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韶其实心里有主意,但以目前的情况看,高欢已经魔怔了,听不进任何劝告。只能等所有的路都被堵死,所有的办法都没有起作用的时候,自己再提出那个办法,高欢才会接受。
赢了是意外之喜,输了亦是无伤大雅。
这一次攻玉壁之战,段韶深刻领悟了父亲段荣常说的“人性为王”是什么意思。有时候要把事情做成,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办到的。
具体到高欢这种主公来说,就是要顺着毛摸,不要忤逆对方硬抬杠。
然而几天之后,段韶一脸颓丧的禀告高欢:西面那边挖掘地道,试了好几条路都出水了,就算是没出水的地道,泥土也很是湿润,很容易塌方。
高欢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对着李业兴叫嚣了。
……
建康东府城外的青溪边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异常繁荣。当年藩王作乱的影响,早就消弭不见,来自各地的商贾随处可见。
这些人都是在青溪的店铺谈生意,然后在位于其他地方的库房取货,把货物从北面的驰道运输到京口,最后装船出海。
此时建康离海岸线的距离非常近,京口就是海边,因此称建康的海贸极为发达,似乎并不算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青溪边上的某个凉亭内,刘益守正悠闲的坐着跟某个中年男人闲聊,语气甚为轻松。
“今日妹夫将在下找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呢?”
问话的这人正是从南阳迁徙到建康,被投闲置散后无所事事的崔士谦。要说这段时间他的主要工作,大概就是看护刚刚生了个儿子的妹妹崔瑶兰吧。
现状变了,连称呼也跟着一起变。刘益守派源士康去找他来这里见面,简直把崔士谦激动坏了!
没有失去就不懂得珍惜,失去权力的崔士谦,如今才明白权力的重要。没有南阳那边的一言九鼎,他现在在建康什么都不是。
虽然有刘益守关照,无人来打扰他们,但是日子也过得相当寡淡,简直要闲出鸟来了。
“其实呢,是有一件比较为难的事情,想崔兄出马。只要能办好的话,在建康官场立足不成问题,甚至还能更进一步。但是……就是比较难办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好像一副不愿意提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矫情。
所谓的“比较为难”,其实就是“一点也不难”!如果真的很难,刘益守何苦把崔士谦找来闲聊呢?
崔士谦赋闲在家没什么事,刘益守可是大忙人,每天陪妾室们玩耍时间都不够呢!
“妹夫这话可就见外了呢,有妹夫做后盾,这建康城内外,还有什么事情是搞不定的呢,哈哈哈哈!”
崔士谦爽朗笑道,已经听懂了刘益守口中的言外之意。
来都来了,有什么招就直接上吧!
“是这样的,不知道崔兄有没有听说占山格的事情。”
刘益守收起笑容,正色问道。
崔士谦虽然没有当官,但却时刻准备着当官,又怎么会不关注梁国的政局和建康的朝局呢。更别提此策是刘益守亲自提出,亲自推动,亲自督办的。
可以说近期梁国国内没有比推行《占山格》更重要的内政了。
作为北方世家出身,并长期管理坞堡的领头人物,崔士谦自然是知道占山格的要害到底在哪里,刘益守这是在为全面推行均田与授田做准备打基础呢!
占山格不与兵制挂钩,是个很好的试验田。如果推行效果好,下一步就是和兵制挂钩的均田与授田,刘益守想办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的掏空原有梁国世家豪强们的根基!
这件事对于崔士谦来说,当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他们从北方到南阳,再从南阳到建康,在此地没有一寸田地!每夺得一亩都是赚的!
如果旧有的世家豪强不把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他们这些从北方而来的新人,又从哪里通过军功政绩摄取利益呢?
换句话说,王谢为首的大族死得越惨,对于崔士谦这样北方来的世家子弟就越有利,毕竟,任何资源都是有限的,开荒的难度又太大,收益太慢。
崔士谦不仅从人际关系上有动力跟南朝的世家豪强作对,本身的立场也与对方势不两立!
