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崔士谦也没什么公务,撇下亲随,到城中一处幽静的宅院里看望他那回娘家的长姐崔兖猗。
崔兖猗早年嫁给邢逊(邢杲他们家的人),邢逊河北邢氏出身,母亲乃是元纯陀,北魏任城王拓跋云第五女。邢逊虽然出身很高,仕途却不算顺利,还因为元颢的事情被牵连罢官,近期才起复。
然而,此人官没做多大,贪财的本事倒是一流,来府上求办事的人络绎不绝,送礼的财帛堆满了府库。
崔兖猗很讨厌容貌丑陋,极度贪财的邢逊,再加上对方嫌弃她四十多岁年老色衰,索性这位家里后台很硬的夫人直接回了娘家,暂住宛城,根本就不回邺城邢宅了。
“阿谦近日眉头不展,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崔兖猗一边在院子里浇花,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贺拔岳要我在宛城易帜,高欢要我出兵青徐,都是凶险异常的事情,我岂能安心啊。”
崔士谦长叹一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了一番。
长姐如母,平日里他便是最尊敬自家这位大姐,当年嫁到邢家,就是当年崔氏这一脉的权势名望远不如邢逊的父亲,祖父。
他们的父亲崔楷为了巩固权势,故而将女儿嫁到邢氏。老实说,他们家亏欠崔兖猗太多。崔兖猗的几个妹妹就嫁的很好。
“那你打算怎么办?”
崔兖猗慢悠悠的问道,一点也不慌张。
她在邢氏就经历过不少大事,比如洛阳丧乱,陈庆之北伐等等。其中还包括邢逊投靠元颢,事后又去找高欢求官,到如今四处敛财的事情。
可以说崔兖猗到现在都没挂掉,足以见得她的运气强悍得离谱。
“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刘益守指望不上,那么做两手准备亦是不迟。阿姊就不要回邺城了,万一有什么不好,我们一起走。”
崔士谦慎重的说道。
要是这次崔氏真有什么变故,崔兖猗在邺城绝对跑不掉。
“其实吧,冯夫人说得没错。事关重大,我们空口白话,确实很难取信于人。”
崔兖猗微微点头说道。
“可是,我总不能背后捅高欢一刀,然后拿着宛城去投靠贺拔岳或者刘益守吧?”
崔士谦压低声音询问道。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举州投靠是一回事,立马捅旧主一刀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后者就是典型的白眼狼,新主也要防着一手。
“怎么说呢,阿谦这是关心则乱。要诚意我们也是有的,就看阿谦你是怎么想的。是投靠关中呢,还是投靠梁国。”
崔兖猗看着崔士谦的眼睛说道:“这两边谁能使得上力气,你嫁个妹妹过去就可以了。”
嗯?
崔士谦一愣,对崔兖猗的脑回路还没理解透彻。
“嫁妹妹?”
“不错,谁能真正帮得到崔氏,我们就嫁个妹妹过去以示诚意!”
崔兖猗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脑子转得快,心也足够狠!
“但一定是要能真正帮得到崔氏的人。”
崔兖猗担心崔士谦嫌她凉薄,特意强调道。
这种思维很好理解,当年她就是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才嫁给现在那个又丑又贪财的夫君。既然自己都可以牺牲,那家里的小辈们为什么不能牺牲呢?
“如果说真正能帮得上崔氏的话,那只有刘益守了。”
崔士谦十分笃定的说道。
原因倒不是贺拔岳那边有什么问题,而是从地理上说,哪怕现在贺拔岳占据了汉中,要从关中出兵支援南阳,这可比从襄阳出兵支援南阳要难太多了!
从关中出兵,光用兵的补给线,就长得没有边界,一着不慎,翻车的可能性极大!
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地理上的劣势,是无法用语言来抹平的,这是很现实的选择。
“刘益守么……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啊。”
崔兖猗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诶?这不是梁国在两淮的那个驸马么?”
崔兖猗像是想起什么一样。
“何止,现在已经是吴王了,掌控了建康的大权,在南面的地位,就算跟邺城的高欢不一样,也差不多少了。”
崔士谦无奈苦笑道。
崔兖猗终究还是个妇道人家,对军国大事了解得极少。如今说起刘益守这个人,伱可以看不起他,但你绝对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年轻么?”
崔兖猗笑着问道。
“二十来岁,不到而立之年。”
崔士谦想了想说道。这个刘益守,真是年轻得让人有些害怕。
“那还好。”
崔兖猗松了口气,这总算不是把妹妹推火坑吧。
“如今字待闺中的,只有崔瑶兰、崔凤华、崔稚烦三人而已。崔稚烦乃妾生女,崔凤华才八岁,所以就只有……”
崔士谦扳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眉头紧皱。
崔稚烦肯定是不行的,妾生女在家里没有分量,嫁出去亦然。太小了的也不能嫁人,只有崔瑶兰是合适的。
然而此女本来很早就要嫁人的,结果因为尔朱荣在洛阳大开杀戒,乱兵把她未婚夫,范阳卢氏的卢柔给宰了。
如今丧门星望门寡的名声在外,再加上崔瑶兰体弱多病,也就养在家中,并未提及嫁人的事情。把这个病秧子外加丧门星的嫡女送给刘益守,这是真的有诚意么?
还是某种程度的羞辱?
