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伦很显然相信自己找到了答案。

　　甚至是找到了某种“真理”。

　　“醒醒吧，孟超，虽然人们一直说，我们要将地球文明之火传播到异界的四面八方，但事实却是，从龙城穿越的那一刻起，对我们而言，地球文明就已经土崩瓦解，荡然无存了。”

　　苏伦道，“回不去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到地球，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地球人了――我们是异界人，是和地球人截然不同的另一支人类形态，这是事实，我们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的事实！

　　“地球时代的道德、法律、秩序，甚至是地球人的形态本身，对于全新的我们而言，都是枷锁和障碍，必须狠狠砸碎他们，再将碎片统统抛到身后，我们才能昂首阔步，迈向全新的命运！

　　“当然，我很清楚，就算再陈旧甚至腐朽的法律和道德，想要粉碎他们究竟有多难，光靠我们自己，是万万办不到的。

　　“所以，我们才需要引入怪兽文明的力量，来荡涤我们这个文明内部，不适应异界生存的东西，相信在人类和怪兽彻底融合之后，我们这个文明，一定会浴火重生的！”

　　苏伦说得亢奋起来。

　　嘴角满是白沫。

　　就像螃蟹一样吐着泡泡。

　　见他明显陷入自己的逻辑死循环中不可自拔，孟超放弃了和他争辩，沉吟片刻，道：“你的说法，似曾相识，我有个朋友名叫‘高野’，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

　　孟超想知道，被异兽蛊惑的人类，是否有联系甚至组织。

　　“我不知道，或许认识。”

　　苏伦并不隐瞒，大大方方道，“我的确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都坚信地球文明的陈腐形态并不适合异界的生存和发展，而当今龙城在九大超级企业的垄断和统治下，也存在无数黑暗和不公，光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决的痼疾。

　　“必须引入怪兽文明，荡涤我们的文明，龙城才有希望，迎来真正的明天。

　　“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些朋友的名字和真实身份。

　　“因为我们非常清楚，自己背负着‘怪兽爪牙’的恶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注定将被人们误解和敌视。

　　“被九大超级企业控制的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更是会不遗余力打击我们。

　　“安全起见，我们都是单线联系，非要聚会的话，也是通过暗网上的匿名聊天工具。

　　“大家在暗网上畅所欲言，交流思想，不断完善我们的理论，当然也会在力所能及并且确保隐秘的范围内，向彼此提供一些帮助，交换情报、资源，帮对方执行任务等等，但无论怎么接触，我们都恪守一条底线――在时机成熟之前，绝对不要打探对方的身份。”

　　这倒是秘密组织的常规操作。

　　孟超并不怀疑苏伦在骗他。

　　不过，他想了想，继续问道：“话虽如此，你这么聪明，总能从这些‘匿名朋友’的言谈话语，包括他们需要的资源，执行的任务等等方面，猜测出他们的身份？”

　　“那就太多了，各行各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苏伦道，“有一位朋友，我曾经请他帮忙解决了一个在巢城阻挠我革新的帮派高层，结果他做得干净利落，那名巢城帮派高层的死因，是旧伤发作导致心力衰竭，谁都没瞧出破绽。

　　“我想，他一定是最顶尖的刺客。

　　“还有一位朋友，在我搞‘线上角斗场’业务时，提供了极大帮助，你知道，线上娱乐和支付的牌照一向不好搞，几乎都被超级企业旗下的直播平台垄断了，我们巢城帮派又受到外界歧视，几乎不可能通过审批。

　　“原本我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随口抱怨了几句，没过几天，所有繁琐冗杂的审批手续，竟然都奇迹般办妥了。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是哪位朋友出手相助。

　　“但对方一定是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里的有力人士，掌管某个要害部门，拥有极大的权势。”

　　孟超听得毛骨悚然。

　　没想到怪兽文明对人类文明的渗透，已经深到这种程度。

　　光是一个“红眉”苏伦，就搞得整座巢城鸡飞狗跳。

　　倘若还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像他一样的人，这将是龙城在怪兽战争后期，面临最严峻的挑战。

　　“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为虎作伥？”

　　孟超难以置信，喃喃道，“倘若说，你是为了报仇雪恨和出人头地的话，一名在生存委员会里掌管要害部门的高层，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同胞，投靠怪兽文明？”

　　“或许是因为，人类文明和怪兽文明之间的区别，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而且我们根本不是在‘为虎作伥’呢？”

　　苏伦脸上，再次流露出神秘莫测，让人忍不住想要揍他一拳的微笑，不慌不忙，抛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据异兽‘漩涡’说，怪兽文明的首领，曾经，也是一名人类！”

