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用多点建设的建设手段下,从京城出发的路基,已经全线贯通到了朔州马邑县,全程八百多里。
京城有铁车奔走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临近北直隶的各省,尤其是京津铁路通车后,其热度也越炒越高。
因此,以往只是工地的路基建设,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
马邑距离振武县并不远,所以当得知路基建设已经抵达马邑后,孙传庭便带着家中长子孙秉文乘骑马匹前来围观。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当年在经略府时便跟随他的周肈。
三人眺望着远处在热火朝天干着爆破任务的工地,心里感慨万千。
“听闻北方的铁路已经铺设到了张家口,估计也就一两个月左右,从京城前往张家口便只需要五六个时辰了。”
周肈虽然和孙传庭一起归家,但毕竟孙传庭的根基尚在,打听一些消息十分容易。
铁路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很难打听。
“铁路……”
孙传庭看着远处的工地,呢喃之后长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总归是给了灾民工做,以工代赈能继续,百姓也不至于饿肚子。”
“只是十文一日的工价,还是太低了……”
孙传庭有些不忍的看着工地上穿着破烂棉衣的工人,但他也知道,十文一日一人,已经是朝廷对山陕两省以工代赈能拿出的最好待遇了。
在工地做满一个月,赚到的工钱也足够买一百斤米,或者四百来斤番薯、马铃薯了。
虽说吃得差,但一人出来做工,也能勉强保证家中几口人不饿死。
“殿下也想给灾民涨工价,只是……唉……”
周肈摇了摇头,心里清楚朝廷以工代赈的压力有多大。
别的不说,仅仅山陕两省的以工代赈工程,每日仅工钱就需要两万多两银子,一年便是七百多万。
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各省的灾民,加起来朝廷每年得拿出上千万两来以工代赈。
这并不是说朝廷就有多大恩德,因为真说起来,以工代赈实际也是各取所需。
如果没有大灾,朝廷也不可能用得上这么廉价的工人。
只是如果没有大灾,朝廷也不可能一口气组织几百万人来搞基建。
虽说人多,工程完成的快,能大大缩短工期,但对于朝廷来说,这么做的财政压力也是很大的。
没有大灾,工部可以随便雇佣几万人,像晚清时期一样,一条铁路修个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三十几年都可以。
但是有了大灾,百姓的田地干裂,种不了地,大量的失业人口涌现。
朝廷不管他们,他们就没饭吃,没饭吃就得饿死,就得造反。
为了安置他们,朝廷只能发动大基建。
以工代赈,周肈和孙传庭在经略西北的时候也经常用,只是他不明白齐王殿下为什么那么急……
“听说殿下准备对建虏用兵,准备一战定乾坤。”
“西南那边,听说府道也建设的差不多了,估计来年洪经略也要上疏准备收复三宣六慰了。”
“这一南一北,用兵加起来起码五十万人。”
“在征战的时候,地方还能保证以工代赈继续下去吗……”
周肈的话很粗浅,孙传庭听后看向他:“你以为殿下做得太急了?”
“下官……确实觉得有些……”周肈犹豫着点头,但孙传庭却摇头道:“可我以为,殿下做的并不急,甚至已经很缓和了。”
孙传庭的话让周肈不解,同样面对周肈不解的眼神,孙传庭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国朝眼下的兵马有多少,你清楚吗?”
“大约……九十余万吧……”周肈迟疑片刻后回应。
“是九十五万六千余人。”孙传庭说出数量,紧接着看向远方的工地:“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是因为朝廷要向外征战,还要守土。”
“这守土二字,便占据了其中六十余万兵马。”
“只是若真的讨论起来,关外只需要不到十万兵马就能守住,但眼下的局面里,关外的守军实际上达到了七十个营,二十余万人。”
“这其中,防守漠北虎兔墩的只有不到二十营,剩下五十个营,都是对建虏防守的。”
“因此,建虏不灭,这五十个营就不能摘出来。”
说到这里,孙传庭看着那群衣衫褴褛的工人,眼中露出不忍:“这样的局面,即便是我,或许也会暂时不管饥民,而率先灭了建虏。”
“若是天启七年的时候灭了建虏,那国朝这些年可以省下两千多万两银子,每年剩下五六百万两银子。”
“但这样,那山陕两省那一年的百万饥民……”周肈皱眉,不忍抢答。
“会死……”孙传庭长呼一口气:“但灭了建虏,每年能多拿出五六百万两来赈灾。”
“就不能停了对外的征战?”周肈不解。
“停了对外的征战,那国朝才是真的狼烟遍地……”
孙传庭很清楚,对外征战、对内赈灾,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爹,为什么?”
