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北伐这次北伐据说会气势如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呢?
他在纸上写下了“陈庆之”三个字,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
睢阳城在濉河以北,依河而建。只不过这条河很窄,而且是春秋战国时期挖掘的一条连通两个河道的人工渠。冬天结冰死沉死沉的,步卒渡河跟玩一样!
所以睢阳城本身的防御,其实是不值一提的,无论是从春秋到黄河夺泗之前的时节,睢阳这个地方,只是有交通便利一说,并无防御之牢固的说法。
杨椿带着北魏新羽林军的一部分南下睢阳,此刻已经在城外扎营。而在两淮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并且屡败屡战的邱大千,已经提前到达睢阳。
并且在没有得到杨椿的命令下,提前修建了九座小城,沿濉河北岸的而建,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防御带”。
杨椿到达睢阳后,发现邱大千并未按自己的提议,前出寻找梁军踪迹,而是在睢阳周边大兴土木,建立防御战线,于是大发雷霆!
“那个陈庆之,就把你吓成了老鼠?”
睢阳城的签押房里,杨椿将一筒军令的令牌,都砸在邱大千胸前的铁甲上,后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因为这事确实是他理亏,杨椿理论上斩他脑袋都是合乎法理。
当然,仅仅只是理论上而已,没有哪个主帅会在敌军还未来的时候就斩手下大将。
“杨都督,不是末将胆小,这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梁国北伐,非同小可,他们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会只派这点人么?足以见得,这些人都是精锐,各个以一当十。”
邱大千看杨椿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我们建九个大营,那陈庆之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没法一天攻破一个吧?
只要他晚上扎营,那他的噩梦就来了,九个营垒相当于我们的九只手,九双眼睛。他随便攻打哪一个,都会担心自己的后路。”
久病成良医,不得不说,邱大千在两淮吃的败仗多了,也是想出一套自保的本事来。管你军队多么精锐,能砍能杀的,我就是不上套,我就是深沟壁垒跟你耗着,你咬我啊!
杨椿虽然是文人,却不似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本人早年也参加过很多战役,指挥战斗或许有点渣,但眼力劲还是不差的。
他一听就知道邱大千“抗命”修筑营垒,是为了守住睢阳,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摆摆手,叹了口气道:“行了,此事本帅不再追究,你下次做什么,记得要跟本帅说才行。”
听到杨椿说不再追究,邱大千这才松了口气。
他继续给杨椿进言道:“防守不比进攻。就算我们这十多万人马都堆在睢阳城了,也无法展开,跟敌军接触的始终都只有数千人的规模,反倒是消耗钱粮无数。
末将建议将一部分大军平均配置于九座小城之中,然后主力再集中于睢阳。那么一旦一座小城被攻打,睢阳城可以做到随时支援。
而当睢阳被攻击的时候,九座小城的兵马都可以见机行事,围歼敌军于城下。”
不得不说,邱大千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起码这些套路听起来就很靠谱。
“喏,末将这就去办。”
邱大千拱手行礼,慢慢退出签押房。
杨椿看着墙上挂着的布防图,濉河北岸九座小城,将睢阳城半月形的围了起来。虽然濉河没什么防御作用了,但有道是“寇可往,我亦可往”。梁军若是折戟于睢阳城下,只怕逃都很难逃回梁国。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于哪里。按说梁国皇帝萧衍,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否则他不可能掀翻南齐,自立为帝。
萧衍派这七千人北伐,难道真是因为这支军队特别猛?
杨椿已经用很多情报渠道去验证这个消息了,包括沿路上的斥候。他不仅知道梁军就只有七千人左右,而且还知道元颢这个废物,现在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招募到,还是光杆一个!
也就是说,梁国北伐的军队,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联军”,而是就那七千人而已。
萧衍也算是一号人物,他难道不知道魏国在睢阳布置重兵?
杨椿陷入沉思,然而思索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弄明白萧衍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就如自己没来这里之前,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就是为了敷衍应付一下元颢么?
