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庆之跑路了以后,众人都看到尔朱荣就要彻底掌控魏国局势了,包括高欢在内的众多手下,也都是暗流涌动!为尔朱荣权倾天下的时代所布局谋划。
宇文洛生就是死在这股暗流中的倒霉蛋!
仓垣城城头,尔朱荣眺望远方,嘴角挂着笑容,他正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陈庆之带兵前来。白袍军是沿着河道走,他们则是坐船,速度自然是前者不能比拟的。
白袍军哪怕再猛,也是客场作战,失去了元颢麾下的杂兵支持,他们也很难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对于这一点,尔朱荣看得非常明白。
“贺六浑,你可知本将军为何要屯兵仓垣么?”
尔朱荣转过身来,看着他身后的高欢,笑眯眯的问道。
“末将不知。”
高欢确实不知道,他带兵的能力还可以,但是打仗的本事不太行。而尔朱荣的战略眼光,显然高了他不止一筹。
只是尔朱荣为什么要问高欢这种问题呢?难道他不知道高欢不可能在这方面给出什么好建议么?
尔朱荣其实是知道的。如果高欢连打仗也很有能耐,那尔朱荣就真的不敢信任高欢了,就好像现在翅膀硬了的刘益守一样。
尔朱荣对刘益守态度的改变,就是因为对方带着鱼腩一样的兵马,越打越强,几乎是一路超神到睢阳,几乎是靠着一己之力闯出名堂来!
试问谁会对这样的人不心存敬畏?更何况,刘益守是这么年轻,他完全耗得起,甚至可以用二十年时间去把现在这一代英豪都耗死!
“仓垣城以东,就是小黄城。沿着睢水南下,就是睢阳。我们,并不是要让陈庆之跟刘益守死磕,你想想看,万一刘益守打不过陈庆之,投降梁国怎么办?”
听到这话,高欢默默点头。不得不说,刘益守确实有投降梁国的动机,几乎可以断定他有这样的“备选”。
甚至是首选。
尔朱荣的猜疑不是没有道理的。元子攸死了,能够给刘益守提供“官面上”保护的牌面没了,他还待在魏国,难道是打算来洛阳跟尔朱荣一起吃年饭?
这是个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当初刘益守那么看不惯元子攸,为什么没有折辱这位,没有废掉这位?
因为元子攸可以让刘益守的队伍成为“魏国禁军”,可以给他封王,甚至还可以一口一个姐夫的造势!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也就是说魏国无法再给刘益守提供任何明面上的帮助,只有没有尽头的义务!
“所以,大都督是要……”
“没错,我们挡在仓垣城,陈庆之就没法沿着睢水南下到睢阳。他必须朝正南面行军,沿着蔡水走。然后,我们就在南面的扶沟城等着他们。
那时候,陈庆之会发现又没有路走了,他不得不再次偏离行军路线,再次往西北走。”
高欢回忆了一下,再往南,就到了魏国在南面的大城襄邑。
“然后我们再到襄邑去拦截白袍军,让他们继续往西北走,继续远离回归梁国的线路,对么?”
这一瞬间,高欢领悟到了尔朱荣用兵的“猥琐”思路。
你不是牛逼么?那行,我就是不跟你正面交战,但是我在你行军的必经之路上,在关键节点卡着你!
要么你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跟我死磕,要么,你就偏离行军路线,我会在下一个路口等你!
如果在一般情况下,陈庆之是可以杀个回马枪的。可是贺拔岳的人马却一直跟着他们,不疾不徐的。你要反杀,他们就往后退,你走多少他们退多少,等你掉头的时候,贺拔岳就回来了!
这是尔朱荣当初交代贺拔岳的行军方略,说白了,就是“保持接触,避免战斗”!
在白袍军将士急切回梁国的氛围下,陈庆之就是想打大战恶战,谁又愿意跟逼迫并不急切的敌人死战呢?
而尔朱荣则可以利用魏国官府的资源,水路调兵,提前围堵。
高欢总结了一下,那就是尔朱荣发现在战术上干不过陈庆之以后,就决心在战略上进行围堵。甚至退一万步来说,陈庆之带兵回梁国也没什么大影响啊!
尔朱荣想做的,只是把这尊“大神”请出魏国。当然,能干掉最好,干不掉也不强求。
“报!贺拔都督送来的紧急军情!”
一个传令兵急匆匆走上城墙,将一个染血的竹筒递给尔朱荣。
贺拔岳?