坐在孙传庭怀里的孙秉文抬头看向了自家父亲,而孙传庭虽然觉得现在和自家儿子说有些早,但他还是耐心解释:“对于一个王朝的初期来说,因为前面乱世导致人口凋零,地多人少下,自然要在外部没有威胁的时候停止战争,老老实实休养生息。”
“可是眼下国朝不是初期……”周肈怀着沉重的心情对孙传庭的话回答,紧接着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工人。
孙传庭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并攥紧了缰绳:“国初地广人稀,因此要休养生息,而当国朝发展到鼎盛的时候,一般便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时候。”
“实际上,土地兼并一开始就存在,只是因为一开始百姓的数量不多,因此即便贵族兼并了土地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随着王朝鼎盛到来,百姓数量变多,而大量土地在少量贵族手中。”
“这种时候,就需要君王施展手段来缓解土地兼并。”
“不管是对外征战,还是对内打击豪强,这都是必要的手段。”
“所以我们是鼎盛时期,对吗爹?”孙秉文抢答,但他的问题把孙传庭和周肈都问住了。
尽管世人皆说眼下是天启盛世,但实际上是不是盛世,他们这群官员最清楚。
眼下的大明,许多省份的土地兼并依旧严重,齐王主持的开疆拓土,看上去确实打下了倍于两京十三省的疆域,但问题在于,这些地方并没有得到开发。
泰宁三府、朵甘、瀛洲、琉球府、小西洋、南昆仑、南州、旧港、交趾……
这一长串的地名确实代表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疆域,可那又如何?
在这上千万平方公里的疆域里,只有不到四亿亩耕地,而且其中还有两亿多属于印度厮当的就藩地。
实际来算,朱由检给大明这一亿三千多万百姓扩充的实用土地,只有泰宁三府的那上亿草场和瀛洲、旧港的上亿亩耕地。
这点草场耕地,只能缓解土地兼并,让矛盾在以后爆发。
如果疆域不扩大,即便是这么多耕地草场,也只能为大明续命几十年罢了。
想要一直为大明续命,就得一直开拓出实用土地。
朱由检搞农业拖拉机就是因为他要把东北和海外的无用土地变成实用土地。
至于为什么朱由检把印度厮当的两亿亩耕地发给诸藩,也是从实用的角度来考虑的。
就藩地有没有必要发给诸藩?在孙传庭看来是有必要的。
诸藩上交的数千万亩本土耕地,换来了两亿多亩印度厮当的耕地,明面看上去朝廷亏了,但实际上朝廷是赚了。
大明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控制印度厮当,分封藩王过去,以大明的宗藩体系来说,藩王所处的地方,便是朝廷的疆域。
藩王为了自己的藩国,必然会出足够的力量来弹压当地土人,进行人口迁移。
宗藩宗藩,一旦藩王在当地站稳脚跟,汉人数量逐渐增多,那朝廷就完全可以靠着贸易来获取自己需要的资源。
随着时代和科技的进步,印度厮当最后依旧是大明的疆域,这是不会变的。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防止迁移过去的汉人蛮夷化。
但这个问题,就需要藩王自己来“赶苗拓业”,巩固藩国国祚和民族血脉了。
印度厮当的诸藩等同是大明的充电宝,上面土人种植的粮食会低价输入大明,而土人的暴乱则是靠藩王镇压。
大明自己是控制不了那么大疆域的,最少未来三十年不太可能的,因为就连两国连接处的东吁缅甸,都需要几十年,大明才能顺利消化。
旧港、三宣六慰、瀛洲、南州、交趾……
把这一圈消化完,基本能为大明续命百年,也仅仅只有百年,并且这续命百年的前提是,大明不能出昏君。
也就是说,百年时间,大明最少需要出三代明君。
眼下的朱由校算不算明君?
