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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 第3章

将军好凶猛 更俗 6214 2024-03-23 01:34

  巡检使邓珪看到徐武江等人空手回来,便知道这些滑头不肯出力的。

  他这个巡检使,虽然只是九品武职,却是枢密院正儿八经选授、入了流品的差遣,是官非吏,平时驻扎在紧挨着淮源镇街市的军寨之中。

  本朝在地方政制上,跟前朝有很大的区别,会在不设县的重要街市设镇,因此邓珪还兼着淮源镇的监镇差遣。

  他手下包括徐武江在内,除了都头、节级等低级军将外,还有主簿、税吏等属吏,权辖颇大,泌阳县之外的山野乡陌,防盗捕贼缉私等事都归他管辖。

  不过,桐柏山绵延二三百里,又与随、光、颍等三州相接,盗匪出没其间,不知凡几,邓珪手下仅有百余奸滑土兵,暗中都有可能与私盗勾结,他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今日在王禀面前,邓珪却还是装腔作势的问一句: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盗匪拦路劫财,真是胆大包天,他们是视我淮源巡检司于无物吗?徐武江,你等可有将这些胆大妄为之徒逮住?!”

  “马贼马快,兴许还听过邓郎君的威名,我们追过去,他们都跑没影了,哪里追得及?”徐武江说道,“却不想小小几个马贼,竟然惊动邓郎君亲自出马!”

  “马贼冒犯御史中丞王禀王相公,本官怎敢懈怠?却是你们这些家伙竟然偷滑耍奸,不肯出力捉贼,轻易就放走马贼,真以为本官不敢拿你们治罪?”邓珪盯住徐武江问道,声音也陡然间严厉起来。

  “……”徐武江愣怔在那里,琢磨不透邓珪什么意思。

  徐武江刚才赶去救徐怀脱困,都没有细问王禀等人的来历,还以为就是普通行旅。

  这时他瞥眼看王禀一袭青衫,襟袖间还缀有补丁,心想这祖孙二人身边仅有一名仆妇、一名两鬓斑白的随扈护送,竟会是执领御史台的御史中丞王禀?

  再一个,这么一号人物抵临桐柏山,路司州县拍马跪舔的官员们呢?

  这时候王禀替徐武江等人开脱道:“能将这些马贼赶走,人没事回来就好!”

  此时能平安脱险已是万幸,他哪里会节外生枝去说刺杀之事?

  徐武江还蒙在鼓里,但邓珪到底是入了流品的官吏,听同僚说过王禀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贬到唐州来。

  不过,他同时也知道王禀声望极高,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刚才那么说,是不想留下话柄。

  这会儿见王禀替徐武江他们开脱,邓珪见好就收,训斥徐武江:“王相公体谅,不追究尔等失职之罪,还不快过来感谢王相公。”

  “王禀戴罪之身、见逐唐州,不敢当诸位壮士大礼!”王禀见徐武江等人过来行礼,忙还礼道。

  徐武江这才知道王禀原来是被贬出京的御史中丞,按刀站在一旁。

  邓珪跟王禀告罪道:“下吏今日按例要巡视南乡,军务在身,不能留在淮源镇,今日便由这徐武江代下吏招待王相,明日也由徐武江挑选一队兵卒护送王相你们前往泌阳……”

  邓珪又唬着脸训诫想要找借口推托的徐武江:“切莫再叫王相受盗匪滋扰,倘有怠慢,仔细我回来收拾你!”

  徐武江无奈应下这差遣。

  ……

  ……

  徐怀看着巡检使邓珪很快就率队消失在远处的莽林之中,心想他是看出王禀遇匪这事不简单吧?

  且不管邓珪这人,徐怀此时心里更多琢磨的还是刺客离开时的模样,心想他们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又或者说是幕后之人不会轻易放过王禀。

  徐怀猜想三名刺客应该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心想只要王禀不将他说出去,刺客就算是卷土重来,也不大可能会找到他头上来,但他心里是这么想着,却又泛起莫名的情绪,觉得不应该真就袖手旁观。

  他不禁苦笑起来:自己算哪根葱啊?

  之前牵涉进去,可以说是无心,一心想验证脑海里闪现的那段文字记忆,但现在不赶紧将自己摘出去,是嫌自己活腻味了吗?

