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徐度,火光之下,那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呃……吴王殿下,在下说话有些犯忌讳,您别见怪啊。”
徐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他打算豁出去了。
“说吧。”
“殿下,是这样的。此番之所以要出兵青徐,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天子刚刚登基,殿下的地位也还未稳固。若是北伐青徐成功,则殿下便可以在建康站稳脚跟。而殿下的兵马与属地都在两淮,只能从两淮出兵,所以这样才打算北伐青徐……”
徐度一边说一边观察刘益守的表情,只见对方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下去啊。”
见徐度停了下来,刘益守催促道。
“殿下其实对于出征青徐,心中也是有疑虑的,所以……”
“我的心思一直都没有变,并没有什么疑虑。”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你都这么说了,让我怎么接话?
徐度被怼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刘益守略有失望的叹息一声道:“阁下不过中人之姿,天色不早,还是请回吧。禁军当中若是有官职,我会派人通知你的,想来问题不大。”
听到这话徐度大急,要是只当个禁军之中的校尉之流,他何苦费尽心机跟刘益守这个“乱臣贼子”说这么多?还不是指望能乘风而起成为亲信将领?
去禁军里面混日子,还不如在建康的酒肆里面喝酒呢!
“殿下,在下有北伐之策,请殿下过目!”
徐度从怀里掏出薄薄的一本册子,双手呈上递到刘益守跟前,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刘益守将册子接过,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将册子还给徐度。
“随我去书房。”
刘益守将钓鱼竿搁置在大石头上不理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便走。
徐度如同刚刚进婆家大门的小媳妇一般,小心翼翼的跟随着。
两人来到玄武湖边的宅院书房,刘益守命源士康守好院子,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他给徐度倒了一杯酒,二人在书案前对坐。
“江南多好臣,只是先帝并无识人之明,多少英雄豪杰找不到出路,荒废一生。”
刘益守幽幽长叹。事关萧衍的话,他这个女婿或可以说,外人是绝对不能当面说的。徐度只是讪笑,并未接茬。
很快,刘益守便起身从书柜的暗格里拿出一张地图,将其摊开放在桌案上。
“请随意观看。”
徐度凑过去一看,脸上表情骇然变色。这张地图是南阳地区的局部图,上面标注的山川河流城池和道路都异常清晰,显然是有专人近期测绘整理。
他想起自己那个册子里面所献的“南阳攻略”,不由得面有愧色。
徐度是聪明人,很快便将各种事情串联起来,理清了其中的逻辑。
“殿下真是狠人,连自己人都蒙在鼓里。”
徐度满嘴苦涩,没想到自己所想的“惊世骇俗”北伐之策,在对方眼中完全是小孩耍大刀。没笑出声来算是涵养极佳了。
“若是连自己人都骗不过,如何骗过敌人?既然知道这些了,你有何话说?此番谋略我可以连亲近谋士都没有亲口告知。”
刘益守笑着说道。
“在下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效劳!绝无二心!”
徐度立刻跪下表忠心,这个时候再不说,只怕真走不出吴王府了!
