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寺有一座高塔,据后世推算,高度竟然达到136.71米!仿佛通天塔入云端!北魏皇室开始大力扶持永宁寺,不惜工本的修建扩建。
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嗯,一朝寺。宣武帝的3座寺庙,自然就断了皇家的供奉。胡太后为了宣扬自己的权威,不仅不给这三座寺庙贴钱,反而时不时的打压一下。
所以到了几年后的今日,圣明寺就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听到道希大师介绍,刘益守才发现洛阳佛家的水也是深不见底!想想也是,一座城市再怎么大,有一千三百多寺庙,也太多了点。
就好比一座城市有一千三百多旅游景点,那么这些景点要内卷成什么样?
今日特色旅游,明日暗黑旅游,什么清纯女导游一对一陪玩……想想都很刺激!
很可惜,圣明寺就是被内卷得要卷铺盖关门的那种。
“我来找佛祖拿……借一点钱去救人。”
刘益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些许铜板,又救得了几人。佛龛里的铜板,你拿去便是了。不管是救你口中的人,还是救你心中的人,都由得你去。”道希大师哀叹一声说道。
看得出来,不管是道静也好,道希也好,都有些躺平的心态。如果刘益守去永宁寺“摸鱼”,此刻只怕已经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大师,佛祖虽然是天上的,和尚却是人间世俗的。哪怕是修好佛龛,清理好池塘,也未必能兴盛香火。如今肯将铜板丢进佛龛里玩的人,都不会来圣明寺。”
刘益守都懒得喷,这寺庙的经营手段实在太过陈旧,还处于“饵咸钩直,愿者上钩”的阶段。
“所以,你有办法让圣明寺的香火旺盛起来?”
道希大师眯着眼睛问道,身子微微前倾,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等这句话么!
刘益守顿时来了精神,本来耷拉着的眼皮,好像充了电一样抖擞起来。
他一把拉起道希大师的手道:“我有一点点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救圣明寺于水火……”
看到道希大师微微皱眉,他又改口道:“我是说可以弄到些钱修缮一下圣明寺的前院,大门……什么的。
寺庙乃是佛祖的脸面,大师也不想佛祖天天都……不洗脸吧?”
道希大师有点明白道静刚才那么不淡定了。
“施主请讲。”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刘益守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
第2章 漫漫长夜我来也
禅房里,一个中原人,一个“异邦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施主请讲吧,刚刚你说的条件,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道希大师显然不想跟刘益守在要不要吃宵夜,要不要喝下午茶,明天早上换什么衣服。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兜圈子。
“呃,大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贵寺已经如此破……朴素,何以能养十多个武僧呢?”
不要以为看过《少林寺》就觉得武僧很厉害,实际上,在这个年代,看佛寺的好坏,跟武僧的厉害与否没有直接联系。寺庙的高贵在于传承和经文。
会写书,会念经,会翻译的和尚才是厉害和尚。耍弄拳脚的,是底层的存在。
道希顿时感觉一阵牙疼。
“这些人,都是退役的禁军,不过是无处可去,在庙里混饭而已。他们自有朝廷每月发放俸禄,与贫僧无关。这里怎么说都是皇家寺庙。”
道希颇为无奈的说道。
这圣明寺看似威严,真正的和尚,也就他跟道静二人!剩下的也就是做饭扫地的两个“师傅”。难怪永宁寺现在都不怎么对付圣明寺了。
这破庙已经混到此等地步,离关门大吉,也就一步之遥。
“大师,圣明寺也是庄严佛寺,按道理说,香火不该如此没落,就说这佛龛。”
刘益守指着被武僧们搬进禅房的佛龛“遗体”和遍布铜绣的满地铜钱道:“这些钱只怕是好多年前投的吧?”
