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有些紧张的朱樉这时也放松了下来,还以为父皇会因为御使的弹劾而斥责他呢。
朱标则是与老七老八几个弟弟说着话,他们也已经封王建藩,虽然更像是走个过场而已,但朱标还是对他们这两年的举措,做了些提点建议。
大明现如今处于一种酒足饭饱后的餍足状态,稳定内部消化好已得到的,是目前最重要的。
家宴上,老朱放下筷子,其余人也快速的放下筷子咽下口中的食物并竖起耳朵,心中还在揣测父皇是要说什么。
几个年长的心中早有预料,但如今不是抗拒而是期待了。
“咱当年说要封建诸子,为国藩屏,因而一直封到了老八,而现如今开国一十七年矣,情况又是一变,因而咱打算移藩,将你们的藩国封地由国内移封到海外去。”
“这件事咱早有打算,也不想将此事留到你们大哥继位后,免得你们兄弟失和。”
朱棣起身应道:“儿臣愿遵父皇旨意!”
朱樉不满的横了一眼朱棣,老四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论都该是由我这个诸王之长代表兄弟们表态。
稍有些野心的都是愿意的,在境内的藩地,太多制约了,出城打个猎都要被御使弹劾好几天,更别说其他的。
不过,有人愿意自然也就有人不愿意,几个年纪小或者性子和顺安逸的,便皱起眉头可又不敢说什么违背父命。
朱标开口道:“不愿去的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建藩封地了,可以当个太平皇族,永享富贵。”
“所谓人各有志,父皇自然也是愿意你们能多陪在身边,以享父子骨肉天伦之乐,为兄这儿,也需要手足弟兄帮扶。”
听见大哥发话,众人觉着进可攻退可守,心里一下放心多了,海外之地虽是自己当家作主了,可能有什么好享受的呢?
楚王朱棡站起来道:“儿臣素无远志,也难舍父皇母后,愿留在朝中任职,以尽绵薄之力。”
老二甚是惊讶,不过朱元璋倒也是满意,如此老五朱橚老八朱梓也相继表示希望能留在大明,孝敬父皇辅佐兄长,其余的则都愿意移藩海外。
大明朝的第一次削藩就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展开了,先是地方兵权的交替,让朱标废了一番心力,因为新生代的将领并不是完全都能独当一面了,后面海外藩地的划分也折腾了许久,除了朱棣外多数都是属意东瀛的。
通过西南的小国,大明也已经与印度的图格鲁克王朝有了贸易往来,大致探明了他们的情况,只是统治印度的北面部分,对南部束手无策,在朱标的诱导下,朱棣对这个地方虎视眈眈。
……
洪武十八年,在大范围的轻徭薄赋免除人口税的条件下,大明各方面的发展进入了另一个层面,朱标开始着力扭转观念及社会思想,为以后的发展做出准备。
而在今年,贵州安南麓川及辽东朝鲜东瀛,都陆续有野心勃勃者煽动百姓造反,但都被一一镇压,大明的中枢展现出了良好的快速反应状态。
这无疑让朝野中流传的二主相疑的谣言自破,不知从何时起,汉武旧时巫蛊之祸的故事开始被人四处谈论,甚至连相关的童谣都有了。
皇帝大怒,下令彻查,亲军都尉府四出,最终查到了丞相府上,胡惟庸被下刑狱,不等皇帝下旨三司会审,中书右丞陈亮便上书,状告丞相有谋逆之心,党羽涂节陈宁陆仲亨等等一干文臣武勋。