“你家住在哪里?我派人去把你的亲信叫上,明日你与我麾下杨忠一起去襄阳听命,一切按杨忠吩咐办事即可。”
刘益守拍了拍徐度的肩膀,将他扶起来说道。
“好的主公。”
徐度大喜,不怕别人让你做事,就怕连事情都没得做,那就完蛋了。
“你先担任步兵校尉一职吧,为杨忠副将。这是虚职,你先担着。等此番攻略南阳成功后,我对你另有安排。”
“但凭主公驱使!”徐度脸上藏不住喜色,如今也算是走上正轨了。
之前跟家奴骂刘益守是“乱臣贼子”,那是因为他知道对方就是冲着篡位去的。而现在加入其麾下,刘益守就不再是“乱臣贼子”而是“舍我其谁”了。
环境不一样,选择不一样,自然看法也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就是所谓的“此一时彼一时”。
“我先安排你在我府中住下,有什么东西要拿的,让你的家仆带过来吧。”
刘益守淡然说道,如今他也是顶尖的那一批“上位者”,自然而然的说话一言九鼎,根本不允许对方质疑否定。
语气虽然平淡随意,可听到的人却完全不敢当做耳旁风。
有理不在声高,在于拳头大小。
刘益守心中黯然,果然他也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类人了。
……
徐度的事情,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事实上刘益守也没指望这个人能立多大功勋。不过是因为对方安陆县祖籍,在荆襄或许有些人脉,随手为之罢了。
安顿好徐度之后,刘益守独自在书房里办公。他从镇纸下面拿出一封信,那正是独孤信写来的。
在信中,独孤信告诉刘益守,萧詧如今已经在江陵落户,襄阳城和周边地区他已经完全控制,斥候回报,南阳地区的魏军,似乎并无异动,也没有增兵的迹象。
他那边虽然兵力不足以攻克南阳,但粮草齐备,守备襄阳无碍。
独孤信亦是不知道刘益守计划攻略南阳,写这封信,只不过是为了回复上次刘益守信中询问襄阳城守备,以及南阳地区有何异动的情况。
这波建康中枢散布各种假消息,还有运粮运兵到两淮。不仅是高欢那帮人相信梁国会出兵青徐,就连刘益守麾下的将领,也认为他们会北伐青徐。
“先出刀的招式先用老,如今,还未到时候。”
刘益守将信件放到油灯上烧掉,喃喃自语的说道。
第419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萧纲自从退位后不得不搬到吴兴,整个人都委顿了不少,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为了“避嫌”,萧映和陈霸先等人一直没有跟萧纲联系,连“靖安侯府”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然而如今事态紧急,刘益守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似乎越勒越紧,令人窒息。萧映和陈霸先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很快便联袂登门拜访萧纲。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萧纲很清楚萧映等人的目的,然而,他却是如石头一般,动也不动,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进的话。
靖安侯府的书房里,萧纲面无表情的枯坐于书案前,萧映与陈霸先二人站在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陛下何苦这样颓丧?刘益守入主建康不久,人心未附,现在起兵还有机会。要是再过几年,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陈霸先压住内心的不耐劝说道:“请陛下仔细想想,就算陛下不起兵,那刘益守能够放过陛下么?迟早都是要动手的,现在反抗还有一丝机会!迟了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在陈霸先看来,萧纲现在几乎已经失去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并且基本上完全没有可能夺回来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还不奋起一搏么?
搏一搏还可以期待一下奇迹,要是连拼搏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陛下,刘益守心狠手辣,现在不动手,不过是顾忌先帝的遗泽,怕人说他忘恩负义。但用不了几年,待他彻底掌控梁国大权后,包括陛下在内,其他几个藩王只怕是一个也活不下去。”
萧映也站出来劝说道。
然而,他们说了这么多,萧纲的表情依然没变,好像对方说的东西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二位请回吧,在下如今只是靖安侯而已,当不起什么陛下。”
萧纲站起身,转身面朝墙壁,背对着萧映和陈霸先二人,看起来已经失去跟他们对话的兴趣。
萧纲如此坚决的拒绝态度,是陈霸先他们没有想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刘益守在萧纲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可怕回忆,导致这位曾经称帝的萧氏嫡系连反抗的心思都被掐灭了。
