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中城的县衙后院里,卧房门被推开,尔朱荣迈步而出,在院子里踱步,思考某些要紧的问题。
虽然这些天元季瑶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床上卖力的伺候着,但尔朱荣的脑子是清醒的。
刘益守在洛阳城里做得很好,所以不能听元季瑶的枕头风,将他换掉,由元子攸的兄长元邵接替。刘益守这个人在洛阳,把元子攸克制得死死的,元季瑶十分不满,这一点尔朱荣也是洞若观火。
但他为什么还要故意“宠幸”元季瑶呢?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做给元子攸看的。
男人嘛,什么时候要逢场作戏,尔朱荣心里很明白。
“大都督!尔朱兆将军回来了,还带来了很多元雍的家眷,包括元雍本人,都在里面。”
忽然,亲兵在院门口大声禀告道,语气中的轻松快意傻子也能听出来。
尔朱荣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走出后院来到前厅,就看到风尘仆仆的尔朱兆,带着一群五花大绑的男人,在县衙门前垂首而立。
“国家沦落至此,都是这些人的过错。来人啊,将他们抛入黄河祭天!”
尔朱荣大吼一声说道。
卧了割草的,这么直接啊!
一时间尔朱兆也有点傻眼。习惯了刘益守每次做事都冠冕堂皇,理由充足,循序渐进。现在又被尔朱荣拉回了原点。
原来他们这帮人,做事一直都是这么糙的,刘益守只不过是他们之中的异类罢了。
元雍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被人用破布堵住自己的嘴,然后架起肩膀,直接往河阳关城头走去。尔朱荣的命令,干脆而直接。
等他们这一行人都被带下去,尔朱荣这才看着尔朱兆问道:“此行洛阳如何?之前刘益守给我写了信,不过信中语焉不详。”
听他这么说,尔朱兆才回过神来。他从袖口摸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尔朱荣说道:“洛阳的情况很顺利,刘都督已经将元雍的家抄没完了,能拿的东西,我们全都带到这里来了。
我临行前,他说要去找洛阳的世家和勋贵们,将元雍手里的田宅都卖掉,换做军资,毕竟,那些土地我们是带不走的。”
尔朱荣微微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刘益守深得我心,知道我们要去河北与葛荣决战,再过几个月入冬,各种军资那是不可少的。对了,这次行动他居功至伟,有没有跟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尔朱荣眯着眼睛问道。
一时间,尔朱兆面色尴尬道:“他就挑中了元雍的一个庶女,叫元玉仪的,那相貌确实是非同凡响,侄儿以为……”
“行了,不必说了,都是小事。”
尔朱荣摆摆手道,完全没兴趣听他说下去。
区区元雍庶女,又能如何,别说庶女,就是嫡女,又能如何?没看到元雍等人刚刚已经被丢到黄河里了么。
“这样,你再辛苦跑一趟,负责洛阳城的安全。刘益守无论怎么折腾,都不必去阻止他,随他去闹腾就行了。
你跟他说,等把洛阳的事情办好,我会送他一件大礼。对了,看看这次搜刮的财物中有没有软甲一类的宝物,送他一件防身,也是个意思嘛。”
看得出来,尔朱荣心情很好,不过他依然坚持不入洛阳!
“叔父……侄儿并不担心洛阳的情况,侄儿是担心北方的邺城,有可能陷落。”
尔朱兆沉声说道。
洛阳只要有刘益守主持大局,元子攸翻不出什么浪来,可北方还有葛荣号称百万的乱军,你可不能当做那些人都不存在啊!
“元颢等人,正在河北与葛荣鏖战。先让他们互相消耗一下,等我们在洛阳补充好军资,调整到最好状态,然后再一击而下!”
尔朱荣眯着眼睛说道。
他原本还要分心洛阳的事情,现在刘益守把那些他不擅长的糟心事办妥帖了,他已经可以静下来去思索怎么应对河北的战局。
现在河北有好几路人马。
其中最大的一路乃是葛荣,实际兵马几十万,有不少六镇子弟都在其军中,威胁极大!
还有朝廷派去平乱的禁军,以北海王元颢挂帅。
以及河北本地世家组成的郡兵,主要集中在邺城,以封隆之等人为首。
葛荣在不断蚕食地盘,封隆之等人屯兵邺城,固守待援。而元颢则是屯兵跟邺城近在咫尺的黎阳,按兵不动。
黎阳位于白河水利枢纽,连接邺城的漳河与黄河,地位非常重要,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不过总体而言,抗击葛荣的人马,都是心怀鬼胎,局势非常不乐观。
“对了,元季瑶想让元莒犁这个贱货对刘益守用美人计,索性这次你也把元莒犁带去洛阳,看看刘益守会怎么做,只当是个考验了。”
尔朱荣若有所思道。
尔朱兆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感觉尔朱荣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毕竟,刘益守跟尔朱荣是“单线联系”的,除了明面上让自己和李虎等人送信外,他自己也有亲信给尔朱荣送信。
这里头定然是有些重要消息,是他尔朱兆不知道的。所以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插嘴比较好了。不过有件事还是得先提出来。
“叔父,我家那个疯女儿,也长大了,我早就想为她寻一门亲事。叔父觉得刘益守此人怎么样呢?侄儿觉得他脑子相当活络,是个可用之才。”
尔朱兆不动声色问道,言外之意便是:老子想招他做女婿。
尔朱荣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洒然一笑道:“这种事情,岂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人好不好,你回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是她们成亲,不是你成亲啊!”
尔朱荣的意思很开明,尔朱兆却是在心中大骂他无耻!
当初将还未及笄的尔朱英娥嫁给元诩,他尔朱荣一句话可都没问过尔朱英娥!现在倒好,装起大尾巴狼来了啊!