道希大师老脸一红。他的“专业”,是翻译佛经,而不是经营寺庙。以前有元氏一族每月提供香火钱,自然是吃穿不愁,他干自己的专业翻译就行了。
然而,现在元氏不供奉他们了,这些人又没有谋生的手段,名为皇家寺庙,又不能像其他寺庙一样放高利贷什么的……怎么可能不没落。
“大师,恕我直言,就算皇家拨钱修缮寺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因为这世道变了呀。”
刘益守那俊朗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讽圣明寺,还是在嘲讽这个世道。
道希大师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如果我有一枚铜板。”
刘益守拿起地上的一枚铜钱,绿色的铜绣看着像古董一样。
他将钱摆在道希大师面前说道:“我若是穷人,一枚铜板,够我吃一个饼。省点用,一天都能混过去。”
道希大师继续点头。
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小娘子,这点破事还是知道的。
“如果把它奉献给佛祖,那我肯定要饿死,至少要饿一天。起码得等我发达了,才能侍奉佛祖吧?”
刘益守指着成堆的铜钱道:“这几十年来,均田不断被世家贵胄们侵占,落到普通人家的钱,也越来越少。
有多少人能把钱丢佛龛里祈福呢?饿都饿死好些了吧?”
其实一文钱在孝文帝入主洛阳的时候还可以买个鸡仔,但是现在就只够买个饼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刘益守是想不出来的。
不等道希大师回答,他就继续嘲讽道:“而那些世家贵胄,虽然有大把大把的铜钱可以耍,但他们肯定是去永宁寺耍啊!去了说不定还能讨好胡太后,来这里能捞着什么?
宣武帝已经不在了啊!”
刘益守的话让道希大师如梦方醒,好像从前从未仔细思虑,只是隐隐感觉不对的事情,如今就像是不穿衣服的壮硕莽汉,赤条条在自己面前跳舞一般。
恶心又令人无奈!恶心是因为丑,无奈是因为打不过!
“阿弥陀佛!”
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拜了一拜,似乎是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大师,圣明寺已经是一条咸鱼……我是说比较落魄了,走上层路线虽然短平快,但是容易招人恨,比如说永宁寺。
倒不如,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积小钱为大钱……大师以为如何?”
每一个字都明白,但组合起来,就有些不明所以了。道希大师面有难色道:“所以,贫僧要如何做呢?”
“这些钱作为启动资金……我是说正好可以用来办事。”
“不过,我先拿一百文当药钱,救人。明日……今日午时以后,再来跟大师说说具体怎么弄。”
刘益守对着道希大师深深一拜,捡了一百个铜钱装入布袋,随即拜谢而去。
刘益守走之后,道希将道静找来,让他安排人去荷花池里捡钱。武僧肯定不愿意干这活,可怜的道静只好一个人在荷花池里捞了一天的铜板。
……
洛阳城郊外某个破败小农庄里,刘益守眼巴巴看着自己请来的医官,给恩人扎完针灸,稍稍松了口气。
“兄弟,别怪我收你钱,家中的规矩。这世道如此,我若是不收诊金药钱,不说别处,就说这洛阳城内外,乞儿遍地。
你能救活几人?记得了,你还欠我一千九百文。亲兄弟明算账。”
医官将药箱收好,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
此人名叫崔冏,这脸真跟冏字差不多,四方形的,年纪轻轻看着就一副大叔像。不过此人针灸确实了得,据说是家学渊源,祖传技艺。
魏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曾祖父崔逞,曾经是魏国重臣,先祖是曹魏重臣崔琰。地道的世家子弟,在洛阳开医馆纯属历练,万一干不下去了就到宫里当太医,或者去哪个州郡当一地之长什么的。
典型的创业失败就回家当市/高官!
而床上躺着的这位壮汉,就是当初救刘益守的恩人。嗯,他因为长得太帅,要被某些个元氏的家奴抓回去当“书童”。
是这位老哥挺身而出才没有让那些人得逞。不过他也被人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崔冏看到了,从中说情,此事才得以了结。
要知道,这年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出门也很危险的,甚至危险系数一点都不比妙龄少女要小。
“益守老弟,我看你也不是寒门出身,哪怕家道中落,也得奋起才是。要不我给家里说说,给你介绍一官半职如何?”
