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众人顿时愁眉苦脸。尔朱荣这厮为人不咋地,政治智慧也几乎没有,可人家就是会打仗!很难对付的一个人。
“高王,如今征讨晋阳,时机还未成熟。这两年晋州、并州、肆州大旱,都过得比较惨。尔朱荣一天天的衰弱下去,我们完全等得起。”
孙腾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可是本王连觉都睡不好啊!”
高欢叹了口气,宝宝有苦只有自己知道。上次没有攻克晋阳,导致他在国内威信大损,就连投靠过来的斛律金都有些蠢蠢欲动,听调不听宣了。
要重塑威信,只能攻克晋阳,从而进军北秀容川,扫平尔朱荣麾下势力。
“诸位无须多言,今年秋后,做好准备出兵晋阳。梁国兵马不足为惧,青徐易攻难守,他们来就来就让他们来,我们还可以再打回去。”
高欢话说了一半,忽然看到高澄又在走神。他拍了拍桌案道:“阿澄跟着高岳一同出征青徐吧,省得你在邺城整日惦记着人家闺房里的小娘子。”
去青徐?
忽然被点名,高澄一脸错愣,还没回过神来。
祖珽捅了捅高澄的胳膊,对方这才不情不愿拱手道:“好的父亲。”
“都散了吧。”高欢摆了摆手,对于青徐那边的情况,他其实是不以为然的。倒是这份邸报里面关于内政方面的东西,让他很感兴趣。
走出书房,高澄拉着祖珽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再带我去别家娘子那里,一边赌一边玩女人真是太好了!马上要去青徐,我要好好快活一下!”
见祖珽似乎在想什么有些愣神,高澄不满的说道:“伱这是怎么了?去青徐我会带你一起的。”
“世子,你说刘益守会不会猜到这份邸报会传递很远,甚至流落到北方呢?”
祖珽一脸思索模样,提出来一个令高澄难以回答,甚至不敢去想的问题。
“你是说……”高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是在想,刘益守会不会故意让这东西流到我们手里呢?”
祖珽压低声音问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啊。”
“他……不至于这么狡猾吧?”
高澄难以置信的问道。
就为了哄骗高欢,搞一份假邸报,连梁国各州郡的人都一起骗,这是人干的事么?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祖珽讪讪说道。其实有一个非常难以自圆其说的逻辑,他完全没有想明白。
既然知道青徐是易攻难守,如今维持住彭城的战线已经是极限,那么刘益守从这里突破,又有什么意义呢?
新占的地盘,也会被人很快夺回去,然后反复拉锯。他这么做图个什么呢?
难道是通过不断的战争,把梁国的兵权收紧?
祖珽有点怀疑,刘益守也不至于说这么废柴吧?在他看来,只知道玩弄权术夺权,而不知道开疆拓土的领袖,全都是废物一个,只能窝里横。
因为你在摄取权力的过程中,难免就会削弱国家的实力,让一些有能力却又不服从你的人下来,换上一些蠢笨如猪但忠心于你的废物。
外人不来的时候,尚且可以给你时间慢慢去整合。然而一旦北方大军南下,你拿什么去抵抗呢?
祖珽研究过刘益守的“发家史”,此人真可谓是贪如狼、狠如羊、狡如狐、猛如虎之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么?
然而苦于信息不足,凭着那一份邸报,刘益守的目标确实就是青徐,从他藩镇所属位置,再到粮秣和辅兵的调度,无不是冲着青徐而去的。
祖珽只能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不要说那些没劲的,找几个元氏的妇人,就像上次那样……”高澄在祖珽耳边低声说道。两人勾肩搭背,鬼鬼祟祟的离开了高欢的府邸。
……
“殿下,萧詧正在带兵攻城!”
王僧辩肩头中了一箭,他忍住疼痛,一路跑到江陵城的湘东王府书房,对萧绎急切说道:“敌军攻势凶猛,请殿下立刻回转湘州,这江陵城未必能守得住。”
此时萧绎居然还在看书,根本不知道有人正在攻城。
“守不住?废物!本王怎么会再回湘州!本王是不会走的!”
萧绎不满的叫嚣道。之前朝廷发文说不追究藩王起兵的责任,他还嘲笑刘益守软弱无能,没想到建康朝廷不动手,萧欢的弟弟萧詧倒是先动起手来了。
湘东王大军之前在建康损兵折将,如今守城的都是新招募之军,和以前的精兵没有可比性。大概也就比穿着军服的农夫强那么一丢丢吧。
正在这时,王琳的副将陆纳来到书房门前,急匆匆说道:“萧誉的水军出现在江陵以西,王将军不敌,已经撤回江陵城渡口。请殿下速速前往巴陵郡(岳阳)暂避,江陵并非天险,只怕现在已经守不住了。”
这……有点处心积虑啊!
