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高氏投靠葛荣以后,我们就带着族人南下,然后很多人现在都还在邺城。剩下的,都到了黎阳郡,确切的说,就是到了附近。
而李氏乃是本地人,这个不必多说。”
清河崔氏的这支人马可不简单,刘益守那一世的史书记载,参与了东西两魏大战的头两次战斗,可惜没什么战功。
“葛荣呢?葛荣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崔冏和崔仲文对视了一下,同时叹了口气。
“我来说吧,葛荣南下,十万大军合围邺城。不过除此以外,其他的部曲,倒是四处游荡,似乎在抢收地里的粮食。
这些人游荡很远的,也有一支人马就在附近活动。更远的,甚至跑太行山里了。”
法庆作为封隆之的心腹,自然是知道崔冏等人不知道的事情,特别是军机大事。现在邺城存粮挺多的,各路败退的兵马也多,挨过这个冬天问题不大。
可时间再长就不行了。
从这番话里面,刘益守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坏消息。
葛荣的兵马,就在附近游荡,随时都有可能来攻城!
“葛荣大军的那支兵马,到底有多少人呢?”
刘益守皱着眉头问道。
“前几日我远远望去,都是步卒,大概不到一万人,甚至更少。他们完全拿枋头周边的河道没办法。我们除了有预警的狼烟外,还有改造的船只,可以射床弩,作为大军奥援。
暂时来说,自保应该无碍。”
法庆侃侃而谈道,他这些话比崔氏叔侄的话要细节得多,刘益守总算是放下心来,起码不用担心今晚就做了葛荣的刀下亡魂。
枋头的情况他也大概摸清楚了。
指挥的人不太像样,不过城池和地形都还可以,补给和器械也都比较足,而且还有“水军”,似乎自保无忧。
当然,这也要看敌人有多少人来才行。
城外三处“屯兵点”,类似于三座没有城墙的小镇,既可以用船走河道,亦是可以走河与河之间的道路,互相支援。
这个防御体系非常怪异,但是却很符合兵法大义。
据说东汉末年,曹操官渡之战后,为了攻克兵精粮足的邺城,在枋头这里兴修水利,屯田练兵。几年后以此为根基,灭掉了袁绍势力。
据说五胡十六国时期的苻坚一族,也是深耕枋头,并利用难得的历史机遇,挺进关中,最后苻坚成就了统一北方的霸业。
黎阳郡的核心,有着非常坚固的基础。无论是地形,农田,都不成问题,而且防御自成体系。坏就坏在,它是黄河南北的要冲之地!
无论是谁要一统天下,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这个地方。
“久守必失,我觉得,光靠守是守不住的。我们要出乎意料的打一仗,杀一杀葛荣的嚣张气焰才行。”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看着地图有些出神。
“出了枋头朝西北走就是邺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主动出击,无异于送死。”
法庆冷冰冰的说道,他这个人说话直来直去的,不讨喜,也不虚伪。法庆不给崔仲文面子,当然也不给刘益守面子。
“话不是这么说嘛。如果我们傻乎乎的出枋头朝西北走,遇到葛荣的队伍,那自然是跟送死没什么两样啊。
但是怎么说呢,事在人为,只要葛荣的人马还会来,那么,就一定有机会。”
这能有什么机会?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这里没有主心骨,也没有那种利欲熏心不顾死活要夺权的人。问题不在于有人搞事,而在于没人肯站出来主持大局。
法庆的角色,刘益守也算是看出来的,最多就是个“军事顾问”。一旦有什么事情,需要人拿主意的时候,他是不会开口的。
法庆只会说这个主意到底好还是不好。
“这些日子遭遇过葛荣的兵马,有尸首么?有俘虏么?有卷宗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刘益守其实也是个半吊子,说不定比崔冏还水,可他现在不能退啊!
真男人,就要在作死这件事上疯狂试探,一如开一百二十码车速的车!
“俘虏没有,不过尸首是前天的,中箭而死。卷宗一直都有记录。尸首现在在乱葬岗,还来不及掩埋。”
崔仲文自信的说道。
刘益守秒懂,这位大概是个真正的“行军长史”,指挥打仗他不行,写写文案他很懂!
“崔冏老哥,你是医官对吧,我记得。”
刘益守不怀好意的看着崔冏问道。
“对,怎么了?”
“老实人”崔冏一时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
“呵呵,找你帮个忙呀。”
……
从乱葬岗找尸体,划开肚皮,记录尸体的特征。一顿操作下来,刘益守跟崔冏两人都吐了好几回,不过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在三个屯兵点的其中一处,刘益守找到了于谨,将其带到了枋头城的主城楼。
他将那一叠记录交给于谨,半天都没有说话。此时已经入夜,远处都传来狼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渗人。
“这个人,应该很饿,而且长期没有吃饱。”
看完刘益守和崔冏两人“解剖”后的记录,于谨直接给出了答案。
“肚子是空的,而是看上去干瘪,身上没什么肉。这是饿了很久了,大概一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看完刘益守写的那些,于谨已经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没错,这说明,葛荣的队伍里,严重缺粮。你再看法庆口述的东西。”
刘益守将他写的另一份记录交给于谨,上面详细记录着法庆口述的葛荣大军的动向。
“按上面所说的话,葛荣大军现在主要分为两块。
主力大约十万人,只多不少,四面合围邺城,并且封锁了漳河河道。
其他的队伍,分散开来,似乎在四处劫掠。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分兵呢?”
