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守打了个哈欠问道。
王伟摇摇头道:“斥候并未看见。”
“三吴的救兵呢?他们不是要来勤王么?”
三吴那边的兵马蠢蠢欲动,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好像也没见到。”
王伟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讪讪说道。
“没事,那就继续等。一旦萧纶的人来了,对面那个布置背水阵的家伙,一定会渡过秦淮河救援萧绎。到时候,就是我们出马的时候。”
还等啊?
“主公,万一羊侃守不住,萧绎进了台城,可不好处理啊。”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你要相信羊侃的实力。就这一场大雨,羊侃还顶得住。”
似乎他对羊侃有着极大的信心。
王伟也不知道这迷之自信到底是怎么来的,只好无奈叹息一声。
……
刘益守虽然对羊侃有着绝对的信心,但这位猛将现在压力山大,台城守军的状况十分糟糕!
因为暴雨,能见度不高,再加上弓箭猛火油无法使用,萧绎大军不顾死活的堆人命,在狭小的突破口跟台城守军以命换命。
为了攻城,萧绎已经撂下狠话,登上土丘,就不要想着活着下来。要么死,要么去台城里面吃香喝辣。有鉴于此,王僧辩麾下士卒都杀红了眼,不少士卒都杀到台城城墙上了。
正在这关键时刻,羊侃脑子里突然想起来曾经跟刘益守闲聊时的场面。
当时二人在讨论步军要如何克制骑军。刘益守大言不惭道:“只要让少数步卒做诱饵,引骑兵来攻,然后让后续的步卒猛砍马腿,定然可以让敌军大乱。”
“砍腿!盾护不到腿!”
羊侃扯着嗓子大喊,随即从亲兵手里夺过一把铁环刀,朝着面前敌军刀盾兵的腿猛砍过去!
见到有示范的,羊侃身边的亲兵都专攻敌军下盘,很快便打乱了攻城节奏,无数王僧辩麾下大军的精兵被迫掉下城墙,摔得粉身碎骨。
一波进攻被打退,羊侃瘫坐在城墙地面上。撑过去今夜,台城应该就安全了吧。羊侃也看得出来,这是萧绎大军最后一口气了。
忽然,他看到城墙上那座堆起来的土山似乎在慢慢的移动,慢慢塌陷。
“坏了,地基不稳!”
羊侃心中一沉,还不等他出声,那座土山就已经轰的一声土崩瓦解,泥土绝大部分掉入城内,将几个附近的守军压在里面!
“天亡我也,非战之罪!”
羊侃艰难的站起身,心如死灰,无奈哀叹道。
第406章 代号:清场行动(3)
下暴雨,没有植被的土丘山体滑坡,实在是不要太正常,尤其是那种人工搭建的土丘,中间都是空的,被雨水浸润冲刷,地基面越窄的越容易坍塌。
台城城墙上的土丘垮了,城外的没垮,与其说是必然中的偶然,倒不如说是上天给羊侃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一直在城下观战,急得直跳脚的萧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台城城墙上那座碍事的土丘,居然说没了就没了!
他整个人都呆住,心脏不争气的狂跳。渐渐下沉的情绪,陡然间高亢,让他的面孔都兴奋得扭曲!
“朕就是天命!朕就是天命所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绎在城下猖狂的咆哮着。
赢了,终于赢了!什么台城坚不可摧,什么羊侃名将不可敌的,都是浮云!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此战人人有封赏!”萧绎对着攻城的士卒们吼道。
当然,现在大雨滂沱相当嘈杂,他的声音不见得能有人听到。不过很快,王僧辩便让亲兵队在城下扯着嗓子喊。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声音响彻夜空,如同招魂的挽歌一般,回荡在台城守军耳边。听到的人无不心惊胆裂。
看到台城城墙上的土山竟然崩塌,湘东王大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全员亢奋起来。趁着台城守军吓懵了的空档,一个劲的登上城墙。
就像是决堤了的洪水,怎么也阻挡不住了。
很快,南面城墙上就到处是湘东王麾下士卒,拼了命的朝城楼方向而来。
羊侃带着残部且战且走,渐渐被压缩到城楼一线。已经有王僧辩麾下精锐从城墙的拐角处下楼,冲到城内,与台城内的预备队绞杀在一起,场面异常惨烈。
得亏羊侃事先准备充分,调度有序,否则这一波台城就已然失守。
这是一个让很多人绝望的夜晚。下着暴雨,只有城墙上雨水淋不到的地方点着灯火。无论是湘东王的兵马还是台城的守军,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着这些亮光而去,反复争夺。
“父亲,城头守不住了,撤到三重墙吧!”
