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将铠甲解下来,与进院子里来的徐武碛、潘成虎、郭君判、王举、范雍他们说过一会儿话,便进屋补觉去了。
徐怀却非要在这时候摆什么姿态。
他此时不愿意去府州城见朱沆,除了游击作战,人相当疲惫外,他也不知道在顾继迁、王高行、钱择瑞等人在场时,能跟朱沆说些什么,还不如等朱沆到胜军堡来再说。
徐怀昏天黑地睡了一通,醒过来看窗外已经黑了下来,房间角落里烧着火盆,柳琼儿坐在床边正帮他缝补铠甲撕裂开的内衬。
徐怀待要将柳琼儿搂怀里温存一番,柳琼儿吓了一跳,差点拿针扎到手指,赶忙站起来闪躲开。
“是不是刚刚有人到这屋子里来过?”徐怀问道。
柳琼儿说道:“朱沆郎君刚刚到了胜军堡,我看你睡得香甜,拦着没让他们叫醒你――朱沆郎君应该在王郎君那边,你是现在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
“你要是陪我,我可以再睡一会儿。”徐怀说道。
柳琼儿作势要拿针扎徐怀,嗔怪着催促他快起床来。
……
……
徐怀走进胜军堡巡检司衙门,厅上也烧着火盆,王高行、钱择瑞、卢雄、王举、徐武碛、郭君判等人正陪朱沆围坐在火盆前说话。
相别都不到一年,朱沆两鬓却添了不少白发,额头的皱纹更深了,徐怀将腰间的长刀解下来,坐到火盆前的矮凳上,问朱沆:“王禀相公在汴京还好?”
“我离开汴京时,王禀相公还勉强算可以,但现在还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
朱沆摇头叹息道,
“赤扈人撕毁和议、悍然宣战的消息传回到汴京,王禀相公三天三夜都没能休息,写下万言平虏策献给官家――虽说王禀相公早前之言,众人不得不信服,但王禀相公建言官家即刻召集天下兵马集结汴京,以防赤扈人直接南下饮马黄河,朝中诸大臣又都犹豫起来。一是担心形势未必会险恶到那等地步,一是担心数十万兵马集结,钱粮耗用无算,国帑承担不起。朝中诸相公商议来商议去,便着我先过来看看形势到底坏到什么地步了。我到潞州时,虏兵前锋已到太原城下,我原本没有必要再北上,就可以回汴京复旨了,是王禀相公又写信过来,要我到府州走一趟,与你们见上一面……”
“曹师雄叛变投敌,在汴京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吧?”徐怀问道。
战事爆发后,他们这边跟汴京联络不便,朱沆却是能够通过官驿,每日都会将所见所闻写成奏折,传回汴京去,也随时能知道汴京最新的动态,比他们要信息灵通多了。
“朝野议论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曹师雄投敌,到底没能产生多大的破坏,兼之忻代等地的将吏都相继投敌,朝中言官还没有谁专程拿这事弹劾王禀相公――也全赖你在朔州奔走,这事应该不会掀起什么风波……”
朱沆感慨万分的说道。
他知道曹师雄投敌一事对他们的负面影响能降到最低,主要还是徐怀在朔州到最后一刻愿意打上王禀一系的标签,并且在最为艰难的时刻,犹坚持在朔州、岚州作战,接济数以千计的西军残兵西撤,还突袭岚州城(岢岚)重创叛军的气焰。
“那就好。”徐怀也怕王禀受会曹师雄投敌之事冲击,以致朝中诸执政大臣里连一个熟悉赤扈人及形势恶劣程度的人都没有。
朱沆又说道:“王禀相公前一次信函送到我手里是三天前,王禀相公希望你能立刻去汴京,为朝廷防虏出谋划策。”
徐怀当然没有资格直接参议朝中的军政大事,但只要身为执政大臣的王禀愿意信他,也勉强算得上是为朝廷出谋划策。
“啊?”徐怀没想到朱沆赶到胜军堡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蔡铤那狗贼已被官家下狱;王禀相公上书替你王家申冤,官家也下旨要求彻查当年的矫诏案,估计用不了多时就会为你王家平反!”朱芝是赶去府州跟他父亲朱沆见面的,对汴京此时的形势变化,知道得比徐怀要详细――他劝徐怀不需担心他的身世现在还是什么妨碍。
“容我想想。”徐怀沉吟道。
第二次北征伐燕大溃灭,河东、河北形势糜烂,这注定了以蔡铤为首的主战派在朝中也必然一败涂地。
徐怀当然不担心他的身世还会是什么妨碍。
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担心的是汴京之劫注定难逃,他有没有必要更深层次程度的牵涉其中!