朝野哗然,不等皇帝下旨彻查,又有众多中书六部官员纷纷上书,或是自辩或者指证,御史也跟着上奏弹劾胡惟庸。
言称其“险恶似忠,奸佞似直,恃功怙宠,内怀反侧,擢置台端,擅作威福,独任以政,为国大蠹,阴刻险鸷。”
短短三日后,皇帝便以枉法诬贤蠹害政治为名,将这位显赫了十数年的丞相抄家斩首,绣衣使抄家时,自胡惟庸老家库房,抄出了金银三十余万两,前代名家字画印章近千……
自案发后,先丞相李善长即刻起程赴京请罪,但刚到京城外边被劝回,内侍传旨曰:“君臣不相疑,自归家安养,待万寿节时再会。”
善长感激涕零,跪于城外久久不愿起身。
李善长得以脱身而去,可胡惟庸的大批门人党羽就不好抽身了,朱标也没有出面庇护,在他的刻意安排下,胡惟庸吸纳包庇了许多不得志的官吏,这些人占据了朝廷中枢太多的位置,也是时候该清理一遍。
因而大案骤起,并没有因为胡惟庸的死而化小,反而越演越烈,不仅是官吏,那些对朝廷收缴兵权不满的武勋将领们也都在此次被擒拿压入刑部大牢。
整整两个月的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到最后不谈斩首抄家多少,光是流放到边疆甚至海外的,便有足足五万余人,不少都是举族流放。
事后,御史弹劾亲军都尉府上下阴谋栽赃嫁祸,趁机敛财纳田,朝廷废亲军都尉府,凌迟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并另立锦衣卫,为宿卫京禁,侦察逮捕、执掌诏狱。
这彻底让京中为之一清,再也没有人敢揣摩帝君的心意。
……
洪武二十年的一天夜里,父子二人在谨身殿伏案批阅奏章,朱元璋久坐后感觉腰背疼痛,就放下御笔为自己锤锤腰。
想起清晨梳洗时,在镜中已经半白的头发,在看看儿子头上那浓密的乌黑长发,原来是咱老了……
朱元璋莫名的有些意兴阑珊,也不想批阅奏章了,只是愣愣的看着这座大殿,看着眼前永远批阅不完的奏章。
朱标偶然抬头的时候见父皇在发愣,便起身上前为他捶背道:“夜深了,父皇回去休息吧,剩下这些儿臣看看便是了。”
朱元璋回过神来:“标儿,咱老了。”
朱标的手一停但又立刻回复节奏调笑道:“昨日太医才来报,刘惠妃有孕,儿臣还为您贺喜来着,父皇,您还年富力强着呢,再给儿臣添几个弟弟妹妹都不成问题。”
朱元璋摇头失笑:“不是这个,臭小子,敢调笑起你老子来了,咱是感觉,在朝政上,精力是大不如前了。”
“总在一处难免如此,父皇不如北上南下,去游巡几处地方,散散心便好了,儿臣在此监国,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元璋依旧是摇头,片刻后好似放下了什么:“咱当了二十年的皇帝,你也当了二十年的太子。”
朱标心中有些预料,便走到御案前肃立:“仰赖父皇信重,儿臣位居东宫太子二十年矣。”
朱元璋的语气有些复杂:“真快啊。”
“标儿,咱当年立你为太子的时候,没想到咱能活这么久,只想着在寿尽之前,一定要为你扫清前碍,使你能接手一个固若金汤的江山,可以安心的享乐传国。”
“父皇的慈爱之心,儿臣知晓。”
“真是没想到,咱爷俩只用了二十年,竟将这破碎河山,经营到了如今这番锦绣如华。”
“这里面有你多少心血呢?”
朱标笑道:“自家的,耗费多少心血都是应该的。”
“是啊,这江山是你我的,怎么都是应该的!”