“侄儿觉得,按中原的规矩,父母之命就好了。娄昭君那一套,实在是学不得。”
尔朱兆难得倔强了一回。
尔朱荣面色一僵,打哈哈道:“可以的可以的,等他把洛阳的事情办完再说吧,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不能分心。”
第55章 时代变了啊大人
元玉仪迈着优雅的小步伐,走得极慢。她旁边的刘益守感觉自己在跟一只乌龟比赛。而现在已经天黑,这厮走路是给谁看呢?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作?你的优雅步,等进了任城王府再做可以么?”
刘益守不满的说道。
元玉仪尴尬一笑道:“我只是找找感觉,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
再怎么受宠,她也不过是个庶出啊,看元莒犁什么境遇就知道了,大家族中,嫡出庶出,完全是两个待遇。
很多人把大家族中的第一房,第二房,或者东房西房这种搞成了嫡出庶出之分。一个家族总要传承分家,假如妻子生了四个男孩,那么依次就是一房(大房)二房等等。
而小妾生的庶子,那就是“无房”,或者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嫡出,但血脉比较单薄的人那里。法理上,这个孩子就不能把生母叫“母亲”,而要叫过继那一房的女主人为母亲,这是非常慎重的伦理要求。
可以想象,元玉仪在家受宠是没问题的,但要说多有地位,抛头露面什么的,完全不可能。这就像元季瑶可以跟尔朱荣谈条件,而元莒犁则完全没有说话资格一样。
今日元玉仪要跟刘益守一起去见任城王府的实际主人,说真的,还真是挺让她惶恐的。
“无妨,你等会越高傲越好,但不要说话。我说什么,你应着便是,明白么?”
刘益守教元玉仪一个乖。
今日为什么要带她去见冯令华?
刘益守只想告诉冯令华,不要狗眼看人低。元雍的女儿,现在也不过是我摆弄的一个玩偶罢了。只要冯令华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智商能够冷静下来揣摩下,就能体会到其中深意。
“阿郎……你说我父亲他们,现在会怎么样呢?”
元玉仪有些低沉的问道,黑暗中看不清那张精致又未完全长开的俏脸是怎样的表情。
“大概,会被丢到黄河里喂鱼吧。”
刘益守感慨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狼吃羊,羊吃草。
老虎吃狼,狼吃不到羊,然后饿死了。
这里面谁对谁错,谁能说个明白?
“为什么,不是被直接杀死呢?”
元玉仪喃喃自语问道。刘益守很好奇她为什么对家族的悲剧并不那样伤感,至少跟昨天判若两人。
“大概,是因为,尔朱荣认为,洛阳没有一个好人,所以将尸体喂鱼。以后洛阳这里的人吃到的鱼,就是吃你父尸体长大的,满足了他们内心的一种趣味吧。”
刘益守随便编了个理由。
其实草原民族自古以来都有往河中抛尸祭天的传统,想来元雍等人的下场,就是被“祭天”了。
这么残忍的结局,还是不要直接讲给元玉仪听比较好。
“你没想过为你父他们报仇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昨晚就想过。”
元玉仪拔下发髻上的金簪,让头发自然垂到肩膀上,幽幽说道:
“昨晚想将它插你眼睛里。”
“你可真够黑心,亏我还救你一命。”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学得不像么?”
“没一点像的,心怀仇恨的人,不是你这样的状态。”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
“哪怕报了仇,我父亲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了,对吧?”
元玉仪轻轻握住刘益守的手问道。
“确实如此。”
“所以还是我继续活下去比较重要,不是么?”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你不能说元玉仪的这种想法有什么毛病,毕竟她也只是个弱女子而已。能保全自己,已经花掉了毕生的气运。
要是还想着报仇雪恨……她怎么不去造飞机呢?
在元玉仪身上,刘益守体会到了那种从高处跌落的无奈与无力。爱情,友情,仇恨,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时代的奢侈品。
毕竟,活着才有未来可言,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觉得自己多了些人生感悟,或许,将来会离底层的那些人更近一些。
……
“母亲,淑鸢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那要如何是好?”
新一代的任城王元彝,恳求母亲冯令华道:“这门亲事还要一直拖下去么?”
冯令华摇了摇头道:“不会了,今夜我跟刘益守谈过以后,就会让你们先圆房再说。”
“可是……她真的很倔啊。”
元彝觉得冯淑鸢的裤腰带有点紧,凭自己的力量很难解开。
“等会跟刘益守谈完,我就会去看她,然后让她喝点米酒。”
冯令华拿出一个小纸包,对元彝说道:“我把这个加在里面,等她睡了以后,你就可以圆房了。”
本不想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可是自家侄女冯淑鸢似乎对那个刘益守念念不忘,老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
“谢母亲成全!”
元彝大喜,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冯令华才长叹一声道:“我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废物来了呢?难道真是造孽太多么?”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孝文帝元宏跟冯家之间的纠葛极深,可惜的是,他的后人,并未继承他身上的雄才大略和改革决心,反而是陷入了一轮又一轮的内卷中。
元彝比他父亲元澄差了许多,元澄好歹也算是孝文帝汉化改革的左右手,他儿子竟然如此废柴,连个不知是何来路的小子都压不住!
“夫人,刘益守来了,就在前院。”
任城王府的管事在厢房外柔声说道。
“让他们进来,不要声张。”
“喏。”
不一会,刘益守带着盛装出行的元玉仪,款款而入,坐到了冯令华对面。
“你昨天问的事情,我已经问过那些人了,他们都很有兴趣。只是不知道,要交易的话,是怎样个章程。”
冯令华淡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