“罢了,就算打不过,起码也不会三五天就陷落,求援还是来得及的。”
杨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
五天后,梁军前锋斥候出现在濉河南岸,又过了一天,梁军主力抵达濉河,于濉河南岸扎营。
梁军中军大帐内,副将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人,围着陈庆之。他们面前几案上,摆着一张斥候画的简图,“灵魂画手”用寥寥几笔,就把睢阳城周边的地形跟城池分布画清楚了。
看上去居然跟睢阳城签押房墙上挂着的那张有点神似。
“情况很清楚了,魏军早有准备,应该是朝廷有人出卖了军机。”
陈庆之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
如果不是魏军提前得到消息,他们哪里有时间能修九座小城呢?想都不用想啊,肯定是建康城内有人跟魏国人勾结,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罢了。
“都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绕路么?”
马佛念沉声问道。
陈庆之摆了摆手,肃然道:“匹夫可以夺志,三军不可夺气,更何况这是我们北伐第一战。什么都不要说,明日破睢阳!”
“明日?”
在场三人同时喊出声来,都被陈庆之的狂妄给吓到了。
“都督,明日岂能破城,这莫不是在说笑?”
宋景休都有点语无伦次了。要是说魏军没有准备还好说,现在魏军已经有了充分准备,莫说是一天,就是一个月,有时候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一个月攻不下来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是在说笑,若是明日无法攻下睢阳,这睢阳城就攻不下来了。传令下去,明日攻城,不成功,便成仁,自我以下,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陈庆之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更不像是平日里开玩笑的样子。三副将都是面色严峻的拱手称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明日听我号令行事,若是不能睢阳城中开怀畅饮,那就所有人马革裹尸,我断然不会因为自己是主将而特殊,你们也是一样。”
“谨遵都督号令,不成功,便成仁!”
三将一齐拱手说道。
“去歇着吧,今日养精蓄锐,明日早上提前一个时辰吃饭。”
把三将打发走以后,陈庆之双手背后面,在大营里漫无目的散步。魏军这样的布置,在他看来是一把双刃剑。
看似巩固了防线,实则摊薄了兵力。
决定这一战胜负的,不是兵力多寡,而是士气高低。当然,明天不能突破,那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次北伐就真没戏了。
“会不会是邱大千呢?”
陈庆之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出道之战就是遇到了邱大千,对方同样是一个喜欢修城池的将领,看到眼前九个小城,他就不由自主想起了邱大千。
第160章 大意了,没有闪(下)
“大都督!梁军正在攻打我军副城!”
睢阳城签押房里,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跌跌撞撞的跪在杨椿面前,声泪俱下道:“梁军凶猛异常,悍不畏死,再不增援就要破城了!”
破城?这踏马才多久?
杨椿一愣,有些疑惑的问斥候道:“你离开之时,梁军攻城多久?”
“大约不到一炷香时间!大都督,快发兵救援吧,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斥候一直跪在地上磕头,却见杨椿面如锅底,指着他破口大骂道:“来人啊,将这个梁军奸细拖下去斩了,以儆效尤!”
这位倒霉的斥候哭着喊着骂着被拖了出去,估计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等他走后,杨椿察觉到一丝丝来自心底的不安。
他当然知道这斥候不是奸细,只是军心不能乱,霍乱军心者,杀无赦,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刚才斥候的话,签押房里的好几个副将都听到了,不杀此人,如何能平息事态?
“大都督,要不然我带人去增援吧。不多,一万兵马就够了。”
邱大千有些不安的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吧,谨慎一点,战事不利就退回睢阳城。”他现在对邱大千的印象有了许多改观,刚才斥候的消息,也从侧面验证了,邱大千的准备是没有错的。
此时此刻,睢阳城防线最边缘的一座小城,已经被梁军攻破。从攻城开始,到城破放弃抵抗,一共也就花了一炷香时间。事实上那一位魏军斥候前脚离去,后脚梁军就攻破了小城。
数千魏军战俘,被梁军集中起来,等待陈庆之来巡查训话。
“刚刚一战,我军折损多少人?”
陈庆之问身边的马佛念道。
“回都督,战死二十人,伤者没有统计。”
马佛念面无表情的说道。
陈庆之当着众将的面,指了指脸色灰败,浑身血污的一个魏军战俘道:“从这里面挑出二十个身上血最多的,让亲兵队的行刑,挖心剖腹祭奠我军战死者。”
这杀气腾腾的话,不仅让无心再战的魏军战俘心神俱震,更是让马佛念、宋景休等大将不敢相信。
以他们对陈庆之的了解,这一位似乎不像是滥杀无辜的人。他们之前以为陈庆之那些话都是鼓舞军心,没想到居然是动真格的!