羊躭举着火把,对正在尽力拼杀,保卫城楼的羊侃高声呼喊道。
三重墙是南梁开国没几年的时候,在台城内修的一道新墙,主要是为了防御皇宫建筑。撤退到三重墙,等于是放弃了太子东宫、中枢朝臣办公的区域以及国库等重要地点。
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三重墙比台城外墙更坚固。撤退到那边,也就是判个“死缓”,若是外面没有援兵,终究还是要死的。
“杀!”“杀!”“杀!”
湘东王大军当中一阵阵的鼓噪呐喊,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就好像有数之不尽的财帛美人在向他们召唤一样,谁挡道,他们就杀谁。
台城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士气越来越低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羊侃以下,都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希望。
现在抵抗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或许到了天亮,台城外围城墙的防御依旧会易手。
去三重墙那边重整旗鼓也好吧,起码自己去了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现在是其他将领在值守,说不定湘东王的大军一去他们就开城投降了。
羊侃心中哀叹,正要开口下令,忽然感觉乱哄哄的战场,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思考太多问题的他,一时间还没回过神究竟发生了什么。
士气这种东西是无声的,却又是能明明白白感觉得到的。有时候战场上发生某件事,就可以把参战某一方的士气降低到谷底,或者提高到顶点。
比如说自己这边主帅阵亡又或者敌军帅旗倒下,等等。
众人停下厮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刚才还下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暴雨,这时候居然停了!
没错,就是那样离奇,雨水把台城的土丘弄塌没多久,就真的停了。不仅是雨停了,现在居然连月亮都出来了!连一滴雨都看不到!
常识告诉我们,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暴雨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下一阵子就停了也是常有的事。但此时给交战双方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
“点火,上猛火油!朝土山缺口抛猛火油啊!”
羊侃对着自己这边亲兵大喊道。如今建制稍微有些混乱,再去常规传令已然有些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一个沾满了猛火油的火把,从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直接砸在土山崩塌处正在拥挤前进的湘东王大军的队伍当中!
羊侃的幼子羊鹍,带着一队守军赶到。这些人点燃早就准备好的“加料火把”,朝着土山缺口处抛掷!
猝不及防之下,攻城队伍后方大乱!被火油沾到的人,全身开始迅速燃烧,一时间,土山缺口处到处都是在地上翻滚哀嚎的湘东王军士卒。
这些人又被后面扔的火把加剧燃烧,很快便不再动弹,成为了“火堆”的燃料之一。之前未下雨的时候,湘东王大军就是忌惮这一招,才没有下令总攻。
如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数火把和火油,在缺口处形成了一道火墙!攻城的队伍已经被火堆阻隔成两段,如今冲到城内的不过千余人而已。
“杀!”
羊侃大吼一声,他武艺高强,冲锋在前。如今暴雨已停,逆转乾坤,在此一举了!
漆黑的夜里,土山处燃烧的大火是那样鲜明那样出众,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到。
此时此刻,湘东王的攻城大军已经被这一幕搞得晕头转向,毫无战心,而台城守军则是如有神助,恢复了士气和底气,越战越勇!
台城城下,一旁指挥观战的王僧辩和萧绎,傻眼一般看着戏剧般的逆转,脸上的笑容还僵硬着没来得及褪去。
“君才,快派兵攻城啊!还有机会啊!”
