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吹了吹杯盏内的茶水,随后抿了一口,又将茶水放回旁边桌上,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有节奏的敲打。
没有人率先开口,他们都在等着皇帝开口,而朱由校过了片刻也道:“科举进士四百余人,大多到现在还没有委任官职,也不知道这四千人里,有几人干净……”
“……”听到朱由校的话,众人沉默了片刻,而崔应元却作揖道:“天下文臣皆有桉牍在南镇抚司,四千人中,手脚不干净的不在少数!”
崔应元的话让曹化淳皱眉,毕竟作为朱由检的三大管家,他还能不知道南镇抚司的情况?
说什么四千人中不干净的不在少数,实际上南镇抚司文档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手脚干净”。
官员贪污往往利用底下的人和商贾,随后再让商贾用合法的“润笔银”来进行贿赂,因为这是大明监察上最容易用的贪污漏洞。
这漏洞是合法的,而朱由检明知道这种事情合法,却还是问出了群臣干不干净的问题,那就代表他根本不想用润笔银的名头来治罪。
没有润笔银的名头,那就要找别的名头了,而崔应元敢开口,就代表他要做的、无非就是栽赃陷害罢了。
作为地痞流氓出身的崔应元,他可不在意文臣的死活,死的冤不冤枉,他只在意能不能讨上面人的欢心。
这种做法、曹化淳有些不喜,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中记下。
“既然这么说,那这些人之中,倒是有些该死了……”
朱由校笑着开口,随后对魏忠贤道:“忠贤、这件事情由你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南镇抚司的人一同调查,别让藏污纳垢的人躲在后面吃的脑满肠肥,而朝廷却顶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肚子。”
“万岁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魏忠贤总感觉今日有些不现实,皇帝居然一下子给了他这么多权柄。
巡查江南、浙江,稽查京官……
这两件可都是大事,都是有油水捞的事情啊。
魏忠贤献媚之余,隐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客氏,而客氏则是用勾人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魏忠贤。
这一看、魏忠贤就明白了今天皇帝为什么这么重用自己了。
“果然、齐王不在的时候,还是这女人好用……”
想到这里、魏忠贤都开始想着晚上怎么回报客氏了,而同时朱由校也转头对客氏道:“客巴巴,你觉得如何?”
“呵呵,万岁的安排,自然都是最好的……”
客氏在一秒内从勾人诱惑的表情,转变为了慈善和蔼的表情,脸色变化之快,让一直注视她和魏忠贤的曹化淳眉头紧锁。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朱由校意味深长的说出这话,随后摆手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化淳留下。”
“奴婢领命……”听到这话、众人纷纷退下,而曹化淳却被留了下来。
等到乾清宫内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朱由校才起身道:“你陪朕出去走走。”朱由校用上了“朕”的自称,让曹化淳明白了一些东西,而朱由校在说完后又对试图跟上来的宫女和太监道:“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是……”宫女净军都应下,而曹化淳也跟在朱由校身后,两人向着乾清宫外走去。
曹化淳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看着脚下的宫道,而朱由校则是昂首挺胸,背着手在前方走。
当他们越过乾清宫门,来到外廷的时候,四下广场无人,而朱由校也背对曹化淳,边走边开口道:“明白意思吗……”
“奴婢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曹化淳回话,但实际上他心底已经把事情想了个大概。
朱由校重用崔应元和魏忠贤,所图谋的不过就是用二人吸引注意力罢了。
甚至可以说、这一步早在朱由检重组锦衣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这两兄弟的一些话,曹化淳他们是不知道的,但是曹化淳毕竟是跟王安见识过陈炬等名宦手段的人,如果仔细去想这两兄弟的布置,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南镇抚司的人是什么人?不是魏忠贤的亲戚,便是客氏的亲戚,或者与二人有关的人。
南镇抚司的组织结构和人员调动是谁做出的抉择?不正是朱由检?
一个专门用来对付文官的部门,却在高层安插了大量和魏忠贤有关系的人。
这怎么看,都像是在给魏忠贤铺路。
“复辽之战如果真的和弟弟的奏疏,以及李若琏说的那样,距离结束不远,那么等复辽结束后,文臣会是什么反应?”
“燕山学子的第一批,还有两年才完成学课对吧?两年的时间、难道要发展成为弟弟和文臣之间的党争吗?”