萧誉是萧欢之弟,他出兵好像也挺正常的,不就是萧统后人联手起来抢地盘么?
“走!本王走还不行么!”
萧绎气得跺脚,不得已跟着王僧辩一路来到江陵渡口,王琳水军残部已经等候多时。看样子萧詧和萧誉似乎没打算把事情做绝,江陵南面的渡口竟然水路陆路都没有被封锁。
“殿下的根基在湘州,卷土重来未可知。”
王僧辩苦劝道,现在明显是对方网开一面,要是再不走,萧詧等人发了狠会做什么事情,那就难说了。当然,湘州偏远,确实比江陵差了一大截,这是也客观事实。
萧绎和王僧辩、王琳等人带着水军残部离开后,萧詧的兵马就已经攻克江陵,顺利进入到萧绎的王府里。
藩王之间狗咬狗,你指望那些守城的士卒能有多少战心?
萧詧十分客气的将萧绎的妾室、随从等聚集起来,派人送往巴陵,然后就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原湘东王府的书房里,萧詧十分恭敬的给独孤信倒了一杯酒,脸上藏不住喜色,又略有些感慨的笑道:“哈哈哈哈哈,皇兄还是记得我的,江陵繁华远不是边镇襄阳可比。”
他那爽朗的笑声中带着得意,不是装出来的。
南梁时江陵城因为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国家又有几十年和平,因此无论是城池规模还是人口财帛都得到了极大补充和发展。而襄阳城和北面接壤,小规模冲突不断,大踏步朝着“军事要塞”的方向发展,远不如江陵繁华。
朝廷最近的诏令,将萧詧移镇江陵享福,让萧绎滚回湘州。萧绎刚刚从建康返回江陵,岂会把这种政令当回事,完全不予理会。
没想到独孤信得刘益守私下军令,二话不说,跟萧詧一番合计后,便带兵帮萧詧打下江陵城,作为安家的地方。
萧詧本来还对独孤信“鸠占鹊巢”异常不满,又因为缺兵少将不敢发作,如今得到江陵这块“肥田”,他自然不会再去争夺襄阳。
而且有人替他“看门”防着北面,西面又是兄长萧誉的封地,萧詧完全不惧叔叔萧绎抢地盘。在江陵城这样的繁华之地生活,简直美滋滋。
“刘驸马对宗室之人是十分体恤的,哪怕那些造反的藩王,也没有痛下杀手,而是给机会让他们改过自新。殿下可以在江陵安心生活,不必担心其他的。
只要有刘驸马在,殿下在江陵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如今太后(蔡氏)也去了建康,殿下在这里更是可以随心所欲了。”
独孤信不动声色的说道。
“姑父对国家一片忠心,本王是知道的。”
萧詧感慨的说道,心中满是遗憾。
第416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
按陈霸先的设想,三吴地区经济联系十分紧密,世家豪强之间互相通婚,应该保持步调一致。对于建康方面的无理要求,吴兴(湖州)、吴郡(苏州)、会稽(绍兴)三地应该一同拒绝。
然而,三个地方,三种态度,真是验证了那句古话:一样米养百样人!
吴兴沈氏出身的将领沈恪,乃是陈霸先同乡,二人相识很早,相交莫逆。沈恪力挺陈霸先,并号召吴兴大族抵制朝廷的“不合理”征调。
嘛,其实这种事情,过去几百年里都是常有的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刚刚换了皇帝,那“三把火”烧到头上肯定不是好玩的。
然而,吴郡的态度就跟吴兴截然相反了!吴郡不仅凑齐了所需的粮秣,而且还组织三千郡兵护送粮秣到建康,并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了刘益守本人。
陈霸先完全不理解这种“冤大头”行为究竟是出自什么考虑,他只能认为,刘益守麾下兵强马壮,把吴郡的豪强世家们给吓到了。
而之前吴郡的兵马并未出郡,也就是没有参与到建康城的乱局里面,所以当地豪强或许觉得听从建康的指令也并无不可。
毕竟,吴郡对北伐出了力,作为“利益交换”,朝廷肯定是会在人事上或者地方政策上有所倾斜,并树立典型。换句话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打打杀杀的不是政治,追逐利益才是。
萧欢又不是反贼,登基名正言顺,吴郡之前又没有出头,现在有什么理由跟朝廷的政策硬刚呢?
至于会稽嘛,态度很暧昧,给出的理由是:途遥路远出兵不便,但可以给予粮秣的支持。也就是所谓的只出钱不出兵!
既出钱又出兵的吴郡,只出钱不出兵的会稽,还有不出钱也不出兵的吴兴,三吴之地三种态度,可谓是让在吴兴厉兵秣马的陈霸先跌碎了眼睛。
不仅是陈霸先,就连在建康主持“抡才大典”的刘益守,也有点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
……
“原来是你啊!”
