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现在梁国大乱,需要有人站出来收拾局面。这一点,太子一脉当仁不让。这件事情是大是大非,不能推脱,否则有负先帝所托。
如今湘东王萧绎对荆州虎视眈眈。太子一脉,究竟谁能继承帝位,需要早点作出决断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蔡氏一拜,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此事,我们确实是责无旁贷,这一点刘都督说得没错。”蔡氏慢悠悠的说道。她反对的,自然不是她的儿子入建康登基称帝。
乱局开启,不是你想避开,就能够避开的。身份决定立场,萧统后人的身份就已经决定了,他们必须要去争一争,不争就是死!
更何况,萧统死后,府里从蔡氏到各皇孙,都是想着能够重新“回归正轨”。如今机会来了,蔡氏很明白,就算自己不同意,几个儿子也一定会同意的。
“不如等江陵王(萧欢)到了以后,再商议此事也是不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然决心要拨乱反正,那立谁为太子,谁最后登基,必须先定好了,不可朝令夕改。”
蔡氏肃然说道,意味深长的看了萧詧一眼。萧詧不敢跟她的目光对视,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自己的事情,蔡氏本不是好强之人,或许忍忍也就算了。哪怕是陪其他的男人睡觉,也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可现在的局面事关自己亲子,养子,还有整个萧统一脉的前途,说什么也要为亲儿子争一争。她明白萧詧很有可能已经跟刘益守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协议”,只不过说好了又能怎么样?
只要她不点头,萧欢不点头,那么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萧统一脉后人都不齐心,萧詧拿什么去争取皇位?
不得不说,到底是萧统的正妃,还是有几分政治素养的,能为亲儿子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在下就在襄阳多叨扰几天,无论如何,三天之后是最后期限,到时候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如今淮扬一带烽火连天,时间不等人。”
刘益守也不想跟蔡氏墨迹,萧詧野心勃勃,将他立为太子自然是方便自己行动。萧欢有些软弱,到时候他若是瞻前顾后,处理起来很麻烦。毕竟,自己又不是扮演董卓一般的人物,吃相不能太难看了。
但是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小事,说不定萧欢与萧詧二人矛盾激化,更有利于自己。刘益守已然定计,不想跟蔡氏过多去讨论此事,一切等萧欢到襄阳以后再做定夺。
……
“这个蔡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在被安置小院落的书房里,四下无人,王伟压低声音询问刘益守。蔡氏横插一杠,让王伟很不爽。一个妇道人家出来叽叽歪歪的,王伟恨不得踹蔡氏两脚。
“萧统一脉,必须要有人待在襄阳重镇,否则容易落人口实。我们带一人去寿阳,另外的人就要待在襄阳。到时候,我有意让独孤信出镇襄阳,伱以为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襄阳重镇那是不能交给萧詧那些人来守护的,后患太多。到时候名义上是萧氏后人在掌控,实际上襄阳的守军刘益守打算直接掌控,不跟萧詧他们讲客气。
“独孤信嘛,还好吧,没太大问题。只要不是宇文泰就行。在下听闻宇文泰几个侄儿外甥对都督颇为轻视,时有逆反之言。倘若让宇文泰来襄阳,只怕会有不测之事发生。”
当初王伟单独跟宇文泰共事过,直觉上就认为宇文泰是个老硬币,馊主意很多。
“这些事情,将来必然会处理的,倒是不急于一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宇文泰无过错,反而处置他那几个侄儿外甥,这不是自断羽翼么?处理他很简单,然而其他人会如何作想?”