“这一次复辽一战,文臣做出的这些事情,如果没有朕,弟弟应该如何?”
朱由校询问曹化淳,而曹化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按照他对自家殿下的了解,如果没有朱由校,按照自家殿下的性子……
曹化淳有些心虚了起来,朱由检的性子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厚。
“有些事情,不能牵扯到朕,也不能牵扯到弟弟,承恩过于木讷,你又是弟弟手下人,也不太适合。”
“告诉弟弟,事情交给忠贤去运作就足够了。”
朱由校忽地开口,而曹化淳也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换句话说就是、朱由校在给朱由检找一个可以吸引火力,背锅抗雷,但是又能激怒文官,让文官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的人来。
这个人就是魏忠贤,而魏忠贤的性格也注定了,他的手段往往不是文官之间内斗的手段,而是更为残暴的一种。
“弟弟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对京营进行裁撤吧……”
朱由校忽的一开口,直接便要将北方勋贵最后一点力量给夺去。
这不怪他,只因为京营占据了太多资源。
首先不说十几万大军每年七八十万两的军饷,单单每年三百万石的军粮支出,便占据了大明田赋的十分之一。
裁撤京营,国库便能充裕近二百万两银子。
至于裁撤之后,京城的守卫问题怎么解决,这里还需要朱由校等朱由检回来后,仔细的商讨才行。
仅凭皇城三卫和大汉将军,以及大兴、宛平两营兵马驻守京城,确实有点少了。
“告诉一声王安、让他盯紧崔呈秀,别做出什么太过火的事情来……”
朱由校难得提起了王安,而这样的提起,也让曹化淳精神一振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朱由校看着曹化淳,眸子有些冰冷:“让弟弟看清楚,有些时候、手下的人并不是都那么忠心耿耿……”
第211章 合围开始
“驾!”
七月初一、细雨中,三万铁骑在冲入了长城,走长胜堡进入了辽河以东的辽东地界。
铁骑狂奔,溅起的雨水让人略感烦躁,而淋雨之后的冰冷状态,更是让人感到了饥饿。
“总兵,殿下派人送来手书!”
疾驰中、一名参将带着塘骑策马赶了上来,将手书递向了满桂,而满桂闻言,也当即抬手道:“大军停止行军,休整一刻钟,再派人通知王大人屯堡的参将,为大军准备豆料三十万斤,三万人的饭食!”
“得令!”旁边的副将闻言便应下,随后安排大军休整。
满桂也接过了手书,拆开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当他看到朱由检推测,这次努尔哈赤的目标有可能是己方的时候,满桂心里一沉。
对于如果遭遇伏击,朱由检给出的指令便是,不惜一切代价重创老奴。
也就是说、朱由检宁愿用三万铁骑被重创,也要换走金军足够的首级。
努尔哈赤认为朱由检会趁热打铁的围剿兀也吾卫,但是他不知道,对于朱由检来说,建虏从来都只是第三对手。
他的第一对手是天灾,第二对手是文臣,第三才轮到建虏。
他不想扩大战果,因为他没有时间在复辽一战后,再去兀也吾卫追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以为朱由检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他和金军,而朱由检真正重要的事情,是用复辽一战的军功携威势而归京,对天下卫所、兵马进行裁撤。
这是努尔哈赤政治上短板而无法看到的一面,如果是历史上已经成熟的黄台吉,此刻绝对不会想着重创明军,而是要从其他方面入手,干扰明军。
至于满桂,当他看懂了信中意思的时候,他下意识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士卒们,心中有一丝不忍,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愈发明亮了,不像前几日暴雨时的浓稠如墨,这说明就快要放晴了。
如果能在这个时候停雨,那么明军的骑铳也就可以使用了。
有了骑铳、面突对金军造成伤亡就简单多了。
“唉……”
“将军,殿下说什么了吗?”
满桂叹了一口气,而副将好奇询问,只是满桂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带着大军休整了一刻钟,随后才继续带大军向着王大人屯赶去。
也就在他们靠近王大人屯的时候,金军的塘骑他看到了他们的踪迹,随后将消息进行了回禀。
“大汗、西南三十里,出现大批铁骑,打有满字的大纛,应该是明廷的齐王派满桂领铁骑前来,我们需要撤吗?”