崔冏好心问道。
这个叫“刘益守”的俊美青年,可不止是留了一手啊!当初这厮就用半阙五言律诗将自己镇住了。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啧啧,想想都让人心痒啊。
此等文采,混个打酱油的小官一点毛病没有。当然,前提是他只有这点文采。
“谢了,洛阳并非久留之地,我干完这一票,就会离开洛阳的。”刘益守摆摆手,拒绝了崔冏的好意。
崔冏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最后带着怜悯看着躺在床上的壮汉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世家子弟,并非全无头脑,崔冏这是在投资人脉呢。有利用价值并不应该感觉悲哀,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那才真的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刘益守并不觉得崔冏是假仁假义。
“刘叔叔,请喝水,小叶子请你喝水。”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端着破碗,烧过的水,递到刘益守面前。这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身子骨瘦小得很,只有眼睛大大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刘益守两世为人,从未见过这么纯净的眼睛。他将碗接过来,放到老旧的桌案上,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你看,这世道充满了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先治好你爹的病,然后渡过今年的年关,明年希望就来了,不是么?”
小叶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行了,从明天开始,跟着我一起干活吧,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养活你爹,不害臊。对了,以后不要叫叔叔,要叫哥,知道么!”刘益守总是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知道了,哥。”
小叶子乖巧的说道。
刘益守打开布袋,拿出一袋面粉道:“去和面吧,今天做饼吃。现在灾民越来越多了,把院子里的门锁好。”
小叶子继续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哥,那我去和面了。”
“嗯,去吧。我去一下圣明寺,晚点回来。”
……
午时以后来到圣明寺,道希大师果然已经等待许久了。
甚至有点急不可耐!
两人禅房相见,道希大师关切问道:“人救回来了么?”
“应该还行吧。”
刘益守离开的小农庄的时候,觉得那位恩人大哥面色还算不错,呼吸也平稳,大概是没事了吧。不得不说,崔冏这家伙,医术确实了得。
道希大师微微点头,然后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刘益守。
“大师,如今民生艰难,指望施舍来的香火,已经很难了。”
刘益守实话实说道。
“那施主有何良策?”
“我们卖斋菜!”刘益守兴奋的说道。
呵呵!
道希大师撇撇嘴,本来想讥讽刘益守几句,后来还是因为佛法精深,忍住了骂娘的冲动。
如今的洛阳,衣食住行,处处都有佛家的影子。别说是斋菜了,每年宫里都会进行斋菜大比。你跟贫僧说卖斋菜,我丢你老母!
“施主这想法,有点儿戏了。”
道希大师淡然道。
“大师,是这样的。当年宣武皇帝还未登基时,某日梦醒,发现洛阳城内佛光大盛,刺目宛若天上烈日。问其左右,又不能见。
于是宣武皇帝独自微服出巡,来到此处,看到有一老僧搭着个炉子卖斋饭,香飘四溢。”
“只是奇怪的是,饭菜虽然很香,但却无人购买,哪怕有人路过,都视若不见。宣武皇帝上前问老僧曰:斋饭是否可尝,为价几何?”
“老僧曰:斋饭中若吃到铜钱,则无需给钱,铜钱亦可带走。若是没吃到,那就得要一千文。”
“区区简陋斋饭就要一千文,不亚于抢劫。但宣武皇帝贵为王爷,自然是不缺这点钱。他要了一碗斋饭,才吃了一口,就咬得牙疼,拿起来一看,正是一枚澄黄的铜钱!”
“他顿时觉得斋饭香甜无比,也顾不得铜钱,一个劲的吃,吃到肚皮滚圆才停下来。等他晃过神来,自己正坐在一个池塘边。没有斋饭,没有老僧,没有摊子,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
但吃到的那枚铜钱,却依旧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