尔朱荣拆开竹筒,拿出里面的信纸,才看一句话就瞪大了眼睛。
陈庆之利用仅剩的千余骑兵,趁着夜色突袭了一路跟随的贺拔岳所部。因为之前白袍军那边都是只顾着赶路,也并未对跟随的队伍有什么过激举动。
所以自贺拔岳以下各军都有些懈怠了。没想到陈庆之真就能乘人不备夜色突袭!贺拔岳被打得大败,不得不退到西面的中牟城以自保!
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急行军前往位于雍丘西北的陈留!
“这不可能啊!”
尔朱荣被贺拔岳送来的情报给吓傻了。
陈留那边,他派出窦泰镇守。如果没有贺拔岳一路跟随,那么白袍军可以心无旁骛的攻打陈留,窦泰还能不能守得住,就不好说了。
这就好比说一张网如果某个地方被割破了,紧挨着的地方也会很快就支离破碎!
“贺六浑,你镇守仓垣,我亲自带兵,去追击白袍军!”尔朱荣这里有两万的预备队,一直没有动用过,等的就是关键时刻能顶上去!
“喏!”
高欢拱手答道,无悲无喜。这场战争,他几乎就是看客一样的存在,不过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他保存了实力。
尔朱荣马上入主洛阳了,新时代就要开启。
而时代变了,只有手里实力最雄厚的人,才能在变局中争取更多的资本!量变,才能产生质变,高欢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等尔朱荣带着他本部人马走后,高欢将手下几个兄弟召集起来。除了段荣和孙腾等人外,还有一个生面孔,是去年回晋阳以后,从前的“旧友”投奔过来的,名叫韩轨。
说是旧友,其实他们之间还有一段恩怨。
当初高欢还未遇到娄昭君的时候,就认识韩轨,而且喜欢韩轨的妹妹韩智辉,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当然,韩家人乃是匈奴出身,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估计韩智辉早就被高欢弄上手了。
结果韩家人嫌弃高欢贫困,愣是棒打鸳鸯。这其中,韩轨并未站出来为妹妹说话,毕竟当时也没人能料到高欢可以出人头地。
结果后面高欢就被娄昭君看上,得了娄昭君的嫁妆,有了发迹的资本,一路走高,估计韩家人肠子都悔青了。
嗯,在棒打鸳鸯不久后,韩智辉就嫁人了,韩家人也做得很绝。
结果现在韩轨为了出头,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来投奔高欢,毕竟,形势比人强。尔朱荣入主洛阳,扶持元子攸为帝,很多人的心思,也都跟着不一样了。
韩轨为人低调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很快就在高欢手下站稳了脚跟。由于是旧相识,他也很快就混进了核心圈子。
“龙雀(孙腾表字),这次你的计策不错,他日我若飞黄腾达,定然记得你今日之谋。”
尔朱荣一走,高欢就显示出本性来,也不再避讳什么。
孙腾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说道:“元子攸自取灭亡,若是他不搞什么衣带诏,对付起来还颇有些费周章。他想求外援,那正好是把脖子伸出去让尔朱荣来砍,嘿嘿。”
他冷笑了一声,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孙腾这一招借刀杀人,确实是用的妙。
“而且,尔朱荣杀了元子攸,将来,皇帝的宝座,注定就与他无缘了。主公不妨花点钱,让人在洛阳传一番流言,就说元子攸是被尔朱荣所杀,尔朱荣是想自己登基做天子。”
这阴搓搓的一手,听得高欢后背都冒凉气。
一边建议尔朱荣杀元子攸,一边暗地里传流言,将这些事情告知天下,简直就是把尔朱荣挂火上烤!
“然后呢?”
“把贺拔岳支开,让贺拔岳,跟尔朱氏的嫡系兵马,去关中剿灭匪患。关中戡乱已久,从未真正平息过。尔朱荣想要皇帝那个位置,他就必然不会丢着关中不管。”
孙腾一边说话一边搓手,看起来自信满满的样子。
段荣微微点头道:“龙雀言之有理,调虎离山,让贺拔岳与尔朱兆等人离开洛阳前往关中,无论怎样,对我们有益无害。
河北的高氏兄弟,李元忠与封隆之,这些人都对尔朱荣有所不满,我们可以暗地里联络他们,立一个新皇帝。
当然,尔朱荣恨高氏兄弟入骨,让高氏兄弟先举起义旗,我们积蓄实力,明面上跟尔朱荣一路,背地里暗暗准备。
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举起义旗,拨乱反正。”
段荣也赞同孙腾的看法,而且他还提出来,要跟河北那边的世家联合。
高欢沉默半天,一直不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我亦是出自渤海高氏,若是认祖归宗,认高家四兄弟为族兄弟,你们以为如何?”