鸡鸣山上刘府院子里,坐在树下摇着羽扇的刘益守,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有他身边的年轻将领,若有所思的说道。
“回吴王,家父一直对吴王神交已久,只是百病缠身无法相见。所以此番北伐,家父还有吴郡父老都委托我等尽心尽力为吴王效力。”
说话的这位少年,正是南梁少年天才画师顾野王。当初刘益守对付高欢的时候,请他画过韩娘子的画像。
原来是顾家在背后推动啊。
刘益守有点明白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了。没好处的事情谁去做呢?吴郡四姓“顾、陆、朱、张”,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
因为顾野王的交情,估计那波人就会考虑站队的问题了。
“吴郡太守张嵊派你们来的,还是你们自发组织前来的?”
刘益守笑着问道,一直不问顾野王身边的青年将领叫什么名字。顾野王拱手道:“回吴王,是太守下令的。”
果然,吴郡四姓大概都已经商量好了。刘益守知道这是他们在对萧欢这个新皇帝“表忠心”,当然,也是给自己面子。
倘若刘益守自己在建康称帝,恐怕吴郡就绝对不是如今的态度了。那些人知不知道萧欢就是傀儡呢?恐怕他们心中也是清楚的。
但是,这些事情,看破不说破,走一步看一步,到什么时候就说什么话,如此而已。
“明白了,我这就修书一封,感谢张太守的支持。吴郡为北伐出力,明年赋税减半,以资鼓励。”
听到这话,顾野王面露惊讶之色,旋即恢复正常。张嵊本来希望顾野王找机会提一嘴减税的事情,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刘益守就先说了。
“谢吴王体恤吴郡父老……”顾野王双手拢袖行了一礼之后,退到一旁。
“这位是?”
刘益守看着顾野王身边那位年轻将领问道。
“鄙人杜棱,吴郡钱塘人,此番带领吴郡子弟前来支援吴王北伐。”
杜棱看起来很是拘谨的模样。
“不用紧张嘛,此番就是押送粮草到彭城后,在那边先屯田建邬堡,然后伱带兵屯扎于此就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军务。”
刘益守温言笑道,示意杜棱不要紧张。
“如此,便谨遵吴王号令。”杜棱平静答道,大大松了口气。目前情况看,不太像是要去前线拼杀的样子。
其实吴郡内部对于提供粮秣已经达成共识,但对于要不要出兵支援北伐,内部争论还是很厉害的。因为一旦出兵,站队就站死了!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张嵊只是在吴郡内下了一条政令,号召郡内之民踊跃参军,北上支援北伐。而各大世家豪强,则是袖手旁观,只出些兵戈弓弩之物支持,不提供自家私军。
张嵊原以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参与其中的,没想到报名者居然很踊跃!吴郡人口稠密,且在江南开发得最早,春秋时期就已经是田亩交错,人工开凿的运河遍地。
吴郡土地虽然肥沃,却也因为人口太多,又土地兼并严重,很多家庭的田亩养不活多余的人,不得不到世家那里当佃户。
参军虽然是苦差事,但类似性质的辅兵,其实前线遇到的危险是比较小的,最主要的是管饭!如果打了胜仗,说不定还有战利品可以分。所以不少人都想来试试运气。
反正到了冬天也会饿死,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就是杜棱,也不是吴郡四姓之人,而是一位抑郁不得志,有才华却不被吴郡官场欣赏的人。简单点说,这支队伍就是吴郡豪强世家推出来“探路”的。
如果这帮人变成炮灰,那么将来吴郡对朝廷的支持,估计也会很有限。反过来,如果这支军队可以安然返回,甚至变成精锐,那么吴郡的豪强世家就会组织私军下场了。
吴郡四姓自南梁开国后,在萧衍的打压下(那时候的萧衍并不昏聩),就已经失去对建康中枢的影响力。如今换了新皇帝,他们想做什么事情,似乎也呼之欲出。
“此番你就押运粮草北上寿阳,到了寿阳以后,会有人安排的,到时候你听命行事即可。”
说完,刘益守亲自将诚惶诚恐的杜棱送出府邸。
杜棱走后,顾野王却没有走。他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刘益守说道:“吴兴的萧映与陈霸先,联名写信给张太守,希望我们抵制朝廷的征调令。张太守让在下把那封信也带来了。”
顾野王双手将书信呈上。
刘益守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某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国家大义当做耳旁风,将吴兴父老扣押为人质,我心甚为悲痛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这话顾野王不知道要怎么接,毕竟吴兴那帮人,他们都很熟的,两地也本就没有隔多远。
顾野王只得勉强说道:“或许是他们还没想明白吴王报国的拳拳之心吧。”
瞧这文化人说话,就是跟普通人不同。刘益守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