在推广《占山格》之法这件事上,没有比崔士谦更好的刀了。有文化有想法,还有多年的从政从军经验,不得不说,刘益守看人选人的眼光很毒辣。
“《占山格》所涉及的范围甚广,不知道妹夫说的是哪件事?”
崔士谦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自然是近期句容县民乱的事情。”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压低声音说道。
崔士谦微微点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句容县离建康城咫尺之遥,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所谓乱民还在句容山与世家派出的捕奴队对峙。
而捕奴队又不是私军,只能算是世家外围干脏活的狗腿子,因此刘益守现在其实也很被动,让杨忠出马抓人已经落人话柄。
这时候,一个拉偏架的句容县令,在格局中就显得异常重要了。
“妹夫是想让在下去句容县当县令,处断此事么?”
崔士谦低声问道,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容易琢磨透彻其中的关节。
“没错,就算崔兄不去,世家豪强们也会发力让他们的人去。与其到时候局面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
刘益守虽然不屑于跟建康城内外那些“臭棋篓子”们下权术大棋,但是总让这些苍蝇们干扰施政也不是办法。
这些人居然都不给他刘某人送女,简直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刘益守觉得自己还是手软了,没有像侯景那样在建康大开杀戒,所以某些贱人就认为他的刀不够快,杀不死人。
“嗯,我了解了。只是妹夫啊,你打算怎么去做呢?”
既然是替人办事,那绝不能把事情办砸了。崔士谦总要知道,刘益守到底想把事情办到何种地步。
“世家豪强手里的捕奴队,没有一个是身家清白的,但凡有点想法的人都不会去干这个活计。
我会派人把这次所有闹事的人都抓进大牢,在建康办案。崔兄就负责在句容县本地收集那些人的黑材料。相信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功夫,就能把黑材料都搞到手的。
到时候,你把这些材料都送到建康来,然后在建康审理这些陈年旧案,不要去提占山格的事情。捕奴队的人查到一个就斩一个,等这些人都死光了,那些闹事的百姓自然就站在了道理这边。
那些人背后的世家想借着占山格挑事的图谋也就不攻自破了。
等这件事平息后,因为治理句容县有功,我自然也可以将崔兄提拔到建康中枢,如何?”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崔士谦问道。
还能如何,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崔士谦能拒绝么?
刘益守都已经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如此,那便谢谢妹夫提携了。什么时候可以上任呢?”
崔士谦轻叹一声问道。
“明日赴任吧,杨忠现在已经带兵去抓人了,你们各做各的事情,互不干涉。”
刘益守本来想提出去看看崔瑶兰的,又担心在建康王府里闲来无事的那些妹子们想太多,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些妹子们已经一起开过银趴,见过对方最私密与丑陋的姿态,她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粗看这么多女人结盟好像有点不可思议,但把历朝历代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的拿出来比比,其实也很好理解了。
将来刘益守身边无论再多多少女人,都不会是这个圈子里面的人。包括她们的子女,也会按某种程度划分圈子。
男人的生存之道,就在于多做少说,甚至多做不说。
现在这个时刻有点敏感,还是过段时间再说,不要去撩拨自家妹子们的敏感神经。刘益守已经决定暂时不把崔瑶兰接到自己府中,把她和孩子直接养在外面算了。
将来这样的女人,说不定还有,男人可真是太难了。劣质的男人被女人嫌弃,身心皆累;优质的男人又被女人们追捧,身心依然都累。
一流男人,家外有家。
刘益守觉得虽然这只是一小步,但却是人生的一大步,迈出这一步真是太难了。
一时间他也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男人嘛,当真是啥破事都跑不掉。
看到他一脸惆怅的样子,崔士谦疑惑问道:“妹夫可是觉得还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有,并无不妥,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有点感慨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略带尴尬的随口打哈哈说道,告别了崔士谦朝自家府邸而去。
昨晚是纯玩乐,妹子们也太多了点,不可能做太出格的事情。
但最近一段时间,少不得晚上要辛苦一下了。
刘益守无声叹息,还是陈元康日子过得潇洒,婚姻法果然是保护男人的神器。
……
“怎么就是不行呢?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帅帐内,当着众将的面,高欢暴跳如雷。各种办法都试过了,就是玉壁城岿然不动。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伤亡积少成多,士气也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了。
地道不是漏水就是挖通后那头有埋伏,怎么玩都不行!直接攀登城墙吧,守军防守严密,交换比太恐怖高欢也玩不起。
用箭矢压制也不好使,敌军全部带具装骑兵用的铁头盔,看起来虽然很滑稽,但防护也很到位,两边对射磨时间不知道要磨到猴年马月!