自然能算,但这是在朱由检操持朝政的情况下。
朱由校眼下虽然不过二十六岁,但按照嘉靖、万历来算,他也顶多再操持朝政三十年,而太子朱慈燃,据孙传庭了解,实际上并没有展现什么明君该有的特征。
哪怕朱由检能帮朱慈燃操持政务,但朱由检能活多久?这个问题孙传庭不敢想。
朱由检的工作量他是知道的,堪比嬴政加李世民加朱元璋三人合计的工作量。
这三人的寿命,最长的也不过就是朱元璋,而朱元璋活了六十九岁。
也就是说,哪怕朱由检活到朱元璋的岁数,那也不过是四十九年后。
如果四十九年后,朱慈燃也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驾崩,那大明顶多两代明君。
剩下的五十多年里,大明确定能再出两代,乃至三代的明君吗?
五代明君……
除了秦国和西汉,没有哪一国出现过这种局面。
说了这么多,实际上也足够说明,大明的矛盾是极其依赖君主能力的,一旦君主能力拉跨,那大明覆灭便是短短十几年的事情。
诸如这四年来的天灾人祸,如果不是朱由检力挽狂澜,孙传庭真不敢想象,眼下的大明会是什么情况。
他一直支持朱由检的新政,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理念相符,政见相合,更重要的是,孙传庭能看出,他们两人走的道路是对的。
四川的事情,孙传庭不是脑袋一热就干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想用四川来试一试士绅的反应,事实也证明,士绅的反应很大,但他们的能量也很有限。
孙传庭在四川干的事情,算是给朱由检探路,看看士绅的力量与当年相比,衰弱了多少。
朱由检也是看到了士绅的虚弱后,才敢一口气对北方诸省推广官学。
官学推广成功,士绅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孙传庭不知道士绅退出舞台后,上来的会是一股什么样的新势力。
但他很清楚,以朱由检的能力,最少在他在大明的时候,这股势力不可能被人整合。
只要这股势力不被整合,大明的百姓就能过几十年好日子。
“没有对外征战获取的金银田地和粮食,国朝支持不下去的。”
“我说殿下做事缓和,是因为他为了百姓着想,忍了三年,直到眼下旱情范围缩小才对建虏动手,换做旁人,可能一天都忍不了。”
孙传庭没有回答孙秉文,眼下是否是盛世的问题,但旁边的周肈很清楚。
朱由检在,大明就是天启盛世,如果朱由检走了,那大明……
“回去吧,知道百姓没有被克扣工钱,我就已经满足了。”
周肈没有想完,孙传庭就调转了马头,带着孙秉文离去了。
周肈见状也策马跟了上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殿下的这步棋是下得比较险的,不过越险越好,只有殿下的棋被吃了,那我才能提早登阁……”
当孙传庭和周肈返回振武的时候,云南陇川县却忙忙碌碌,热火朝天。
洪承畴坐在临时经略府里,手中拿着北方军情和火车进展的消息,口中侃侃而谈。
在他的面前的会厅内,吾必奎、沐启元、龙在田、木懿这四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说话。
在他说完后,沐启元才说道:“经略,虽说朝廷的那六百万石米交上去了,但下面已经开始有人饿死了。”
“饿死太多平民,若是被都察院的御史知道了,恐怕……”
话说三分,但沐启元的话中意思足以可见。
“米价多少了?”洪承畴心不在焉的把手中军情和消息放在旁边的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吾必奎则是不安道:“交趾南边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七百文一石。”
“要不要从甘孛智和暹罗进一些米麦?”龙在田算是四人里比较正常的,因此略带不忍的提议。
“我已经让人采买过了,但暹罗和甘孛智的米已经被买的差不多了,他们自己的米价都涨到了五百文,眼下不再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