“都听不见?”
陈庆之疑惑的看着身边众将,面色不虞。
“喏!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齐声高呼。
很快,俘虏里面身上血最多的倒霉蛋被挑了出来,当着数千俘虏的面被行刑。这些战俘无不是面如土色,吓得肝胆俱裂,还有不少恨不得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了出来。
行刑完毕后,陈庆之对马佛念说道:“告诉俘虏们,这一次,就杀二十个以示我军军威,让这些人回去,告诉其他人,下一次破城的话,我们除了现在这个规矩外,还会从俘虏里面每五个人就挑一个杀掉!
去吧,时间紧张,不要多事。”
陈庆之大手一挥,带着其余部将就走了,只留下马佛念一人处理善后。
众人刚刚来到城外,就有斥候禀告,魏军出睢阳城,企图救援周边小城,与我军交战。
“鱼天愍、宋景休,你二人带五千人,分别有骑兵两千,步卒三千,与魏军决战,务必要速战速决!”
陈庆之干练的下令道。
二将领命而去。
陈庆之看到小城里的俘虏被放走,发了疯一样的奔向离这里最近的一座魏军小城,他脸上难得露出了微笑。
心中大定。
……
邱大千带着一万麾下最精锐的步卒,出了睢阳城,在睢阳以西列阵,缓缓前行,搜索敌军踪迹。梁军是攻破了最西边的一座小城,但对方主力具体在什么位置,那还真不太好说。
总之,邱大千非常谨慎,因为他知道陈庆之的厉害!
当初,他带着五千人,在更靠南面的浔梁(今江西九江以北)筑城。结果当时陈庆之就带了两百人,跟他不期而遇。
那时候,邱大千的想法,跟现在的杨椿也是一样的。区区两百人,塞牙缝都不够。自认为兵力充足的邱大千,就让副将带着手下一千人,去将那两百梁军赶走。
他那时候也是认为,一千人打两百人,就算不能全歼,驱赶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一战邱大千仅以身免,回来以后差点被恼怒的临淮王元彧摘了脑袋。他谎称是遭遇了梁军主力,大军又是在筑城施展不开,这才逃过一劫。
“丘将军,梁军就在前方两里地列阵,缓缓朝着我军而来。”
骑马的斥候飞奔回来禀告。
邱大千下令全军戒备,原地待命。
很快,梁军就来到了弓箭射程以内。邱大千不为所动,不做任何的调动,梁军亦是没有动用弓箭,似乎双方都很有默契,打算将对手“一波带走”。
忽然,邱大千看到梁军侧后方有马队两翼齐出,似乎是朝着自己大阵北面而去。他心中暗叫不好,对两位副将下令,让他们飞驰到大阵边缘,压住两翼,缓缓收缩。
大军是鹤翼阵,两翼可以根据战况不同而收缩,必要时可以结圆阵自保。邱大千虽然屡败屡战,但凭良心说,他在魏军之中还算是有点战术水平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面前的梁军开始前进,加速,飞驰,冲刺。步卒的速度,快得就像是骑马的人一样!
这很不对劲!
邱大千心沉谷底,作为长期驻扎南方,跟梁军各部交手无数次的老油条,他深知梁军的底细。梁国官军全靠名将指挥调度,士卒本身的实力,其实是不值一提的。甚至不及魏军普通步卒。
比如说梁国攻打寿春那一战,全靠韦睿的领兵实力,各部调度得法,奇谋百出。梁军的战斗力,实则很是渣渣,特别是运动战野战水平很次!
眼前这一支军队,似乎身上充满了野性的活力,与普通梁军之中死气沉沉的气氛大不一样!
来了!
邱大千右手紧握佩剑,大战阵的时候,只要是军令下完了,主将能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很少,只能等战斗告一段落后再去调整。
然后他就看到对手像是猛虎扑食一样,瞬间就将自己这边大阵凿出一个大洞!
崩了!
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邱大千,一看就知道此战必定扑街!
他想都没想,带着两个亲兵拍马就跑。
正在这时,大阵两翼由向内收缩变成向中心崩溃,两员副将一个照面就被对手打落马下,整个鹤翼阵两个翅膀瞬间就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