塘骑将消息告诉了扬古利,而扬古利将消息告诉了坐在位置上的努尔哈赤。
只是当努尔哈赤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众将想象的慌张,而是开口道:“派信鹰和塘骑出马,告诉代善和莽古尔泰,动兵袭扰沈阳、熊廷弼两部,黄台吉准备绕道从背后夹击满桂。”
“大军拔营,绕过武靖营向北渡浑河突围。”
“是!”听到努尔哈赤下令渡河突围,所有金军将领都精神了起来。
疲惫不堪的金军在接令到突围的时候,士气立马恢复,随后大军开始拔营。
武靖营南门外的吴阿衡见状,当即皱眉道:“老奴要拔营,通知浑河对岸章义站的孙总兵!”
“是!”旁边副将接令,而同时武靖营的塘骑也策马到浑河的一个渡口,带着战马上船后,过了一刻钟抵达浑河对岸,并疾驰向章义站,将消息告知了孙应元。
得令的孙应元,当即指挥大军开拔,沿浑河北上,等待努尔哈赤的兵马寻找渡河地点。
半个时辰后,努尔哈赤拔营北上,孙应元隔着浑河紧跟,而武靖营的吴阿衡也派出塘骑,向柳条寨、虎皮驿、奉集堡,王大人屯、沈阳等各地兵马送出情报。
这让刚刚抵达王大人屯,才吃了一口热乎饭的满桂顾不得休息,连忙下令道:“传令全军、马力枯竭的士卒各留马匹休整,骑上还有马力的战马追击老奴!”
王大人屯已经靠近战场,满桂也带大军奔袭了二百余里,大军士卒手中战马,大多已经马力枯竭,强行骑下去只会累死,放在王大人屯休整正好。
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一两匹马匹追击努尔哈赤了。
三万余骑披甲行军,完全没有担心努尔哈赤会逃走的想法。
努尔哈赤现在只有一条逃走的路,那就是绕熊廷弼身后去偷袭,但熊廷弼不是傻子,他一定会对老奴进行包夹!
细雨中的满桂攥紧了马缰,而这时天穹之上的雨也在一点点的变小,天空也在一点点变得明亮。
“雨要停了……”
几乎是这一幕出现的时候,所有在观察天象的明金将领心头都升起了这个想法。
雨停代表什么?不必多说,在雨停以前,努尔哈赤如果还没有撤走,他需要面对的就是辽北三千门火炮的狂轰滥炸。
“放!”
“轰轰轰――”
伴随着挥旗,最先尝到火炮迎头痛击的不是努尔哈赤,而是黄台吉。
从清晨卯时开始,明军火炮运抵,七百门五斤炮和三百门十斤炮摆好了架势,瞄准了城子山头。
在火炮阵地的后方,是堆积如山的石弹,以及被挡雨棚和帐篷盖着的十万斤火药,还有六万明军的营盘。
雷神在震怒,上苍在发作,即便是雨水倾泻,也无法抵挡明军的炮击。
五斤石弹和十斤石弹跨越二里和三里的距离,瞅准了城子山头的平台倾泻石弹。
每一发石弹落下,都足以将金军准备的木栏砸垮,一时间金军死伤甚多。
“清膛、装填!”
火炮阵地上,杨文岳澹定自然的下令,而六千余名炮手纷纷开始为火炮清膛,等待炮膛冷却后,再继续重新装填。
这个过程中,可以用水来冷却炮膛,尽管这样会缩短火炮寿命,但这是朱由检规定可以做的做法之一。
燕山军械所早就摸清楚了用水之后火炮的寿命缩短是多少,如果每一战都用沾了水的抹布来冷却炮膛,燕山大将军炮的寿命是二百三十至二百六十发炮弹。
这个寿命,足以让它们参与多次大战,而一旦抵达寿命极限的二百三十次,火炮就会被反运燕山军械所,重新铸铁锻炮。
在有泥模的情况下,锻炮时间不过就是几天罢了。
因此、在巨大的产能下,明军士兵熟练的用布擦拭炮身,等待冷却后,将油纸定装的火药被从帐篷中取出,确定冷却过后,将火药塞入火炮内部。
伴随着油纸被戳穿,火绳被塞入,火炮阵地再次迎来了点火……
“轰轰轰――”
络绎不绝的炮声和烟雾出现,同时出现的是金军上空上千落下的石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