虽说在朱芝等人眼里,他能够得够王禀的信任,参加朝廷防虏之事的决策,怎么都要比率领两三千兵马参与勤王作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但实际上徐怀心里非常清楚,汴京这潭烂泥坑,并不会因为蔡铤的下狱与王禀的复用,得到根本性的改观。
倘若蔡铤下狱有用,新帝出奔之事就不会发生……
汴京还是一个烂泥坑啊。
不过,徐怀一直以来希望王禀能有机会主持勤王之事,现在很多事情以及一些微妙形势,都是他极力促成,他真就能忍心拒绝王禀的邀请,自己率领一部兵马参与勤王,实际上仅仅游离于汴京之战的外围?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抉择
对要不要去汴京,徐怀内心也是挣扎的。
他脑海里所闪现的记忆片段,早已昭示既有且惨烈的历史结局。
即便蔡铤下狱、王禀跻身执政之列,甚至有可能进一步得以重用,但徐怀并不觉得这已经彻底逆转了这一惨烈结局形成的基础。
他早先的想法,即便率桐柏山卒前往勤王,也会选择游离于汴京之战的外围,尽可能为后续在淮河一线组织防线,积蓄宝贵的有生力量。
他从来都不奢望,能打赢汴京防御战。
而徐怀的这层顾虑,又或者说对最终要不要去汴京,他都没有办法跟王举、徐武碛他们商议。
看他们颇为期待的神色,他们很显然以为即便赤扈骑兵能越过黄河南下,蹂躏中原大地,但汴京城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失陷。
是啊,作为大越帝都的汴京城,平时就十数万禁军驻守;而大越数千里幅员,汴京四周都是人口稠密的州县,一旦敌骑驰至汴京城下,援兵将源源不断从四周州县驰至。
赤扈人的骑兵是纵横无敌,但其攻城兵马仅有四五万人众,强攻应州城也并没有显得有多出色,这毕竟是赤扈人的不足之处,他们拿什么去硬啃有百万军民的汴京城?
此外,徐武碛、王举等人心里忠义未泯,怎么可能会因为大越汴京势险而想着置身事外?
当然,汴京即便注定最终不能守御,徐怀此时去汴京也意识到就是十死无生之局――第一次北征伐燕是那样的险恶局面,他还是险之又险的脱身。这次倘若要去汴京,所面临的人与事必然会倍加错综复杂,但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至于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他又没有为大越王朝殉葬的心思。
徐怀没有急着给朱沆答复,只说要好好想上一想,便岔开话题去说这一个多月来云朔之间的种种悲壮之事。
虽说每隔三五日,史轸、朱芝作为兵部随征官吏,以及王高行等人也会以岚州兵马都监司及州院的名义,将战事的详细进程具函,派人手赶往汴京通禀。
不过,不是所有事都适宜直接写入信件与公函之中。
这些事还是需要当面相告,才能说清楚。
众人围着火盆而坐,夜食也是将一副熏制的羊架子架火盆上烤熟,众人拿囊刀割着滴油的肉食用。
虽说白天饱睡好几个时辰,但犹不能消除连续游击作战的疲惫,徐怀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细细权衡,没有陪朱沆多晚,便早早回去休息。
徐怀脱去袄袍躺到被窝里,也没有吩咐人点上一盏灯,独自卧床静思。
虽说外面星月满空,但狭小的土墙窗户用几层厚纸糊住,屋里漆黑一片。
柳琼儿掀开被窝钻进来,徐怀抱怨的叫道:“你又来勾引我?”