　　第六百零二章 不是线索的线索

　　孟超离开地底时，地面上已是深夜。

　　为了便于救援，巢城帮派在十几栋高楼顶上，安装了几十台大功率探照灯，刺眼的光柱撕裂烟雾，将黑夜映照得宛若白昼。

　　孟超眯起眼睛，生出头晕目眩之感。

　　他仍在消化吸收苏伦投下的重磅炸弹，掀起的惊涛骇浪。

　　苏伦的供词，蕴藏的信息量实在太丰富，直到此刻，孟超的脑细胞仍旧滚滚发烫，为这条无比惊人的情报头疼不已。

　　吕丝雅也结束了对“游魂”钟离等前死神小队成员的审讯。

　　从周身缭绕的浓烈血腥味来看，她的审讯还算“顺利”。

　　“前死神小队成员也不知道‘漩涡’躲在哪里，主要是这家伙千变万化，能随心所欲变成任何人的模样，而在脱离人体的情况下，又是一滩比鼻涕虫更加柔软，半液态的生命体，只消有厚度超过一毫米的缝隙，它就能钻进去，逃之夭夭，销声匿迹。”

　　吕丝雅说，“好消息是，‘游魂’钟离等人供出了几个窝点，我们又抓获了一批他们的同伙，还找到了大批威力强劲的灵能武器以及破坏力惊人的晶石炸弹，当然也少不了好几百枚神变胶囊――若非及时阻止，这批武器弹药和基因药剂，绝对能把巢城彻底毁掉的。

　　“现在巢城外围的明火基本都被扑灭了。

　　“宋金波、熊威他们正带领着巢城帮众，检查包括灵气输送管道以及易燃易爆品仓库在内的重要设施，追杀漏网之鱼，消除一切隐患。

　　“灵磁干扰虽然还非常严重，但利用大功率的矿山专用通讯器，我们总算和外界搭建了一条信息之桥，我已经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向叶局长进行了汇报，外界对‘巢城之战’的真相非常震惊，也正在积极筹措物资和人力，准备接应巢城的大批伤病员和难民。

　　“叶局长告诉我，最迟到午夜十二点，一座规模庞大的临时医院就将在巢城边缘搭建起来，这座医院拥有每小时检测上千名病患的能力，只要经过检测，确保巢城居民体内，没有携带致命的细菌、病毒和孢子，他们就可以撤到外界去。

　　“得到这样的保证，巢城帮派的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一些，也能更卖力气地解决麻风村的问题。

　　“刚才，苏木莲已经带着巢城帮派的特使，在‘残剑’叶晓月的保护下回到麻风村，和野狼帮商议救援和疏散的问题。

　　“巢城帮派这边，也以最快速度和最大的诚意，在麻风村周边疏散空间，搭建营地，筹措物资，预计首批大约能接纳八百到一千名麻风村民出来避难――数量虽然不多，终究是良好的开端，相信剩下的麻风村民见到问题开始解决，也能拿出更多耐心，一起咬牙撑过这次危机的。

　　“总之，除了‘漩涡’还没着落之外，所有事态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孟超，你怎么一直若有所思，愁眉不展，难道苏伦不肯老实交代？”

　　“不，他交代了。”

　　孟超苦笑道，“他交代得比我想要的更多，多到我的脑子都快炸开了。”

　　孟超将苏伦投下的重磅炸弹，塞到吕丝雅的怀里。

　　听完他的讲述，吕丝雅的双眼也有些发直。

　　“怪兽文明的首领，是一名人类？”她难以置信地问。

　　“怪兽文明的首领，‘曾经’是一名人类。”孟超加了重音。

　　吕丝雅想了想，道：“也就是说，现在这名人类，已经变成了奇形怪状的模样，类似怪兽的样子，还是比怪兽更可怕的恶魔？”

　　“不知道，苏伦没说，他也没有亲眼见过怪兽文明的首领，只是听了异兽‘漩涡’的转述而已。”

　　孟超说，“而异兽‘漩涡’也没有描述得特别详细，只是告诉苏伦，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亲眼见到怪兽文明首领的真面目的。”

　　“那就是‘漩涡’在骗人，用这种谎言，打消苏伦心底最后一丝顾虑。”

　　吕丝雅道，“怪兽文明的首领是人类？怎么可能！”

　　“我倒觉得‘漩涡’说的，未必是100％的谎言。”

　　孟超道，“我和‘漩涡’近距离接触过，若非对人类文明有着极其深刻的认知，身为怪兽的它，绝对无法将人类伪装得这么惟妙惟肖。

　　“而那些前死神小队成员的存在，还有‘漩涡’引诱贫民窟里的无业游民，服用神变胶囊，沦为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这里涉及到人类生命科学，社会心理学，犯罪学……多个领域的专业知识，你觉得，是深山老林里茹毛饮血的怪兽，可以无师自通的吗？

　　“无论怪兽文明的首领是否是人类，怪兽文明都是受到人类文明的启发和影响，才诞生的全新文明，就算他们的外表狰狞丑恶如同妖魔，骨子里却和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换位思考，倘若你是一头刚刚开启了灵智的超级怪兽，想要创造并升级自己的文明，最好的方法，不正是抓几名人类回来，向自己最大的敌人学习吗？”