刘益守摇摇头,断然否决了王伟的看法。宇文泰出身颇高,家族在边镇曾经也是镇将级别,自成一派已经是骨子里的传统,难以被其他人所摆布。
这样的人,不是说你对他好,他在你危难的时候就会鼎力支持的。枭雄不会甘居人下,一旦时机适合,对方必然会独立出去。这样的人要用好,也要在他身上拴上链条控制住。
“我这里不是武川镇,宇文泰缺了根基,没法一呼百应。还是那句,我们要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行。想要在争斗中获胜,那就不能只想着给跑在后面的人使绊子,自身要跑得更快才行。”
刘益守叹息一声说道。宇文泰是个不稳定因素,只要自己发展得好,他就不会乱动。一旦自己出现问题,那么宇文泰就会成为一个问题。王伟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而已。
“主公,你说萧詧会不会……”
王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氏一族的人,谁知道呢。
刘益守无奈叹息,摊开手表示自己亦是无可奈何。杀爹杀兄弟杀侄子什么的,在萧氏一族里面都是屡见不鲜了。萧詧哪怕对萧欢下手,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才过了两天,萧欢就风尘仆仆的赶到。襄阳与江陵都是水路发达,比陆地骑马要快多了。萧欢到了以后,刘益守和蔡氏便询问他愿不愿意当太子,由刘益守护卫着前往建康登基。
本以为这位懦弱的皇孙会一口拒绝,没想到萧欢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下来。哪怕刘益守暗示此行会十分波折,建康周边会有大战恶战,一旦失败小命不保,他也没有丝毫动摇。
这让眼巴巴望着萧欢,希望他一口拒绝的萧詧面色黑如锅底,脸上的笑容僵硬,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知道他心情异常不爽。
“如此,那在下便将先帝遗诏交给江陵王。请江陵王随在下一同前往寿阳!”
刘益守对着萧欢双手拢袖行了一个大礼说道。
看对方如此郑重,一时间萧欢亦是有些不知所措。蔡氏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萧欢这次回礼说道:“朕现在封都督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领军将军,负责统帅所有勤王的队伍。”
这话跟之前萧詧说的别无二致。
“还有一事,萧绎亦是要进军建康,在下建议我们示弱,把江陵城让给对方,这样萧绎说不定会先行一步去攻打建康,我们可以在寿阳先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得精疲力尽了以后,再发檄文,将遗诏拓印下来散发到各州郡,号召州郡兵马勤王。”
刘益守也把之前跟萧詧说过的话又再次说了一遍。
萧欢似乎有些紧张,强装镇定道:“一切大司马可以自行处断即可,朕……无有不允。”
“还请陛下手书一封,派人送去巴陵郡。”刘益守提醒道。这个萧欢,似乎不如萧詧灵光。
“好的好的,朕这就写,这就写。”
萧欢在蔡氏的无声叹息中,写下了给萧绎的信。在信中,萧欢同意让萧绎接管江陵,作为支持对方发兵建康的“诚意”。但是其他的,那就不能再多了。
信写完,刘益守看了看,颇有文采。似乎这位萧欢跟他父亲萧统一样,技能点也都是点在了奇怪的地方。作为皇帝该有的技能,倒是一样也没有开发出来。
“太后,如今大局已定,微臣这便护送陛下前往寿阳,在寿阳起兵勤王,去建康登基称帝。还请太后也一路随微臣移驾寿阳。”
“哀家照办便是,一切拜托大司马了。”
蔡氏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又没法再说出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
正当刘益守悄咪咪的去荆襄接萧统一脉的后人来寿阳,酝酿起兵的时候,梁国的动荡终于拉开序幕。
萧范在历阳的檄文,得到很多地方实力派的响应。坐镇句容的南徐州刺史萧渊藻,海陵郡郡守萧渊明,还有许多地方的刺史郡守,都拒绝承认萧纲继承皇位的正当性,并提出要仔细调查先帝死因,并将朝廷的官员驱赶出当地,意图不明。