“如此,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萧映很有些失望的说道,二人行礼之后退出书房,无可奈何的转身便走。
扶持萧纲起兵复辟的计划很好,然而在第一步就遭遇了挫折。如果萧纲不肯合作,那萧映和陈霸先二人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
在萧映等人劝说萧纲自立的时候,刘益守也没闲着。
到建康述职的姚僧垣、章法尚、沈巡三人,还没进台城,就先到鸡鸣山上刘益守暂住的“吴王府”来“拜码头”。
一般官员来建康述职,其实也未必一定要先见刘益守。但他们来自被朝廷“点名”的吴兴,显然是不一样的。
这三人接受朝廷的调令前往建康述职,若是没有刘益守的照拂和首肯,前景绝对是渺茫和黯淡的。只要刘益守稍稍暗示一下,便会有无数趋炎附势之辈变着花样整他们。
谁都明白,现在的萧欢,不过是刘益守推在前台的一个傀儡而已。
或许有一天刘益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萧欢有机会出头。但排除那样渺茫的可能性,在刘益守还主持建康大局的时候,绕过这个人直接去接受皇帝的“召见”,是极为不妥的。
府邸书房内,刘益守亲自给姚僧垣、章法尚、沈巡三人倒酒,亲切说道:“诸位赶路辛苦了,这杯酒就当是为你们接风洗尘的,来,我先干为敬。”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这三人看刘益守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不似外界传言的那样狰狞可怖,便放下心来,也将杯中之酒一口喝完。
屋子里紧张而尴尬的气氛顿时减轻了许多。
“这次请姚先生入太医院,实则是为了编写医书而来。自葛洪以来,南面医术颇有精进。然而缺乏体系,不便于传播后世。
姚先生家学渊源,想来是不吝于敞开胸怀的吧?整理太医院的医书,将其归纳成册。按照不同类型的病症分类,重新编写整理,这件事任重道远。在下只懂兵法,只懂杀人不懂救人。此事就拜托姚先生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姚僧垣深深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
姚僧垣连忙还礼,激动说道:“吴王殿下所说,正是在下毕生心愿,此事在下务必会尽力的,请吴王放心便是。”
听其言,观其行。章法尚、沈巡看到刘益守如此谦逊低调,知人善任,心中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他们原以为对方将自己调离吴兴,不过是为了争权,没想到刘益守的立意比他们预料的要高太多了。
不可否认,此人极有可能是南面将来一二十年最大的权臣了,但是,此人似乎也是个能干事的,并非一味争权不顾他人死活。
“新任尚书令陈元康乃是在下心腹,章先生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他说。尚书府具体如何运作在下也不太清楚,章先生有哪方面的才干,到时候可以挑选合适的职位。”
刘益守面带微笑对章法尚说道。
“吴王费心了,这些都是小事,都是小事。”章法尚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也能在一定范围内挑选职务。
姚僧垣、章法尚在吴兴都属于“投降派”,他们被刘益守重用,不过是“千金买骨”的套路罢了,一点也不奇怪。
沈巡一脸紧张的低着头,不知道刘益守会如何安排自己。他是吴兴沈氏的旁支,很早就已经迁出吴兴,举家居住在东阳郡(浙江金华),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来建康的原因之一。
沈巡和沈恪,做出不同的选择,都不是因为个人利益,而是为了家族利益的最大化,同时兼顾了他们自身的情感与家庭利益。
“吴兴沈氏先祖沈劲,当年独守洛阳,誓死不降,令人钦佩啊。”
刘益守没有说沈巡的事情,而是感慨沈氏先祖。
“我等后辈不敢辱没先祖。”
沈巡一脸肃然的拱手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如今北伐在即,沈将军是希望奔赴青徐前线,还是去襄阳守备一方?”
嗯?
居然是这样的问题。
沈巡想都没想,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说道:“末将愿意奔赴青徐,参与北伐。”
“沈将军有心了。”
刘益守含笑点头,显然是对沈巡的态度感觉满意。
“诸位可以将今日在下的承诺告知在吴兴的父老兄弟。外面有人传言本王排除异己,实在是妇人之见。如今强敌环伺,就算是当了天子又能如何?
此番北伐,本王就是要让那些无知之辈看看到底是谁在保家卫国,谁在祸乱一方。”
“吴王高义!”
三人齐声说道,神态甚为恭敬。
“嗯,时候不早了,诸位今日先在驿馆住下,明日再去台城点卯吧。沈将军要去青徐,我会派人护送你先到寿阳,战争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
说完,刘益守亲自将三人送出府邸。
等他们三人离去之后,刘益守将陈元康找来商议大事。
“以尚书府的名义下令,调萧映为广州刺史,陈霸先为番禺太守。接到政令三日内必须离开吴兴!”
刘益守语气很是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主公,这是……准备动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