　　“这倒是。”

　　吕丝雅承认，“在异兽调查局的秘密卷宗里，的确有不少人类被怪兽抓走之后，并没有直接吃掉，却进行各种研究的记载，甚至有一些怪兽，能通过吞噬人类大脑的方法，直接读取人类的记忆，他们学会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社会组织形态，并不奇怪。

　　“但是，一名被怪兽俘虏的人类，究竟如何摇身一变，反过来，变成怪兽文明的首领呢？”

　　“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孟超说，“或许，‘漩涡’所说，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又或许，这名所谓的‘人类首领’也仅仅是怪兽文明推上前台的傀儡。

　　“炮制一名人类傀儡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倘若怪兽文明全是妖魔鬼怪，并且拒不接受人类的投降，那么所有人都会血战到底，就算怪兽文明真能毁灭龙城，也绝对要付出无比惨烈的代价。

　　“而拥有一名人类首领，哪怕仅仅是傀儡，也能让很多类似‘苏伦’的人，跨过心理障碍和道德底线，死心塌地为怪兽文明效力。

　　“他们大可以自欺欺人，认为自己并非沦为怪兽的爪牙，而是效忠于怪兽文明背后的人类，所谓怪兽文明，仅仅是另一种更加适应异界环境的人类文明形态而已。”

　　“真可怕。”

　　吕丝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喃喃道，“这条情报，的确是有可能改变战争走向的重磅炸弹，不行，我必须立刻向上头汇报。”

　　“等等，这条情报的确非常重要，但迫在眉睫的威胁仍旧是异兽‘漩涡’。”

　　孟超咬牙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将它揪出来，‘巢城之战’才算彻底打赢。”

　　“万一它已经跑了呢？”

　　吕丝雅问，“从我们抓住‘红眉’苏伦和‘游魂’钟离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异兽‘漩涡’却一直没有动静。

　　“我相信它在巢城内一定还有隐秘的情报渠道，能第一时间知道苏伦和钟离的下场，胜负已分，它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不，我和它的游戏，还没分出胜负呢！”

　　孟超说，“我相信异兽‘漩涡’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阴谋，不会这么轻易，夹着尾巴逃跑的。”

　　“为什么？”

　　吕丝雅道，“你凭什么认定，它还有阴谋？”

　　“就凭我们现在阻止的阴谋，都是‘红眉’苏伦和‘游魂’钟离知道，并由他们来执行的。”

　　孟超道，“换成你是异兽‘漩涡’，会将自己的全部计划，都告诉手下，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群人类身上吗？”

　　“……”

　　吕丝雅琢磨片刻，举手投降，“好吧，你是对的，异兽‘漩涡’的确不可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苏伦等人的身上，但这样一来，我们的线索就全都断掉了啊，难道我们要一直傻乎乎在这里，等待异兽‘漩涡’出招么？”

　　“不，还有一条线索。”

　　孟超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古怪，“一条不是线索的线索。”

　　……

　　五分钟后。

　　孟超带吕丝雅回到合金角斗场的地底深处。

　　这里比关押苏伦的怪兽囚笼还要深。

　　四周到处是未完工的房间和隧道，堆满了杂乱无章的建筑材料和垃圾。

　　还有一条黑黢黢，冷飕飕的竖井，每时每刻，都在发出微弱的呜咽。

　　孟超侧耳在竖井边上倾听片刻。

　　随后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如枯叶般落地时，他并没有在竖井底下发现半条人影。

　　只有几道淡淡的血迹。

　　和他一起钻进秘密通道，潜入合金角斗场，却在攀爬竖井时跌落下来的麻风少年“阿吉”，消失不见了。

　　孟超却连眼睫毛都没抖动半下，既不惊讶，也不担心，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雅姐，你是灵敏者，感知特别敏锐，帮我追踪一个人。”

　　孟超道，“不，别管地上和井壁上的血迹，这极有可能是对方故布疑阵，将我们指向错误的方向。

　　“你只要感应四周有没有红辉玉的波纹就行――我用怪兽黏液，将一小撮红辉玉晶粉，擦在对方背后了。”

　　第六百零三章 他究竟是谁

　　吕丝雅闭上眼睛。

　　双眼周围，出现一圈玄奥繁复的红色灵纹，一路蔓延到了太阳穴上，仿佛一对全新的，脱离血肉，独立存在的灵眼。

　　她在竖井的墙壁和地上摸索片刻，毫不犹豫朝孟超和阿吉潜入合金角斗场的来路走去。

　　在找到一条岔路时，她却没走孟超和阿吉走过的路，而是转向另一条不知通往何方，愈发狭窄和黑暗的通道。

　　吕丝雅伸手，在墙上轻轻一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