“什么,世子来赭阳了?”
赭阳城头的签押房内,正在查看地图的高岳听到亲信汇报高澄和祖珽悄悄入城,微微有些吃惊。
之前,他就听说高澄在青州任城胡作非为,与众银妇夜游的时候出现意外,被苦主打了闷棍还杀了人。
其实这些事情高岳并不在意,高澄怎么闹都无所谓,不过是个纨绔而已。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轻狂过呢?高敖曹的大哥高乾年轻的时候还抢新娘子,还在路边就地野合呢。
高岳觉得,只要高澄不碍事,不插手军务,那么一切好说,随便他在奇雒城怎么跟小娘子们闹腾都随意。
没想到这厮居然不安分,跑赭阳来了!
“回将军,确实如此。不过他们是悄悄来的,目前军中大多数人还不知道。”
亲兵小心翼翼的说道。
高岳一肚子火又不方便发作,阴沉着脸,最后化为一声叹息。谁让高澄是高欢的儿子呢,那能有什么办法?
高澄和祖珽在亲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前线,也就是赭阳城。轻车简从的,基本上处于保密状态。来都来了,高岳也不能将他们赶走,不得已之下,只能将高澄等人引到赭阳城内一个大户人家提供的院落里,进入厢房内密谈。
“世子,兵凶战危,赭阳城也不是绝对安全,为何要到前线来呢?万一世子出了什么事情,叔父我如何跟高王交代?”
高岳耷拉着脸,万分无奈的说道。如果可以,他都想给这位爷跪下了。
“叔父误会了。所谓在其位谋其事,侄儿如今也是监军一职,听闻诸将不听号令,不肯在白河西岸筑城,所以特意来赭阳城,助叔父一臂之力。”
高澄微笑着说道。
有道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高澄这番话连消带打,倒是显得自己义正言辞,反而是高岳不通情理了。
高澄的话,明面上绝对站得住脚。可很多事情,问题不在于明面上的规则,而是很多不能明说,也不能公开的“潜规则”在作怪。
比如说,以高澄的资历,如何能担任“监军”一职?这里头就是潜规则在起作用。所以高澄的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在高岳看来,也不过是客套而已。没什么意思。
“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了,世子就不用担心了。此战绝非一日两日能打完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力主在白河西岸筑城,步步为营,干扰南阳守军的军心。”
高岳沉声说道。
现在从赭阳出兵宛城,好处是白河结冰结死了,形同虚设。此时出兵,快刀斩乱麻,以快打快,迅速结束战斗,可以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然而,厍狄干的方案有很大破绽。那便是一旦宛城不能攻克,大军败了就很难再收拢。要是被敌军追击,只怕会死得很惨。以目前贺拔岳和崔士谦麾下兵马的数量与状态看,发生这样的事情,几率不算小。
而在白河西岸筑城虽然有点温吞,却可以把交战的风险降低到最小。结合春耕这个死穴来看,这样做不失为明智之举。
冬天白河结冰了,在西岸新筑一座小城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因为随时都能从冰面上过河。但若是冰面消融,那么在河边临时筑成的小城,就会发会举足轻重的作用。出个门就能架设浮桥,很容易出其不意渡河。
所以说不能简单粗暴判断高岳的主意没问题,也不能说厍狄干是在瞎胡闹。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优势,只是看打仗的时候需要什么策略,就采用什么策略。
“族叔这么说就见外了,虽然我是监军,但跟族叔也是一家人啊。这次族叔为主将,我作为监军,支持族叔是理所应当的。这样吧,我去劝说众将,在河岸边筑城,就这么决定吧。”
高澄笑着说道,他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平日里高欢对于军权十分在意,根本不许任何人染指,哪怕是高岳等人,兵权实际上也是被高欢严格限制的。
至于高澄,根本连门都摸不到,反而觉得跟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如今他终于可以把爪子伸向从前完全不能碰的东西,心中不激动那是假的。
“你要如何去劝说?”
高岳疑惑问道。他不相信厍狄干这种脾气又臭又硬的家伙会给高澄面子。
“侄儿自有妙计。”
高澄自信的说道。
“那就姑且一试吧。”
高岳微微点头说道,如今也是没招了,在赭阳城内众人几乎是每天吵架,也没有个定论,反而各种骂娘的话都喷出来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没过几天,高岳再次召集众将开会商议对策,厍狄干等人都对他那个河边筑城的意见不置可否,等于是默认了。高岳也不知道高澄到底是如何去劝说的,反正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高澄帮了高岳一个大忙,高岳也不好意思把高澄赶回奇雒城。点齐兵马出征,高岳再次对高澄耳提面命,要求高澄绝对不要离开赭阳城,绝对不能跟着大军一起去筑城。
高岳好言好语的威胁说,如果高澄不答应留在赭阳,那么他也只好给娄昭君写信,然后把高澄送回邺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澄也只好听从高岳的建议,老老实实的待在赭阳,然后静静等待着“镀金”的机会。
他觉得目前一切顺利,甚至有些超乎想象。飞龙骑脸,根本不可能输。
……
韦孝宽或许觉得自己名声不显,是躲在幕后的人物,刘益守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起码是在刘益守吃大亏之前,是不会注意到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只有硬币最懂硬币,只有老狐狸最怕老狐狸。前世历史上有着“彪炳战绩”的老硬币韦孝宽,虽然如今还很“粉嫩”,但刘益守对他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没事的时候,刘益守就埋头在书房自己临摹南阳地区的地图,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做标记。他还在自己书房墙上装上了一块面积硕大的木板,然后在木板上画上了横竖两条线,将整个木板分成了四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