于谨晃了晃手里的纸问道。
“不分不行,因为现在正是秋收,要是弄不到粮食,又攻不下邺城,那么他们冬天就会不战自溃。”
刘益守笑着说道。
有葛荣军留下的一些尸体作为“证据”,他们军中缺粮,似乎是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
当然,这件事也跟其他的“传闻”互相佐证。
比如说有传言说葛荣每到一处,并不约束军纪。所以无非是烧杀抢掠,又有人加入其中。他去过的地方,那里的收成就没法保证,因为没人看着田地了。
傻子也明白,土地要是没有人打理,就会变成荒地,荒地又怎么收的上来粮食呢?所以这两年来,河北的粮食,其实是越来越少的。而落到葛荣手里的,只会更少!
那么葛荣让他麾下的部曲四散开来,到底想做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枋头城南面,河道灌溉的那片地,现在已经熟了。葛荣大军,似乎已经有人盯上了这里吧。前两日试探一波,你说他们会不会想着,我们把麦田收割完后,再攻打枋头城呢?”
刘益守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葛荣军中经略枋头周围的那个部将不是傻子的话,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让枋头城里的人帮他们收割,到时候再捡现成的,似乎更符合人类喜欢偷懒的劣根性。
除了于谨外,这里也就崔冏在。刘益守把他拉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家那支兵马,干点打杂的活,问题大不大?”
打杂的?
崔冏不明所以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佯攻,诈败这一类的。”
李氏的兵马,在家乡作战,对他们来说,枋头城属于“散地”,经不起大折腾。一旦有事就会溃逃回乡里,谁知道他们会躲到哪里。
但崔氏的兵马就不同了,他们客场作战,如果不能回枋头城,去哪里都是死。这样的兵马理论上可以保住士气。
“此事,我要跟我叔父商量商量。现在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日咱们再合计也不迟。”
崔冏并没有直接表态,毕竟,这是族内的事情,他可是晚辈,不可能一言而决。
三人分别后,刘益守将于谨送到屯兵的镇子,这里一看就是专门修的军营,像是集体宿舍一样,每间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根本没有任何院落。
所有屋子都是环形布置,中间有一座五六丈高的木质高塔,有弓弩手驻守。
这里的一切可以说独具匠心,简约而不简单。
两人爬上高塔,屏退值守的弓弩手,于谨这才手扶栏杆,感慨道:“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真是够大的,路子也够野。”
“对吧?你想不到的事情,葛荣的人马也想不到。
只要干掉这支人马,葛荣就成了聋子和瞎子!”
听到这话,于谨先是不解,随即恍然大悟。
“你还真是敢想啊,不过你预测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于谨眺望远方河水中的一轮明月,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果葛荣可以集中力量的话,只怕洛阳现在都是他的了。
可是这两年过去,他也依旧是在河北。如果没有渤海高氏的投靠,我看他现在连邺城都到不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他手下的很多人,都是听调不听宣的!”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如果他那几十万人,都可以如臂指使的话,何愁大事不成啊!所以我料定如果我们干掉离我们最近的一支葛荣军,只怕要过很久,心思都在邺城上面的葛荣才会察觉。”
刘益守的逻辑就是,只有绝对的嫡系,才会被葛荣集中起来,攻打邺城。城破,好处都是他们的。
而那些不听话的,名义上隶属于葛荣的部队,则是会被派出来扫荡外围。要知道,干这活是很危险的,万一尔朱荣带兵北上,遇到这样一支外围的葛荣军。
那还不一刀砍死?
“赌一把,貌似挺刺激的哈?”
刘益守笑着问道。
“哈哈哈哈!确实,不过我喜欢!”
于谨大笑道,他死死捏着木质栏杆,整个手都紧紧的绷着。
第87章 铁金刚大战坏人(上)
艳阳高照,被许多大小河流环绕的枋头城,就好像是神秘岛屿上的大城堡一样,美丽,又令人心生畏惧。
枋头城南面的麦田里,许多隶属于世家的郡兵在地里收割麦子,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在河对岸的树丛里,一个身材壮硕的将领,领着几个亲近弟兄,在观察枋头城周边的一切。
“大哥,我们要怎么办?这里到处都是河,弟兄们都不会游泳,他们还有船,还有床弩,不好弄啊。”
一个手下对这位壮硕的青年将领说道,语气很是不耐。毕竟,他们已经饿了很多天,一直没有固定的粮食来源,饥一餐饱一顿的。前几日来枋头城探路,没想到碰了个头破血流。
“你说他们这些人割了麦子以后,会做什么?”
说话的这位将领名叫韩贤,广宁石门(今山西寿阳县)人,乃是葛荣麾下的将领,不过似乎不怎么受重用,被打发到这里来探路。
在葛荣军中,他的部下算是军纪比较好的,干的那些破烂事也比较少。所以,不仅被葛荣的嫡系排斥,而且还经常吃不饱。
“大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等那些人把麦子割完,直接全军压上就行了。省得咱们还要去割麦子,晦气。”
韩贤手下的小弟不耐烦说道,饥饿让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且看看再说。”
韩贤总感觉好像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枋头城似乎跟前几日一样,戒备很是松懈,按理说应该是一推就倒的,只是为什么自己认为有点不对劲呢?
……
枋头城开会的签押房里,刘益守在墙上贴了许多张连在一起的白纸,组成了一张大纸。又参照地图,画了一张比较详细的草图。此刻这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不仅法庆在,崔冏和崔仲文在,而且于谨,彭乐,源士康等将领,也全都到齐。
甚至连尔朱英娥都换上了男装,假扮刘益守的亲兵,悄咪咪的钻了进来。
“请看墙上的地图。”
刘益守拿着一根树枝,指着白纸上画的小房子说道:“这里是枋头城。”又指了指西北处的“大房子”说道:“这里是邺城。”
“假如现在你是葛荣的手下,看到我们出了枋头城,朝着邺城而去,你们会怎么想?”
“这不是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