如今高欢的样子,用“无能狂怒”四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高王,末将有一策,或许有用。”
众将都不说话的时候,段韶果断站出来献策。
“嗯?有用?”
高欢冷静了下来,眯着眼睛问道:“如何个有用法?”
“东北面的舌台之所以会成为主攻方向,是因为这里坡度较缓,虽然树立了一道城墙,却是东面高台唯一的缺口。保护严密,也是最大的破绽。
所以只要这里的城墙塌陷下去的话,玉壁城守军所依仗的东西便不复存在了。末将知道一种穴攻之法,只要李先生勘测出要害位置,便可用穴攻的办法将城墙弄坍塌。
既然目前没什么好办法,此法也不妨试试,以观后效。”
段韶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李业兴搞什么幺蛾子,但拉个垫背的进来,失败后自己承担的责任总会少些。还可以展现自己不愿意独占功劳的姿态,简直一举两得。
果然,学者思维,没有心机的李业兴站出来对高欢说道:“高王,段将军说得极是。现在既然没有好办法,何不试试呢?说不定就打开局面了呢。”
段韶看了李业兴一眼,心中给对方打上了“老好人”的标签,随即低下头不说话。
“那你二人便试试再说吧。”
高欢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
第486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此时的建康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外城郭”,但建康的核心台城反而是守备异常森严,远超历朝历代内城,用“浓缩就是精华”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今日的台城,却是南门大开,允许建康百姓按照指定的路线,前往新设立的衙门“大理寺”去听审。
按照某些官员的说法,便是“理不辨不明”。所谓的道理,不是哪一个人的道理,而是天下人的道理。所以无论是世家子弟亦或者平民百姓,今日都可以有序前往旁听。
今日审理的案子,便是因新推行的《占山格》法令而导致句容县民乱的那点破事。
因为参与人数众多,又因为大理寺空间有限,旁听者众多,所以人犯都是一个一个的从后堂被带到大理寺大堂上进行审理。
虽然这里到处都挤满了人,但因为事先准备充分,调度有序,倒是没有显得很杂乱。
“开始吧,这么多人等着呢。”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
担任大理寺卿的是梁国大儒周弘正,吴明彻的老师。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无奈的看了刘益守一眼,有句不好听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某个人在这里“拉偏架”,显得非常碍眼。
“哎呀,本王今日来就是凑热闹的,周公要审问请随意,不用在意我的看法。本王是不会对案情发表任何意见的。”
刘益守往后面退了几步,站到了周弘正身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嗯,崔县令,你可以审案了。”
周弘正眼神疲惫的看了崔士谦一眼,似乎是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不,是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他又瞥了一眼在旁边角落里老神在在的刘益守。
这一切都是刘益守布下的局,案子的结局也早已注定,所谓审案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偏偏自己被牵扯其中不能脱身,周弘正心中大骂刘益守卑鄙无耻,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毕竟,以王谢为首的世家大户,还有各地土豪在朝中的代言人,都在对自己施加压力。他唯有依靠刘益守,在形式上把这个案子审完,才能对彼此都有个交代。
否则两面不讨好,死期不远也!
“带张石蛋上堂。”
崔士谦面无表情的对一位小吏说道,大堂外旁听的人一阵哄笑。底层百姓嘛,叫什么名字的都有,石蛋,狗剩之流的不可胜数。
不一会,一个被刮掉胡须,剃掉头发的犯人被带到。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崔士谦从政多年,又是崔氏一脉的掌门人,办事果然老道得很。
剃头刮须,乃是极大的羞辱,也是暗示此人永无翻身之日!也就是说,无论此人有罪没罪,在外人看来,他都是有罪的,样子看着就像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