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谅这是实在没话好说,灵机一动才想起这一茬来,希望同为文学爱好者的萧绎能够不要想太多烦心事,也真是难为他了。
“帝子”便是指“湘夫人”,因为或指其为“天帝之子”,或指其为“帝尧之女”,所以称为“帝子”。
萧绎是梁武帝萧衍之子,此时就在水边,刘谅来这么一句,倒也是恰如其分。
然而萧绎听到以后,立刻面色一沉,心情很快便从惆怅变为恼怒。
“你很高兴是吧?”
萧绎转过头,仅剩下的那只眼睛盯着刘谅,闪烁着寒光!
刘谅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他呆滞的时候,萧绎把他的衣服拉住,用力一扯,直接将其推到船舷外!
扑通一声,刘谅应声落水,看着船上的王僧辩等人心惊胆战!
“不许派人去救,谁去救,本王就让他永远待在洞庭湖里!”
萧绎环顾四周说道。
似乎是觉得旁人都不能理解自己,萧绎气急败坏的叫嚣道:
“湘夫人这篇下一句是目眇眇兮愁予,眇就是少目。本王对刘谅不薄,他竟敢嘲讽我眼瞎,伱们说他该不该死?如此不应景的诗故意说出来,我看刘谅该千刀万剐才对!”
王僧辩和王琳等人瞬间无语了。
他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将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湘夫人什么的,他们根本记不起来到底是啥句子。
就算王僧辩他们记得,诗篇中的“眇眇”到底是远眺还是少了一只眼,他们也根本说不上来,一切都是萧绎在自说自话。
二人喏喏的附和了几句,之后趁着萧绎不注意,王僧辩悄悄命人派了个水性好的士卒,将刘谅从水里救了上来。
事后萧绎得知此事,也没有再计较王僧辩的多事。但回湘州后,他便立即辞退了刘谅,将其赶出湘东王府,此乃后话。
……
如果说自刘益守上次北伐后,南方还挺热闹的话,那么北方,特别是东魏,就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以高澄的意外亡故为分界线,高欢此前高调的改革措施戛然而止,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稳固政权内部上来。
与赵郡李氏联姻的事情被束之高阁,高欢将河南之地大肆分封给跟随自己起家的老兄弟们,这样的话,刘益守若是再次北伐,就是直接侵害了那些人的切身利益。
到时候这些人的选择,会很明确,不会再犹豫什么了。
而之前高洋所提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除了统一度量衡,新筑铜币,修建邺城周边水利设施外,其他的“深水区改制”,全部被“留中不发”。
统一度量衡是没有触碰既得利益者的核心利益,新筑铜币乃是解决封建时代固有的“通货紧缩”,造钱等于生钱,而兴修水利,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
这三项是可以确保能够推进到底的政策,至于其他的嘛,像什么“修订新律”,“检地土断”之类的,那就根本提都没有在朝堂上提一嘴。
和政务上的平静不同,霸府里的事情倒是“轰轰烈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高澄死后不久,高欢就大肆纳妾。寡妇李氏,出自陇西李氏,北魏名臣李冲之女,城阳王元徽之王妃。也不知道高欢是从哪里将她找到的,二话不说就接进了霸府。
这年头,纳妾寡妇可不算是“强抢民女”,而是一种“美德”,并不会被社会舆论所谴责,反而是美谈。
不仅民间如此,高欢甚至通过朝廷中枢下达了一道“寡妇强嫁令”,以至于民间娶寡妇之风更加盛行。
除此以外,高欢还收了姿色出众的美人穆氏,王氏,夜夜笙歌,辛勤耕耘。
至于临幸过又没有接入府邸的美人就更多了。
总而言之,高欢除了处理必须的政务以外,近期所有的重心都在女人身上,不仅霸府多了三位妾室,在外面还金屋藏娇。
很难说高欢是不是因为“大号”高澄已经挂了,小号高洋又感觉不怎么出众,所以想多练一点“小号”,以备不测。