  王禀年老眼神不济,刚才站在崖下看徐怀的面貌并不是很真切,等邓珪带着一队武卒离去,他低声问卢雄:“刚才崖头是那少年将刺客拦住?”

  “嗯!”卢雄点点头,低声说道,“这少年却是跟与邓珪手下的这名节级相识,似是同族中人……”

  “我刚才听邓珪说徐武江就是从当地徐氏族人里得荐的兵目,那少年说不定还是你故友徐武宣的子侄辈。不过,这事将你牵涉进来,已不可补救了,却不能再牵涉再多人,”王禀低声说道,“你送我与萱儿到泌阳后就直接离开泌阳,也不要去找徐武宣了……”

  “我不去找徐武宣,但我留在泌阳,相公跟前从此就多了一个牵马赶车、没有姓名的老仆,”卢雄哑声说道,“相公你也不要赶卢雄离开——倘若一切都是我多心,送相公到泌阳后,我还想着到漠北草原看一看赤扈人的铁骑到底有多厉害。但看今天之情形,蔡铤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怎么可能放手离开?相公你就当我在泌阳归隐,每天能相随相公左右,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卢兄之恩,王禀无以为报。”王禀见卢雄意志坚定,而这时候看到徐武江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他叹了一口气朝卢雄拱拱手,便不再强劝什么。

  “你个笨货,快过来感谢王相公报信之恩!”徐武江招呼徐怀一起走到王禀道谢。

  “多谢王相公报信。”徐怀装痴卖傻的上前谢道。

  “好说好说,今日相遇便是缘份,还不知道这位小哥姓名……”王禀既然决定不牵涉无关人等,很多事便不会说破。

  “王老相公你不要跟这憨货客气——徐怀他开窍有些晚,做事笨手笨脚的。他爹徐武宣是我族兄,死得早,他娘好不容易将他拉扯到十四岁,前年也得病去逝了。他这两年就跟在我身边厮混。他这笨货,这几日却不知道犯哪门子傻,每日朝出晚归都跑到鹰子嘴去蹲着,怎么骂都不听,今日得亏是遇到王相公,要不然折在马匪手里,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死去的爹娘交待……”徐武江说道。

  王禀与卢雄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里满是震惊跟困惑。

  徐武宣早已身故,而眼前这少年就是徐武宣之子?

  徐武江说这少年这数日来朝出晚归都守在鹰子嘴崖上,他们猜想应该是少年身后“大哥”早就猜到他们近日要从这里经过。

  不过,回想这少年站在崖头面对刺客时的从容不迫,他们怎么都不想明白,在徐武江这些人眼里,这少年竟然是个笨手笨脚的憨货、笨货?

  见王禀及“车夫”满脸的困惑,徐怀笑得非常的“憨厚”。

  神智没有恢复之前,徐怀浑浑噩噩过活十数年,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手脚笨拙的“憨货”。

  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你拿话蒙骗我们吧?”

  女孩王萱没有王禀、卢雄的城府跟顾忌,揭开车窗帘子看了徐怀一眼,忍不住争辩道,

  “他一人就将那些马匪打退,怎么可能会笨?”

  “……”徐武江哈哈一笑,明明是他们赶到鹰子嘴将马贼惊走,但他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斗什么嘴。

  徐心庵看女孩极美,三百里桐柏山都无一人能及,情不自禁的碎嘴道:

  “这笨货,就凭他能打退马贼?他从小跟着我们一起练拳脚功夫,筋骨是壮,也是能将三四百斤石磨轻松扛起来,但也就一把死力气而己……”

  除了徐武江、徐心庵外,这一队武卒十之八九都是徐氏族人或鹿台寨的异姓庄客,他们从小看徐怀长大——女孩王萱见他们都一脸就是如此的神色,心想真是见鬼了,但她嘴上也不肯轻易认输,说道:

  “汉末名将许诸,因凶猛而痴愚,是谓虎痴——虎痴一样的猛将,就算笨点,又怎么不能将三五个马贼打跑?”