而三吴地区,响应萧纲的人虽然多,但更多的人,则是默认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拒绝派遣部曲去建康周边平叛。
与此同时,萧续的兵马从江州(九江)出发,一路沿着长江向东高歌猛进,沿途城池皆不战而降,大军进逼石城(安庆)。
支持萧纲的韦氏,兵马主要屯扎在重镇合肥,一方面要监视刘益守大军的动向,另一方面南边的萧范、裴之高等人还在负隅顽抗,不肯就范。
权衡再三,韦氏决定暂时不出兵历阳,以免被刘益守偷袭。而替萧纶负责坚守广陵(扬州)的韦载,奇迹一般的击败带兵从京口渡江的韦粲,在同室操戈中取得了胜利。
眼见各地战局不顺,萧纲想起来远在闽浙剿灭叛乱的夏侯夔、萧映等人。于是一纸令下,命夏侯夔和萧映等人带兵回建康勤王。另外大赦天下,广封闽浙各地豪酋,并赦免他们叛乱的罪行。
……
这天朝廷的诏书送到了永嘉郡的永宁城(温州市),一直在密切关注建康周边战局的萧映,将陈霸先请到了书房,二人商议对策。
萧映是萧衍之弟萧憺的嫡子,按道理说,皇位是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然而如今萧衍遇刺身亡,各地烽烟四起。萧映也动了小心思。
哪怕做不成皇帝,往前进个几步,操作得好,应该没问题的吧?当初萧齐时,萧衍亦是不属于皇族一脉,依旧是同姓不同宗,那萧衍是怎么上位的呢?
萧映将许多人写来的书信还有建康的诏令都放到陈霸先面前询问道:“兴国(陈霸先表字),你以为如何?”
陈霸先不动声色的一目十行将桌案上的信件看完,幽幽叹息了一声。
“主公,现在乱局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得折腾,不如静观其变吧。”
第385章 五龙闹海(上)
江陵城外四处都是水,乃是江河汇聚之地,亦是荆襄的水路和陆路枢纽。
城门口,王僧辩手握佩剑,眼神不善的盯着一队被押送出城的士兵。别误会,这并不是萧欢所属的私军,而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
而且并非是普通的士卒,乃是萧绎的亲卫队,领兵之人正是萧绎的“小舅子”王琳。
这帮丘八进了江陵城以后就一路抢劫,最后被王僧辩派遣执法的队伍将其一一捕获,送到眼前。
虽然王僧辩亦是不明白萧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封地,重镇江陵城让给萧绎,但这终究是一件好事。占据了江陵,萧绎的私军可以从容的在洞庭湖内练兵,东征的队伍,也不必担心后路被断。
况且江陵富庶,钱粮充足,实在是不要太爽。
王僧辩奉萧绎之名前来接管江陵,本来是兴高采烈,踌躇满志。没想到王琳和麾下部众抢劫这事,闹得确实是太不愉快。
“将这些劫掠的士卒全部砍了,汇报给湘东王(萧绎)。”
王僧辩沉声对亲兵说道。江陵城乃是萧绎东征建康的根基,万万不能有失。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
王僧辩暗恨王琳仗着有萧绎撑腰,飞扬跋扈。
正在这时,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似乎来者不善的样子。身边的亲兵全都戒备起来,只有王僧辩本凝神看着那队骑兵的领头之人。
很快,那队骑兵勒马停下,为首的将领器宇轩昂,留着长发,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颇为飘逸。
“王都督,末将麾下那些兄弟,不能杀!”
此人就是王琳,萧绎的小舅子,为人义气为首,在军中极得人心。萧绎让他为亲兵队长,整个亲兵队被他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根本不听王僧辩的调度。
两人平日里就有矛盾,只是看在萧绎的面子,才没有明火执仗的冲突。
“他们劫掠江陵城,破坏主公的基业,你说该不该杀?”
王僧辩面色不善的问道。
王琳一脸不以为然,大言不惭道:“区区劫掠而已。杀人了没有,杀了我让杀人者抵命,若是没杀,此事就此揭过,以后拿我的俸禄去填这些坑,如何?”
话都说这个份上,王僧辩还能怎么说?再者,王琳麾下那些人入城也确实就是抢劫,没有杀人放火。杀人抵命,貌似还不到那个地步。
“主公志在天下,岂能为这点小利就败坏风气。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么?”