形势险恶,徐怀几次浴血奋战归来,柳琼儿便嚷嚷着不去管什么名份,要彻底委身给他,但每到干柴烈火要熊熊烧起来时,又打退堂鼓溜走。
当然,徐怀抱怨归抱怨,但能将温软馨香的佳人搂在被窝里温存,也是极美的事情,却是不会拒绝――却不想他这次伸手去揽佳人纤腰,触手却是柔腻弹软,这一刻的柳琼儿竟然未着丝缕,与以往不同。
徐怀便觉体内似有一座火山喷涌起来,为防柳琼儿又临阵脱逃,决定速战速决,将她拉入被窝直接到压到身下后又慌手慌脚将自己扒个干净。
柳琼儿哪里想到徐怀如此惶急,吓得捂嘴才没叫出声来,咬唇承受那撕裂的痛楚――好在徐怀也是初哥,又心急火燎,没多一会儿完事,总算是没有承受太久的摧残。
“你怎如此鲁莽?”柳琼儿趴在徐怀的怀里,恶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嗔骂道。
“不是怕你又临阵脱逃,赶紧生米煮成熟饭?”徐怀问道。
“我想你没有一口拒绝朱沆郎君,必然是要去汴京的,却不知此番一别,何时才能相见,我得要留个念想!”柳琼儿说道。
柳琼儿最是清楚徐怀对汴京防御是何等不抱期望,而汴京及朝中的形势又异常的错综复杂,远非两次北征伐燕时能比,料定徐怀会选择去汴京,她也便舍弃所有的顾忌。
“我不会去汴京,”徐怀说道,“或者说我即便要去汴京走一遭,但不会在汴京留太久,也不会留在王禀相公身边任事……”
“啊?”柳琼儿在幽暗的室内瞪大眼珠子盯住徐怀的脸庞,直想从徐怀身上坐起来,震惊问道,“你既然不想去汴京,为何刚才一副忧心忡忡、犹豫不决的样子?”
“我犹豫,是没有想好拿怎样的说辞先说服朱沆。”徐怀说道。
“那我不是吃大亏了?!刚刚真是痛死我了,你那么鲁莽,一点都不顾念人家,恨死你了。”柳琼儿抓起床头的裙衫要从徐怀身上爬起来。
徐怀将柳琼儿抓在怀里,说道:“不能打破大越现有的朝政格局,是没有办法抵挡亡国之祸的――而即便是当朝诸执政大臣大换血,又或者王禀相公能全权统揽勤王之事,也不能改观……”
……
……
徐怀夜里将柳琼儿留在房里,但柳琼儿实在承受不住他贪欢,一早就将他赶出房去――也无需人伺候,徐怀洗漱过,便将朱沆、史轸、卢雄、王举及徐武碛等人请过来,找朱沆开诚布公的问道:
“史先生之论,我之前就写于书信之中献于王禀相公案前,不知道王禀相公阅后有何感想?”
“那时我还没有留开汴京,王禀相公读过那封信时,还特意将我唤过去,说他彻夜琢磨,越发觉得微言大意――这次特意着我从潞州往府州过来,除了你之外,还一定要将史先生先行请回汴京。”朱沆说道。
“史某半辈子都钻在故纸堆里,纸上谈兵阔论几句也是恶习,未曾想将王禀相公唬住,实在是罪过!此番随军北征,连受惊吓,越发觉得体弱气虚,就想着倘若能归汴京,告老休养便是,还请朱沆郎君帮忙在王禀相公跟前告罪一二!”史轸连忙推辞道,语气多少带些惶急,生怕叫朱沆揪到王禀身边再也脱不开身来。
“史先生,你也不要急于推脱,即便要去汴京,也是我与你同往,不会将你一人扔在汴京不管,”徐怀示意史轸稍安勿躁,说道,“你且与朱沆郎君说说汴京为何不能守?”
史轸苦笑说道:“军侯知道我所虑是什么,军侯又有什么话不便与朱沆郎君直言,非要借我的口说出?”