  徐心庵心里喜欢,却不知道怎么讨好女孩子,下意识争辩道:

  “就他这蠢样,敢自称虎痴?那些不开眼的马匪,都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只是被这憨货牛一样的块头吓住而已,但真要动手的话,一试之下就知道这憨货纯粹是个绣花枕头。平时族中比试,那些初学拳脚刀枪的少年,只要机敏些,都能将他耍得团团转。你看他连把刀都没有,却捡一把柴刀冒充什么刀客。说起来那些马匪也真是蠢啊,竟然被这憨货吓跑,真是要笑死人了!”

  女孩王萱不喜欢徐心庵动不动就反驳自己,小脸别过去,不再看他一眼。

  第五章 淮水楚山一军寨

  白涧河从桐柏山南岭主脉的山谷深处汇聚众多溪涧,下游流经一片平缓而开阔的山谷盆地,最终汇入从西往东,在桐柏山间穿峡过谷的淮水之中。

  这处盆地,位于淮水北岸的地形陡峭,淮源镇街市有近千户人家,主要沿淮水以上的白涧河两岸开阔谷地分布。

  除了横贯桐柏山的走马道从淮源镇街市穿过外,还有四五条土路往左右的山岭壑谷深处延伸而去;白涧河与淮水在谷底交汇,水面比较开阔,总计有六七座渡口码头衔接被河流截断的道路。

  淮源没有设县,除了街市西首建有一座小型军寨,街市外围也没有建城墙围护起来。

  女孩王萱坐在马车进入街市,看青石主街上人流稠密,两侧楼铺林立,她才相信卢雄途中说淮源镇繁荣不在信阳城之下这话不虚,难以想象她们从信阳出发,一路都没有遇到几名商旅。

  不过,细想也不难理解。

  淮源镇是距离光州信阳县更近,但当世不同州县间都有设卡征纳过税,乡野民户更是严禁随意越县流窜,淮源镇平时自然是跟辖管的泌阳县联系更密切。

  就算有大宗商货出山,要运往东边的淮南西路州县,通常也是等暮春淮水涨起来之后用舟船载行,这样更省人力。

  穿过白涧河东岸的街市,来到一座渡口前,徐武江喊来渡船,小心翼翼的将马车拉上船,准备横渡有三十多丈宽的白涧河。

  两边的渡口,除了七八艘渡船外,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苦力三五成堆在等活。

  这主要是往西去京西南路的唐州、邓州等地,没有水路,西段走马道又崎岖难行,大宗商货却只能借助畜力,乃至就地雇佣青壮劳力肩挑背扛运过去。

  渡河到西岸,就是军寨所在。

  三百步见方的石城,临河的寨门上镌刻“淮源巡检司”五字;当地惯将这里称为军寨,官府文函里同时也将这里称为淮源巡检寨。

  除了巡检司衙门、兵营外,驿所也在军寨之中。

  徐心庵要大两岁,徐怀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六岁,但徐武江都带在身边。

  巡检司诸事都依赖地方,邓珪对徐武江这些部属也不会太严苛,军寨之中不缺徐怀一口吃食。

  这会儿徐武江安排徐心庵、徐怀先送王禀等人去驿所:

  “驿所就在前面,徐心庵,你与徐怀先送王相公他们过去,待某家回衙交过差,再过拜见王相公!”

  ……

  ……

  驿所占地不大,约三亩许地,院墙头长有杂草。

  从大门进去,第一进院子是驿丞公廨。

  驿丞程益却不在院子里,只有两名厢兵出身的年老驿卒坐在廊前晒太阳;徐心庵嫌驿卒腿脚慢,留徐怀帮忙卸车,他跑去找程益。

  王禀没有官职在身,但他被贬唐州留居,有地方监视之意,毕竟不是流放、充军。

  他离京后,要在期限内赶到唐州报道,而唐州地方有监管他并照顾起居的责任;而前往唐州的途中,驿所也要给予收留、接待。

  驿丞程益专司迎来送往之事,是不入流品的小吏,那些途经此时的官绅,个个耀武扬威,他都得受着;而被贬官员留宿驿所,他也不会怠慢。

  程益平日里就喜欢喝口小酒,也不分时辰,酒就装壶茶里,看书写字画画,闲下来就抿一口,他叫徐心庵找过来,先从王禀手里接过官告函。

  徐怀将车卸下停在前院,正要先将马牵到驿所后面的马厩去,瞥眼看到官告公函上写王禀因“不恭”之罪而削职贬官、见逐唐州。

  他心里疑惑:

  王禀被贬前是御史中丞,是当世极少数有资格被称为“相公”的人物,照道理除了坐龙椅的官家外,他即便是触怒当朝宰执及诸王,都不会扣上“不恭”的帽子。

  王禀只能是在言行上冒犯了官家或皇太后,才会被治以“不恭”之罪。

  不过,徐怀不相信是当朝皇帝会派刺客追杀王禀,真想杀,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细想下来应该是王禀得罪朝中那个大权在握的人物,被抓住把柄赶出汴京。

  虽说脑海里的那些记忆绝大多数都已经遗忘,徐怀眼下能这么考虑问题,他也不觉得这应该是十六岁少年的思维。

  自己或许真是后世孤魂莫名来到当今世界?

  满腹心思的将马牵到马厩,又给添上草料,徐怀才回到前院。

  这时候刚过晌午,徐心庵已经带王禀等人前往驿馆东北角的一栋小偏院歇脚,驿丞程益正吩咐一名年老驿卒给王禀等人安排伙食。

  “还要给酒?”驿卒有些不情愿的问道。

  不同的官员路经驿所,都有相应的接待标准:

  权高位重之人过境,地方官员、乡绅豪族都会赶过来摆宴巴结;流贬之人,在驿所落脚住宿,除了粗粮饭管饱外,最多再加一小碗酱菜佐饭。

  驿丞程益给王禀等人安排的午食,除了一碗腊肉、一碗蔬菜、半只肥鹅外,竟然还要多温一壶酒送过去,老卒怎么会不感意外?

  徐怀也知道驿所经费都来自泌阳县衙拨给,平时没有其他花头,还要克扣一些出来供程益喝酒,这时超规格接待王禀,难怪下面人不情愿。

  “王相公得罪枢密使蔡铤被贬唐州,天下士人皆感扼腕,你这狗眼看人的混帐家伙,却吝啬一壶酒?得得,大不了我戒两天酒,好让你们将账目抹平。”程益骂道。

  程益是不入流品的小吏,却在士人之列。

  各地方的公函往来都要经过驿馆传递,他对王禀被贬唐州的情况,却是比徐武江这些底层武人都要清楚的。

  枢密使蔡铤?

  徐怀这才知道王禀到底得罪谁被贬唐州。

  徐怀对当朝之事谈不上熟悉,但听徐武江及巡检司武卒吹牛逼,偶尔也有道听途说,知道枢密使能与位居少宰、太宰的左右相并尊,蔡铤在当朝绝对是权势熏天的人物。

  而蔡铤执掌朝堂军国要政,真要用暴虐手段铲除政敌,手里能用的死士,绝对比宰相都要宽裕。

  也难怪邓珪要急吼吼的离开军寨啊。

  邓珪这个巡检使,他平时在淮源巡检司的工作,受唐州及泌阳县的节制,但全国所有巡检使、都巡检使等武官的选授、提拔,却是受枢密院直接管控。

  也就是说,邓珪正常情况下,八竿子都跟蔡铤这样的人物打不到一块去,但要是因为跟王禀亲近,叫蔡铤注意到,只要大笔一挥,将邓珪调到哪个穷山恶水、盗匪或边患甚烈的地方任职,就足以叫他生不如死了。

  邓珪急吼吼离开,原来是不想跟王禀产生半点瓜葛。

  相比之下,程益作为驿丞,乃是泌阳县吏,不隶属于枢密院体系,他敬重王禀的为人,则不吝给予厚待。

  “十七叔怎么还没有过来?”

  徐心庵这时候从偏院走过来,看到徐怀疑惑的问道。

  徐怀摊摊手,表示他哪里知道。

  淮源镇哪里会有王萱这般容貌绝美、气质又脱尘出俗的少女?

  徐怀看得出徐心庵是有些着迷了,这时候却找不到借口赖在这里,才着急问徐武江的去向吧?

  徐怀摊摊手,但徐心庵就没有指望他回答什么,又埋怨道:“邓郎君都吩咐过我们要招待好王相公他们,十七叔怎么就不见人了呢?”拉着徐怀回巡检司衙门去找徐武江……

  第六章 粗鲁非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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