崔士谦和崔兖猗对视一眼,都长叹一声。果然,世间就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要不,送崔凤华过去吧,虽然才八岁,但养几年也就好了……”
崔兖猗咬了咬牙说道。
崔瑶兰其实并不合适刘益守,主要是望门寡克死夫君这种事情太那啥了。当初洛阳城内死了一大堆北方世家的人,卢柔死得也不算稀奇。
但坏就坏在他跟崔瑶兰是有婚约的。
“罢了,这件事我问问她吧。”
崔士谦叹了口气,其实他还是希望崔瑶兰快点离开家的。毕竟,姑娘大了真不能养在家里。当年崔瑶兰订婚的时候是很小的,甚至小得有点过分了。
但时至今日已经过去六七年,按现在的标准看,她可一点都不“年轻”了。
“不,我去问吧。毕竟很多感受你不知道。”
崔兖猗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是过来人,她肯定能听进去的。”
是这样么?
崔士谦感觉崔兖猗不太了解自己的妹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任何一个开朗的女孩被憋了六七年,头上顶着丧门星的帽子,都会变得极端偏激的。
但他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
对于崔士谦等人来说,刘益守的态度或许很重要。但对于刘益守来说,南阳的事情,不过是寻常而已。无论崔士谦等人是什么态度,对于南阳,刘益守都是志在必得的。
在家中跟妻妾们温存了三天,又把寿阳的事情给杨愔交待清楚了以后,刘益守就带着王伟水路前往襄阳了。
“主公,崔氏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萧纪已经向朝廷上表,支持萧欢登基继承大统。他丢了汉中,蜀地也不安稳。
贺拔岳占据了汉中,要攻略南阳,也就一步之遥而已。只怕这崔氏来求援,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
王伟并不知道贺拔岳给崔氏写信的事情,但从很多迹象可以看出些苗头。
比如说关中来的斥候,从汉中出来就前出到很远侦查,似乎有染指南阳之心。
见刘益守在船边安坐垂钓,王伟急切的叹息道:“主公!如今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高欢,说不定还会有关中那些人。
从关中经商回来的商贾,都说关中这几年大旱,年景都不怎么好,土地贫瘠。饱暖思银欲,饥寒起盗心啊!贺拔岳他们想攻占南阳的心思是很迫切的,饿极了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你看,鱼都吓跑了。”
刘益守无声叹息,示意王伟稍安勿躁,不要想太多了。
“南阳西接汉中,北连洛阳,东通河南,乃是襄阳北面的屏障。能占据这里不难,难的是在这四战之地站稳脚跟。我们一旦入主南阳,定然会引来高欢与贺拔岳等人的觊觎。
从好的方面说,为将来攻克洛阳打通了道路。但是从不好的方面说,实际上也是跟当年赵国长平之战前的态势一样,以后很难有安稳日子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入主南阳,代表着他正式加入争夺天下的热战之中,再也无法躲起来喘息。
“将来,我们要长期耕耘襄阳、南阳一线。要不然,我们不去占,贺拔岳和萧绎这样的人就会去占,以后,还要你多费心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他一提鱼竿,上面鱼钩上的鱼饵已经被吃掉,却连半条鱼都没有。
“主公身上王者之气太重,鱼儿都不敢接近了。”
王伟开口揶揄道。
“随你怎么说了,反正我就是钓不到诶!”
刘益守摆了摆手,心情很放松。
如今尔朱荣麾下慕容绍宗在晋州攻势凶猛,高欢亲率大军去救援,正是夺得南阳的大好时机。如果错过这个节点,下次再下手就难了。
敌人不会等你完全准备好一切再动手的。
一路轻车简从的来到襄阳,还未进城,就看到杨忠带人出来迎接!
刘益守是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往襄阳城运兵的。每次五百人,几艘船,又不显眼。等人到了地方后,再让杨忠来整训。
如今出自两淮的那些老卒,还有尔朱残部里面挑选出来的敢战之士,都集中在襄阳。不仅有可以野战的精锐步卒一万,还有三千骑兵屯扎于襄阳以南。
独孤信本部人马五千,再加上征发荆襄和江陵等地的辅兵三万人,足以发动一场局部战役了。为了夺得南阳,刘益守这次可谓是下了血本,青徐那边尽是虚招。
就连于谨军中的精锐,也有很大一部分被抽掉到这次的野战军之中,可谓是集中了军中精华。
得亏是吴兴那边的豪强无须镇压,要不然一打起来,于谨那块绝对会露馅的。
“主公,一切准备齐全,可以对南阳用兵了!”杨忠激动的对着刘益守拱手说道。之前一直往荆襄调兵,杨忠就猜到肯定要打南阳,后面果然如他所想。
“对了,这次赏了你几个萧纲的妃嫔,有没有怀上的?”
刘益守揶揄杨忠问道。
“呃,回主公,末将已经将她们送人了。”
杨忠不好意思的说道,这种搞法实在是不给刘益守面子,但是他也没办法。
“噢?有这种事?”
刘益守一边走一边好奇的说道:“你夫人吕氏,好像也不像是刻薄之人,难道还容不下几个妾室?”
“主公有所不知,事情刚刚相反,在下是担心有人反客为主,鸠占鹊巢啊!”
杨忠的夫人一直不怀孕,现在已经成为一块心病了。萧纲的妃嫔家中都是非富即贵的,若是有孕在身,吕苦桃这主母的身份就难保了。
不得不说,杨忠对他夫人还真是重情重义。
“唉,下次这种事情你就早说嘛,何苦我枉做恶人?”
“请主公见谅,在下亦是没有办法。”
杨忠羞愧的说道。
“那些都不提了,我让崔冏给你夫人瞧瞧身体,诊治一下。这次南阳用兵,你可要好好努力一下哦。”
刘益守拍了拍杨忠的肩膀殷切说道。
“请主公放心,末将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麾下将士都等着建功立业呢!”
一听到要打仗,杨忠双眼放光,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嗯,走,去府衙。”
刘益守对着一旁的王伟招了招手说道。
第426章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要往死里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