“标儿,明日便开始筹备禅位大典吧。”
朱标没有应诺,也没有诚惶诚恐的跪下推辞,只是沉默了片刻道:“父皇,儿臣不急的,何况一张椅子一身衣服,也没什么区别,您坐着,儿臣做什么都安心。”
朱元璋站起身用脚踹了踹龙椅:“咱虽然没坐腻,但也不想死了才挪屁股,徒让后世儿孙耻笑。”
朱标还想说什么,朱元璋摆手道:“咱爷俩还有什么可推辞的,看着你登基称帝,也是咱一直以来的夙愿。”
“咱亲眼看着,还能护持一段,再好不过了。”
“你母后这两年身子总不太好,也是上了年岁了,真说起来咱最对不起的还是她……雄英也不小了,该让他参与政事……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几个培养多年的,可以直接安排进六部任侍郎,过两年升任尚书……”
朱元璋在殿内绕着圈为儿子规划起即位后的事情,想要帮他整理出最好的来,由此也可见,他心底还是舍不得的,不是权位,而是心血。
……
第844章 登基称帝(大结局)
“勋贵你还是要用的,就是流放到海外那些,也可以择几个子弟赦免召回袭爵,以彰不忘开国功臣,顾念旧情之意。”
“徐允恭帅才无双,等登基后便册封雄英为太子,过两年迎其女为太子妃,如此徐常两家也就彻底安定了,等将来雄英即位也不会有什么波折,嫡长传承有序,无有骨肉相忌之祸。”
“老二在东瀛沉溺酒色,咱派人去劝也不改正,长此以往寿难长久,若是走在咱前头,便由咱给他定恶谥,若是在咱后头,你便要给他定好中谥,但不管如何,其尸骨还是要葬于中原,绝不可让东瀛成为他们那一支的祖地,历代世子都要接回大明教养。”
“老三可为宗正,咱朱家如今开枝散叶,将来更是多广,这点咱心软,你自己想好要如何妥善解决宗室的问题。”
“丞相这个位置,你不让咱彻底废掉,也罢,可丞相人选一定要谨慎,你说的内阁也可搭建起来,以做分权之用。”
“海外土地,不可多求,总为飞地,难以管控建制收税,早晚丢之,不可将心力国势耗费与此。”
“洛华是你元妃,勤俭孝敬盈妇德之懿,将来绝不可废弃,一定要尊为皇后,母仪天下,为天下表率。”
“雄英要谨慎教养,允熥要尽量封的远一些,可以多给钱粮兵甲,令其在海外立国,这也是你的嫡子,只要不争位,就要多给尊荣,以别嫡庶。”
商贾绝不可宽纵……匠人要以约束,尤其是火器者,绝不许他们接触外藩……农乃国本,粮乃命脉,几处行省,耕田必要栽种吃食,不可任其栽种棉花……
“科举可再开,国子监不用停,钱粮多则施教天下,使子民可读书识字……”
……
第二天的早朝,按部就班,只是在散朝前,皇帝随口叫住礼部尚书:“朕年老体衰,有意禅位太子,着令礼部立刻开始筹备典礼。”
朝臣看着精神抖擞的皇帝一时不知做什么反应好了,就连万能的磕头请罪都不敢,只等着从众跟随同僚的反应而动。
礼部尚书是干脆的跪了下去,另外几部尚书看了看太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谁都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这件事情。
朱标按着规矩走下丹陛下拜,按着礼制推辞,依旧是那套先请罪后推辞的流程,这是必要的,连乱臣贼子都愿意遵循着意思意思,何况正经的禅让。
来回三次,太子依旧不受,皇帝只好下令明日早朝再议,散朝后皇帝召集勋旧至宫中宴饮,被点名的臣子,都是双腿发软,相互搀扶着过去的。
大家都信皇帝与太子之间的感情,但同样相信历史上证明过无数次的天家无情。
就在朝臣都怀疑,那些人都已经死在宫里的时候,他们喝的跌跌撞撞大呼小叫着出了宫,早就等候的一把将他们拽回府灌醒酒汤,然后逼问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需不需要他们选队站。
答案让人感动,圣上领着他们追忆了往昔岁月,然后如实的言明了是真的想要传位给太子,扶着太子上马策国。
听完后众臣跑到街上叩拜山呼万岁,吓得不明所以的百姓也跟跪下磕头喊万岁。
往后的流程就容易多了,朝臣们也不必担心旁的了,他们原本就是太子的臣子,无缝对接,可以安心发挥余热。
接连推辞几次后,禅位大殿还是开始筹备了,皇帝依旧是每天召集一批臣子进宫宴饮,甚至还会特意传召在地方任职或已经辞官归乡的老臣来京。
很快这个消息就通传天下了,所有阶层在得知后,先是惊讶后就是坦然,现如今的局面,本也是太子殿下操持的,好像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动,真是让人安心呀。
……
坤宁宫中,朱标伺候着马皇后喝汤药,马皇后皱着眉头咽下去道:“真苦。”
一旁的小皇孙女,也就是李嫣女儿,赶忙从自己身前的小锦囊里面取出块冰糖:“皇祖母,菱儿这儿有冰糖,含上就不苦了哦。”