王僧辩虎着脸继续呵斥道,并不想就此轻易放过王琳。
“那些大道理在下没有听过。我只知道,大军尚未出征,就先斩壮士。将来谁还会为将军效死?当兵吃粮而已,不把肚子填饱哪里有心思去打仗?
江陵现在还在接收当中,我麾下士卒不小心劫掠了一番,不知者不罪。在下今后定当约束部曲,这样总可以了吧?”
王琳终究还是服软了,毕竟不占理。但他手下那些人,必须要救回来。他罩着手下,打仗的时候,手下就为他效死,就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退一万步说,杀人也不能让王僧辩来杀,得自己清理门户才行,要不然将来谁还会服自己呢?
“行了行了,人带走吧!”
王僧辩不耐烦的说道。王琳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他做事有自己的一套作风。王僧辩虽然看不惯,却也无法否认对方那一套也是行之有效的。
萧绎的亲卫队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王琳的统帅力功不可没。要说有什么秘诀,刚才也看到了,那些人都是他小弟,王琳极为护短,打仗的时候,那些人都是豁出命去拼。
再加上萧绎刻意的扶持,王僧辩感觉王琳隐隐在跟自己分庭抗礼。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等进入江陵城以后,萧绎就不痛不痒的惩罚了王琳一下,打五军棍了事。执法的是亲兵队,他们打自家老大,能用多大力气?
当然,这只是一件小事,王僧辩还有大事要跟萧绎商议。
“主公,末将以为,现在先把襄阳拿到,以保后路无忧是为上策,进军建康是为中策,退回湘州实乃下策。萧欢主动将江陵城让出,如今正是防守懈怠,以为我们不会出兵。
不如趁其不备,速攻襄阳!”
王僧辩出了“上中下”三策。他没有说为什么要“不宣而战”,萧绎亦是没有质疑对方为何会如此去说,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
“攻襄阳太耽误时日,一旦失利,军心士气受挫,反而让大哥家的人抱团来拖我们后腿,这样不行。”
王僧辩的“上策”,萧绎断然拒绝。
这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萧绎想着建康城里的那个位置,已经很久很久了。
“修整几日,看看襄阳那边的动静。如果那边没有出兵的准备,我们这就启程去建康。”萧绎沉声说道,面色阴郁似乎并未因为萧欢将江陵城献出而感觉欢欣鼓舞。
“主公可是有什么心事?”
王僧辩小心翼翼的问道。
“两淮的刘益守,他在做什么呢?他涉嫌弑君,为什么没有被人群起而攻之呢?”
萧绎有点不明白,自己那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好像只有萧纲入套了。如今两淮的刘益守安静得可怕,不知道在准备着什么。
“主公,恕末将直言。如今各路人马都是奔着建康而去,先入建康者为王,谁还有心思去搭理刘益守呢?只要刘益守不主动跳出来,那么也只会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有人找他算账。”
王僧辩叹息说道。
萧绎这个人就是这样,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去做。而且有些喜怒无常,甚至当时发怒,事后又感觉后悔也屡见不鲜。
既然听不进去,那就只好不说了。
王僧辩顿时闭口不言。
“等我们到了合肥以后,给刘益守写信,邀他共举大事。”
萧绎眼中寒光一闪说道。
这话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如果刘益守知道萧绎在背后做了什么事,别说是合作了,只怕会当场翻脸。王僧辩一脸古怪问道:“主公,刘益守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他不太可能为我所用吧?”
“到时候可由不得他,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他想自己去建康坐那个位置?”
萧绎冷冷问道。
王僧辩无言以对,刘益守最大的弱势就在于身份。如果说萧纲在建康继任皇帝,还有那么些人支持的话,刘益守去坐那个位置,就等于是跟梁国所有人为敌!
王僧辩很难想象如刘益守那般聪慧的人,会选择这么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