徐怀摇了摇头,叹气说道:
“史先生真是老奸巨滑,连几句话都不肯替我说,那便我来说吧!汴京城高且厚,有十数万禁军相守,而距离江淮、襄湖、关中、山东皆近,遇敌诸路勤王兵马倏忽而至,赤扈骑兵虽然纵横天下莫敌,但怎么看,都不像能猝然攻陷汴京的样子。不过,我们先不论此时的赤扈,比一百余年鼎盛之时的契丹强出多少来,且先问问当今之大越,比立朝之初的大越差了多少,有没有能力像百余年前迫使契丹缔结盟约一样,最终迫使赤扈人放弃南侵的野心?”
朱沆皱起眉头,抿嘴说道:“大越立朝之初,与契丹数战都谈不上顺利,也曾叫契丹骑兵杀至黄河沿岸,但当时朝野气象新振,君臣相守、将卒用命,非此时所能及。也恰恰如此,王禀相公在官家面前才有‘狮象搏兔、尽用全力’之论,力主在赤扈人饮马黄河之前,就召集天下兵马毕至汴京勤王,而非等到汴京为赤扈骑兵围困之后才想到亡羊补牢!”
“王禀相公能有狮象搏兔之论,确有卓见!”史轸坐旁边不咸不淡的称赞道。
这时轮到朱沆苦笑起来,说道:“奈何其他相公却顾虑其他太多,此时都不赞同王禀相公操之过急,官家也优柔寡断。不过,这些只是我刚离开汴京时事状,此时赤扈人已经形成东西两路并进之势,王禀相公在最近几封信函里提到,朝中风向有所转变……”
“即便狮象全力之论能得朝野认可,这次倾尽全力也能守住汴京城,但大越集结天下兵马,能与赤扈骑兵在河淮之间野战决胜吗?”徐怀说道,“倘若赤扈人见汴京不可猝得,围而不攻,大越在汴京之外有防御纵深,限制其肆虐河淮吗?倘若河淮残破,任由赤扈骑兵肆虐蹂躏,即便一时守住汴京城,又有何益?”
见朱沆沉默不言,徐怀继续说道:“大越立朝以来奉祖宗法,以文御武、权权制衡根深蒂固,虽然将河淮之间划为京西南北、京东东西计四路统御一百六十余州县,但诸路权柄分授经略、转运、常平、审刑四司分掌,彼此并无高下,相互牵制。而州县诸事又常常可以绕过监司,直禀都堂处决,州衙之中,知州、州判互为牵制,曹司官长皆为清贵士臣。大越实际将河淮之间的权柄切割得支离破碎。这是有效杜绝地方权臣擅权危及朝堂,但权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朱沆郎君你便会发现河淮一百六十余州县的两三千万人丁,实际上却无法聚集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兵马,去限制赤扈骑兵纵横肆虐河淮……”
想要抵御赤扈人的南侵,一次、两次从千里之外召集兵马勤王是没有问题的,但次数一多,大越自身便一定承受不住,先行垮掉。
河淮被打残之后,汴京城里百万军民吃食尚成问题,勤王兵马的粮饷怎么解决?
王禀主张狮象全力论,其他执政大臣有所顾忌,也并非没有道理。
毕竟突然间召集几十万兵马到京畿附近来,饷银可以暂时不发放,但几十万张嘴不能让他们张在那里吃东北风吧?
也不能去学赤扈人那般,放纵将卒洗劫州县,自筹钱粮吧?