马皇后抱过孙女笑道:“看见我的宝贝菱儿,祖母就觉着不苦了。”
这么多皇孙里面,最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这个小丫头了,李嫣很是艰难才怀上这一个,生下来时更不容易,爱屋及乌,朱标也愿意娇惯,便使得她比前头的哥哥们还要胆大。
莫说在马皇后面前,就是老朱的胡须她也敢去捋一捋,此时被祖母抱着香了一口,便跑跳起来四处撒欢儿。
马皇后让人端来小凳子让儿子坐下,拉着他的手道:“我这身子骨,几年前开始总是这样小病不断,恐怕是要走在你父皇前面了,我倒没什么,这辈子都到了这个位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是你父皇的脾气,哎,恐怕是难以接受,又要牵扯无辜,你到时候要拦住他,也别让他太过悲伤,几十岁的人,早早晚晚罢了,总会相见的。”
朱标知道,母后不仅是在劝父皇,也是在劝他。
“太医都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好好的修养,在有个二三十年春秋,多看看锦绣河山。”
马皇后笑眯眯的点头,朱标又道:“玉儿姐明日便到了,有她陪着您解闷,儿臣也能放心。”
马皇后皱眉道:“辽东偏远,那一家老小怎么离得了她,何必让她这么奔波。”
朱标笑道:“玉儿姐也早都是当婆婆的人了,张威戴罪立功如今也是卫所指挥使,家里不缺吃喝,还有什么离不得的,而且她也是想念您了。”
“那好吧。”
终于可以放开这座宫城,好在是交给洛华,没什么不放心的。
……
洪武二十年六月,禅位大典开前,各地方的封疆都赶至京中,外藩使臣也都就位,甚至多为王子公主,宿老僧道并至。
奉天殿前建造的云盘前,教坊司一遍又一遍的演奏者礼乐,皇太子朝服至殿门前在天下人的见证下,承接了洪武皇帝的禅让册立旨意。
“朕本淮右布衣,提三尺剑,以与群雄角而胜之,乘胜而北,驱虏而置之大漠之外,乾坤辟而再位,荷上天眷顾,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开国大明,建制二十年矣,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
“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朕之嫡长东宫皇太子朱标,天资聪颖,能开太平万世之基业以济万民,神文圣武,四海拥戴,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
“朕望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兼治四海,有司即刻布告天下,使臣民共知!”
太子三拜九叩而接旨意,继承大统。
皇太孙即刻前往祭告天地宗庙,这代表着天家传承有序,列祖列宗都可以安心享受供奉。
到了吉时,钟鼓齐鸣,朱标在华盖殿换下太子朝服冠冕,穿上皇帝衮服,再次到奉天殿拜见太上皇,然后在到坤宁宫拜见太上皇后。
受旨称贺后,至奉天门布香案开始祷告,在此时官员们身着礼服,由鸿胪寺的官员引导,走过金水桥进入皇宫,站在午门外的广场上肃立。
快速有序的分成文武两列,文官跪在御道东边,武官跪在御道西边,静静等待着皇帝陛下祷告完毕。
而太上皇也在此时,告别了属于他的奉天殿,在皇太孙的侍奉下,移尊驾至前两年新开辟的内宫大明宫。
新任皇帝结束了祷告后,在群臣的簇拥下走进奉天殿就座后,文武百官按照官职的高低依次进入,锦衣卫指挥使宁国公全旭亲自鸣鞭,大将军将军卷帘后,鸿胪寺官员高喊行礼,官员们便开始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朱标缓缓的吐出来一口气,体验着这从未有过的角度,感受着手掌下方的龙头形状,心中的感受却很平静,自己父皇早就给了自己如同皇帝一般的权势。
“众卿免礼。”
“臣等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的事情便是册封了皇后与太子,还有定年号,朱标决定依旧沿用洪武之年号,洪大武功,张显武事,乃大明立国之根本,而且大明所属藩属国越来越多,通行不便消息滞后,记年之事,不宜变化。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除不赦重罪外,皆可免刑,只是要迁徒到海外之地。
普天同庆了月余,然后所有人就发现这好像也没什么新变化,除了往后要叫太子为圣上外。
太上皇在京大明宫住了一年,便出宫去巡视天下了,说是要为将来迁都选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