高欢提出了一个“战略性”的提议,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攀亲戚!
“中山靖王之后”这种套路虽然很庸俗,但它也确实很好用!这一点毋庸置疑!
事关重大,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尴尬。
感受到相当大的阻力,高欢沉声说道:“若是不依赖世家之力,想掀翻尔朱荣,难如登天。高氏兄弟兵马雄厚,能征惯战。
若是不与他们结为奥援,恐怕尔朱荣死后天下大乱,我们未必能讨到好,你们以为如何?”
要不怎么说高欢政治头脑厉害呢!这厮军事才华不太行,可是揣摩人心,借用大势的本领一套一套的,在场众人不服都不行!
“甚好!”
一直不说话的韩轨,很突兀的说了一句支持高欢的话。
孙腾和段荣,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韩轨妹妹当年和高欢那些风流韵事……他们也都知道一些。
“此事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果尔朱荣知道了,他会作何感想?那时候高氏兄弟帮不到我们,我们反而要遭遇到尔朱荣的全力打压。”
孙腾摇了摇头,感觉高欢出的是个馊主意。不是说不好,而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与高氏兄弟说这些,很容易被对方利用要挟。
并且提前暴露了底牌!
高欢微微点头,不得不说,孙腾考虑问题很全面。他虚心求教道:“那龙雀以为如何比较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尔朱荣返回洛阳以后,不断拱火他跟高氏兄弟,鼓动尔朱荣出兵河北,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然后,这局面不就对我们有利了么?”
妙啊!
众人眼睛一亮,孙腾这一招转移矛盾,实在不要太阴险!
尔朱荣跟河北世家之间的矛盾,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弥合。区别只在于他们是明着对抗,还是暗地里对抗。
高欢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给尔朱荣出主意,收拾河北世家,就完事了。
至少是现阶段就做这样的事情。
“你们说,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段荣若有所思的问道。
他突然提到一个不相干的人,高欢也是有些意外。
“刘益守根基浅薄,不足为惧。天下大局,有些人是棋手,有些人只是棋子。刘益守暂时还没有当棋手的资格。”
高欢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真的是根基浅薄么?”
段荣像是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
“真的是根基浅薄么?”
段荣的话,一直在高欢耳边回响,哪怕后面没有说这个话题了,这句话也一直在耳边环绕,如同阴魂不散一样。
夜已深,高欢假模假样的巡视了一番城墙,回到城中县衙后院休息。仓垣城,理论上说,是绝对安全的。
尔朱荣大军已经去追击陈庆之的白袍军了,前面又有窦泰堵在陈留,陈庆之只能往更靠西北的地方去。
点着油灯,高欢坐在桌案前发呆。这大半年来,他似乎站到了一个更高的位置,可以看到这天下是如何分分合合,各个势力是如何此起彼伏。
那些从前隐藏不见的脉络,似乎都是若隐若现。
尔朱荣虽然军事才华无可匹敌,但是他的政治水平连项羽都不如。当初项羽是怎么输掉的,尔朱荣只会输得更惨。
对于尔朱荣的悲惨下场,高欢心里非常有数。倒是有个名字如同魔咒一样在心底里浮现,就像是一根鱼刺扎在喉咙,你不动就不疼,稍稍一动,那种刺痛令人警醒。
“以前没有根基,以后也会没有根基么?不见得吧?”
高欢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这个刘益守,实在是意料之外,盘算之外的人物。他的走向,你完全没法去预测。
然而,听闻此人麾下人才济济,这倒是一件非常确定的事情。
刘益守厉害在什么地方呢?
高欢觉得,刘益守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别人都肯,或者说不敢不跟着尔朱荣走的时候,他就敢自己出来单干!
而最后的结果却是,这厮还活蹦乱跳,一直活跃在魏国的政界军界,时不时就能弄出点大事件来!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外面一阵嘈杂吵闹,高欢不悦的走出院子,却看到城门的位置好像在熊熊燃烧。
“白袍军正在攻城,马上就要破城了!随我突围吧!”
韩轨浑身是血的跑了过来,似乎还受了点轻伤。
“白袍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