除此以外,郑大车与韩轨之妹韩氏,也各自生下一子,分别起名叫高润与高涣。
霸府里的气氛,变得诡谲起来。高澄之死对于高欢的影响之大,哪怕是外人都看出来了。而因高澄亡故得利最大的高洋,日子却并不好过。
他感受到了来自高欢的猜疑,以及不得不仓促间成为世子的巨大压力。
从前他隐藏在高澄身后,一举一动都无人关注。可如今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无数人打听,揣摩。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第554章 世上唯有利益永恒
邺城霸府里原本给高澄住的那间卧房,被永远的空了出来,除了必要的打扫外,高欢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包括高洋等子嗣。
这种情况,就像是高澄永远都住在那间卧房里,从未离开过一样。
高洋不知道高欢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很清楚的感觉到,高欢似乎在疏远他,哪怕他已经被名正言顺的立为世子。
这天夜里,忙碌了一天的高洋安静跪坐在书房里,皱眉寻思破局之道。
高澄之死,将本来打算轰轰烈烈施展开的改革划上了休止符。他死了倒是轻松,却给还活着的人留下了无尽的烂摊子。
虽然还是有些改革措施被颁布并实施了,但几乎都是些不痛不痒,不触及各方核心利益的东西。
高洋觉得,这样的力度,还远远不够!
尤其是把黄河以南的土地大量交给高欢身边的那些老兄弟,分配给他们各自的部族。这样大踏步的妥协,非常不妥!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怀朔镇出身的,他们每个人身后,都不仅仅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家人。
而是数目庞大的一群人!
河北的土地,被河北世家占了,高欢肯定是拿那些人没什么办法的。
比如说赵郡李氏,在赵郡(河北赵县)范围内,整个郡的土地几乎都是他们家的!
其他的一些河北大族,虽然没有像赵郡李氏这么夸张,但也是在当地响当当的一呼百应,就是豪横到了这样的程度。
河北世家比起南朝世家有个重要特点,就是在他们的老巢,土地非常集中,而且麾下佃户都被有序的组织起来了。
不打仗的时候这些人就在一起劳作(平原地区好组织),打起仗来他们就是私军,葛荣当初也奈何不得。
在这些核心地盘里,某个对应的世家在这里兵马钱粮一样不缺。
若是这些人闹腾起来,能量极大。类似风土民情,刘益守前世历史上其实是一直延续到了唐末,并未因为朝代更替而改变。
安史之乱的时候颜真卿在河北为什么可以组织地方武装抗击史思明叛军,一时间甚至颇有优势?
这种特殊情况并不是突兀出现的,而是有着深厚历史传承。
高欢知道河北不能动,于是把黄河以南的土地拿来酬谢自己身边的军功集团。反正是被刘益守打烂了的地方,给谁不是给呢?
高洋原本是想在这些地方屯田的,以荥阳为中心屯田,造一个大面积的产粮区出来。以军屯养兵,再用这些兵马深沟壁垒的建立一道防御南梁北伐的防线。
可惜,高欢忽然插一脚,前功尽弃。
高洋曾经上书说明了在此处屯田的重要性,高欢只当是没听到,一直没有回音。
“河北世家也好,怀朔亲朋故旧也好,都是国家的蛀虫啊!”
高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高澄的死,与李希宗牵扯上了,李祖猗没来,李昌仪却来了。
这种欺骗,本身就是对高欢的蔑视,至少也是轻视。
然而,现在不仅是赵郡李氏,甚至连李希宗和李昌仪什么的,也半根毛都没掉,当日发生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高洋觉得高欢这么处断很是不妥,但他毕竟不是高欢,不能越俎代庖。为了保护自己,也要隐藏内心的种种想法与不满。
他看到了国家的虚弱!还有他老爹高欢苦苦支撑的权力布局,正在逐渐坍塌!
正当高洋冥思苦想的时候,赵彦深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叠纸,满脸疲惫的样子。
“事情办妥了么?”