萧绎病急乱投医一把的扯住王僧辩的衣袖,焦灼的大吼道。
“殿下……今夜大概就这样了。”
王僧辩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台城城墙上的土山崩了是天意,现在雨停了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哪怕他自己不信,攻城士卒中笃信人不能胜天的却比比皆是。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
“殿下,鸣金收兵吧,再打下去不过徒劳而已。”
王僧辩轻叹一声说道。
“朕不服啊!凭什么!明明就差一点点了!”萧绎面目狰狞,再也不见刚才的意气风发。就像是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在地上撒泼打滚一般。
争夺皇位时功败垂成,撂在谁身上也受不了。
“殿下,我们还有机会,先让士卒们修整一下吧。”
王僧辩苦劝道。
城头缺口处的大火越来越大,守军还在不断往里面“加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香。王僧辩作为三军主将,他没有办法听从萧绎的任性。
“唉!”
萧绎一屁股坐到地上,如同魂魄被抽走的木偶一般。虽然没有下令,但似乎默认了王僧辩的合理建议。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
天终于亮了,台城的城墙上,一队又一队被调动起来的世家富户家奴,在清理地上的尸体,血迹等等。不少人看到土山缺口处那一具又一具烧焦的敌军遗骸,都忍不住开始呕吐。
羊侃扶墙而立,心有余悸。凌晨时已经把城内敌军肃清,他便在城头签押房眯着眼睛假寐了半个时辰。梦里全是铺天盖地的血腥与狰狞,不可为外人所道也。
“传令下去,严守城池,不得懈怠。”羊侃简单下令,命人在崩塌的土山那边修木栅栏防御。
这一天都安安静静的渡过,湘东王大军似乎昨夜士气大损,今天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躲起来舔伤口,动也不动。
直到快要天黑,羊躭才急匆匆的从北面城墙赶来,在羊侃耳边低声说道:“父亲,有一队兵马在台城东北面列阵,不像是湘东王的军队。两军正在对峙。”
“明白了,走,去看看。”
羊侃沉声说道,一点也不惊讶。之前就听说京口被萧纶占据,这支军队从钟山方向而来,很显然就是走的京口大道。
这条官道不仅是行军通道,而且还是建康商贸的大动脉,外地乘船而来的商人,必走此路运货离开。
羊侃一行人来到北面城墙上眺望,果然,这支军队的军服和湘东王大军的完全不同,旗帜上隐约可见“召陵王”三字,正在和萧绎的人马隔着青溪对峙。
“呵呵,这倒是有意思了。”
羊侃冷哼一声,眼下的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了。
“传令下去,各部守好城墙,不得擅自离开哨位,不得擅自朝城下敌军射击。”
羊侃下了一道很保守的命令,要传达的意思也很明白:坐山观虎斗!
萧纶的加入,不仅让羊侃感觉“理所当然”,在台城南面百官府舍附近指挥大军攻城的萧绎,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本王就知道!本王就知道阿六(萧纶)这该死的会坏事!”
听传令兵传来消息,北面京口驰道方向奔袭而来一支军队,旗帜有“召陵王”字样时,萧绎气得直跺脚!
在旁的王僧辩一脸无语,这踏马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殿下,命王琳在南尹桥附近列阵,挡住萧纶大军即可。”
王僧辩沉着说道,丝毫不见惊慌。
“嗯,去吧,就这么办。”
南尹桥是青溪上的一座小桥,或许可以阻挡萧纶片刻。然而青溪本就是自春秋以来陆续开凿的一条人工运河,不仅河面不宽,而且河水非常浅,每年都需要派人清理淤塞。
指望这条“小沟”能挡住萧纶不能动弹,未免有些儿戏了。
然而萧绎不知道的是,他是觉得萧纶到这里来是给自己添麻烦,而萧纶心中却卧了个大槽。
这位急躁的藩王发现,自己好像……来早了。
……
“德基(韦载表字),情况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被王琳麾下部曲堵在南尹桥的一端,萧纶低声问身边的韦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