不去考虑朝廷此时存在的种种弊端,以一切皆是理想状态,在河东、河北被打破的情况,想要真正守住汴京,需要在京东西路(今山河南中北部地区)、京东东路(今安徽、江苏北部及河南东部地区)、京西南路(今河南西南、湖北北部地区)、京西北路(今河南西部地区),都能集结出一支有着足够规模、也有一定战斗力的防御兵马,与汴京共同形成足够的防御纵深。
唯有这样,一方面除了限制赤扈骑兵在四路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一方面也能最大限度的保障河淮地区的生产,保障在河淮地区的数十万将卒不至于饿着肚子与赤扈人作战。
徐怀并不觉得此时的大越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是立刻委任王公大臣,去掌握四路的钱粮兵马大权,对这四地的军事潜力进行挖掘动员,时间也来不及了,但他倘若要去汴京,便一定要提出这点,也一定会强烈主张王禀去推动这件事。
这么做自然不可能,也不能解汴京当前的燃眉之危。
时机已来不及了。
但这么做,却能最大限度的促使包括桐柏山、南阳盆地在内的京西南路,在河淮彻底糜烂之前,就提前进入备战状态。
徐怀至少需要朱沆、卢雄等人赞同他这一主张,他此去汴京才有意义;要不然他宁可不去……
第三卷 汴京劫
第一章 京师
冰雪覆盖天地,阻塞山河岭谷,但有时候也是一种便利。
在太原为虏兵围困之后,徐怀他们正常时节倘若想离开府州南下,只能从西边的麟延路借道,穿过陕北高原的重重关山,进入关中,然后过潼关、涵谷关沿河东进,才能抵达汴梁城。
便是不恤马力、昼夜兼程,这一路走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不要想能抵达汴京城。
在决意南下汴梁与王禀会合,徐怀留徐武碛、郭君判、唐盘、唐青、韩奇、王峻、范宗奇等人留在胜军堡待命,他则与王举、史轸、殷鹏、徐心庵、郑屠、周景、王宪、燕小乙等人率领少量人马,先行护随朱沆、朱芝父子及卢雄,踏着寒冬腊月冻得结结实实的黄河冰盖一路南下,最终马不停蹄的赶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抵达汴梁城下。
汴梁城方圆四十余里,城濠曰护龙河,阔十数余丈,濠之内外,皆植杨柳,然而此时护龙河与黄河一样都冻得结结实实,积满皑皑白雪,仿佛一条白色的绥带围住汴梁城。
汴梁外城总计有十七座水陆城门,徐怀勒马停在汴梁西北的固子门前。
城门楼前瓮城足有百余步纵深,俨如坚堡,城墙每百步便设马面战棚,密密麻麻的垛口后皆是披坚执锐的军卒,却没有办法带给徐怀一丝哪怕是虚假的安全感。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一段记忆来:
“仆从先人宦游南北,天宣癸末到京师,正当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花光满路,然而兵火猝至,烟尘涨天、金鼓动地,北兵营于城下,城中百万遗民不能南去,粮草殆尽,见妇人肥美者竞相啖食……”
然而这一段记忆,除了叫徐怀带来一阵阵难以自抑的刺痛感外,没有办法带来更多的警醒与预兆。
因为这是他早就能预料到的汴京从极致繁华猝然间跌入惨烈人间地狱的情形,以他此时的阅历以及对战事的推演、预判能力,他甚至更具体的想象汴梁城会何等的惨烈。
徐怀他们南下途中,便已得到确切的消息,赤扈十万兵马在三皇子、平燕王屠哥的统领下,于半个月前正式从居庸关、渝关分两路南下进逼燕京(析津)城下,契丹残族于燕京新任的兵部尚书萧楚儒联合析津守将缚新帝献城投降。
赤扈东路军在这一刻不仅完成从河北南下的准备,二皇子、镇南王兀鲁烈也率西路军进逼太原城下,对太原展开强攻。
而在这一刻,赤扈人差不多彻底建立战略上的优势。
他们即便行动稍稍迟缓一下,没能赶在黄河三月解冻之前南下,到时候会因为河淮地区河泽纵横、不利骑兵驰骋而暂缓南下,但也完全可以先逐一清剿河北、河东北部的城池及反抗势力。
大越即便拼尽全力,或许勉强能在河东南部利用山川地利之势建立防御,却没有办法解决河北的防御问题。
河北路正对契丹南京道,大越与契丹除了小规模的渗透劫掠,差不多有一百多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武备比河东还要松弛不堪。
目前在河北北部,是筑有一些坚固城池,因为第二次北征伐燕的缘故,有近十万兵马驻扎在河北北部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