赵彦深行礼之后,高洋沉声问道。
“回世子,已经妥了,这是新铸五铢钱的样版。”
赵彦深从袖口里面掏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打开盖子,里面凹陷的木槽内镶嵌着几枚精美橙黄的铜板。
“有心了。”
高洋这才露出微笑,用一块布垫着,拿起其中一枚铜板反复查看,忍不住点头。
“过往历代所铸钱币,未有超过此物者,只可惜……生不逢时!”
高洋将钱币放回木盒子,忍不住长叹一声。
造钱确实是在“生钱”,但社会的整体财富却并没有增加。
毕竟这铜板本身只是交易的媒介而已,不能吃也不能穿,挂腰间都嫌碍事。
那么多重要的事情都被卡着,唯独把造钱的活给办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高欢近期对政务军务非常惰怠,似乎整个人都痴迷于造人。在女人身上可劲的折腾!
当然成果也是很显著的。
不仅近期有两个婴儿出生,而且听说有好几个妾室,甚至是没有名分的外室都怀上了。
高洋心里很不爽,但是那些牢骚话他谁也不说,哪怕是在赵彦深面前也不说他爹高欢的坏话。
他的日常言行,比当初的高澄不知道稳重到哪去了。
“屯田不得法,世家尾大不掉,如何富国强兵?”
高洋看着赵彦深问道。
“世子,兵不在多在于精。不如从六镇鲜卑中选取勇士,百里挑一得一军。不需要很多人,先定员一千人。
有这支兵马在手,世子说话的底气也会更足一些。
高王现在虽然对世子的态度很冷淡,然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考验呢?
高王终究还是会把权柄交给世子的啊。有什么事情,世子不如放手去做,又怎么能畏首畏尾呢?”
赵彦深不动声色的蛊惑道。
“确实如此。”
高洋微微点头说道。
先弄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武装,人数很少的话,高欢不会在意的。
有高澄的前车之鉴,高欢肯定不会太过压制高洋。弄一支小而精的嫡系部曲,有助于将来平稳交班。
高欢也是老硬币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不得不说,赵彦深的建议很对路。
“然后呢,假如我弄到了一支精锐兵马,下一步要如何?”
高洋继续询问道。
“北上幽州,出长城横扫胡人部落,掳劫牛羊骏马,以充实田亩。然后手里握着这些牲口,就有资格跟河北世家讨价还价了。
有耕牛驽马也能开荒,很多事情都大有可为。
更重要的是,幽州斛律金部已经尾大不掉,趁此机会,正好将其收为己用。”
赵彦深出了个主意:打胡人去!
胡人是哪一家,自然只能是柔然人。
如今柔然是在执行远交近攻之策,对高欢势力很不友好!这样的隐患,当然要首先排除掉。要不然将来刘益守带兵北伐,柔然从塞外南下长城,劫掠幽州……那画面太美,高洋有点不敢想。
“能成么?”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世子若是选出一支精兵来,那便可以试试看了。
能把斛律金卷进来,高王怎么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到时候大军出长城,让斛律金部打头阵,又不碍什么事。”
赵彦深没有说“借刀杀人”这个词,但高洋已经领悟了出兵计划的本质与精髓,貌似确实有点意思。
“让河北世家出粮,斛律金出兵,出塞打败胡人以后,用部分牛羊赏赐他们。
打仗打赢了可以凝聚人心,说不定世子无法推行的改革,得胜归来以后就可以了呢?”
看到高洋还有些犹豫,赵彦深继续补了一刀。
“确实如此,但饭要一口口去吃。”
高洋微微点头,虽然赵彦深说得有些空荡荡,言之无物,没有具体解决办法,但是这个破局的策略其实还是很有新意的。如今东魏国内局势诡谲而沉寂,也是时候来一波大招了。
高洋觉得,高欢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实不是内忧外患,而是此前不断在军事上的失败与软弱,让势力内部的派系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凝聚力和向心力都大打折扣,人人都在准备后路!
高欢现在不断割让国家的整体利益给麾下派系,实际上跟以身饲虎没有什么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