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真险恶至此?”宋廷山手颤抖起来,将茶盏“啪”的碰落在地上,也顾及不上,颤声问朱沆。
当世男女之防没有后世那么严密,荣乐县主除了在宅子里熙指气使惯了,此时却更是心思难安,跟着朱沆他们跑到前宅问玉堂来见宋廷山,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她看到宋廷山也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越发慌乱起来。
朱沆请徐怀、王举坐下,给宋廷山略加介绍,又说道:“我们跟景王殿下、王相说北地形势时,宋璲也在场,让宋璲给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从府州赶回来,三天三夜都没有怎么合眼,回汴梁都没有歇一口气,刚又赶去宫里复旨,这时候真是坐着便能睡过去!”
宋璲要比朱芝要年长些,但他一意想着以出身更高、在朝中更受重视的科举出仕,因此到这时还在府中苦读,并没有借着父祖恩荫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虽然徐怀从演示赤扈骑行装及作战方式起,就没有瞒过诸多女眷及宋璲、朱桐等人,但宋璲之前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府岚代忻诸州与管涔山、吕梁山的地理位置关系都未必能搞明白,一时间哪里能听明白那些微妙之处?
当然,朱沆是他岳丈,这时候不便推辞,只能磕磕巴巴勉强将他还能想得起来的内容,都复述给他父亲宋廷山知道。
好在宋廷山对形势恶劣也是有所预期的,宋璲复述得不怎么样,他还能大体听得明白,过了片晌,沉吟着问朱沆:“景王与王禀相公,就没有想过遣使找赤扈人议和?”
“议和,宋兄怎么会想到这个?”朱沆愣怔了一下,讶异的看向宋廷山,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字会从他口中问出。
“……赤扈人远居漠北,不辞万里南征北战,所为不过财帛——我听说赤扈人这次之所以宣战,乃是刘世中、蔡元攸找他们借兵攻打下大同城,曾允诺城中财货、奴婢任其劫掠,然而在赤扈人攻入大同城后,刘世中、蔡元攸却又反悔,才最终激怒赤扈人。整件事说起来,也是我们理亏,”宋廷山说道,“不过,赤扈人在北边已经大肆劫掠月余,相信他们的怒气有所平息,他们的将卒也都逞得其欲,接下来应该会滋生思归之情,我以为未尝没有议和的可能啊!”
朱沆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的盯住宋廷山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胸臆中一股邪生起来的恶念强摁下去,声音有些生冷的说道:“却是有可能,却不知道哪个去赤扈人那里议和。我是贪生怕死的,不敢去见赤扈人……”
“赤扈人在大同能先宣后战,之前又多番与我朝秘密互使,礼节都无亏处,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蛮横不讲道理——我想官家真要下决心议和,使臣却是不愁的,”宋廷山当然也能意识到这个话题令朱沆不喜,也不想闹得太不开心,又绕回来一些说道,“当然,我也就这么一说,是战是和,终究要诸相公与官家定度,我们在这里说再多,也只是妄想揣测而已……却不知二位军侯,以为我朝与赤扈有无议和的可能。”
“……”宋廷山要不是朱沆的儿女亲家,徐怀能喷他脸上去,这会儿只是杵着脖子,不去理会宋廷山。
王举年轻时是火爆脾气,却是矫诏之变后,为保全宗族,被迫隐姓埋名,性情要比以往隐忍得多,只是朝宋廷山咧嘴笑道:“是战是和,此等军国大计,乃官家与士臣共决之,我们一介武夫,哪有资格说三道四?”
话不投机半句多,徐怀冷然而坐。
朱沆、王举有一茬没一茬搭宋廷山的话,也是十分的生硬,即便荣乐县主、宋璲在一旁努力打圆场,气氛也是尴尬之极。
没一会儿功夫,宋廷山便阴着脸起身告辞。
宋璲虽说是朱家女婿,但这会儿只能先跟着宋廷山回去。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便要冷脸着对人家,都恨不得将人家赶走,难怪你朱家的门庭越来越冷落了。”
荣乐县主这会儿又不乐意了,说道,
“我却觉得宋廷山有些话挺有道理:朝廷几次与赤扈人秘密互使,负责接洽的人都说赤扈使者颇为礼节,不类蛮虏,这次真要是我们理亏,致他们气恼不过开战,赔过财货,应该能息其怒气的——要不然,他们图啥啊?打仗是要死人的,刚才徐军侯那番话,真真是叫我吓了心魂都要散了,我觉得,要是能议和,哪怕是多赔些财货,也比死那么多人要好。”
“你说图啥,你懂个屁?”
朱沆拍着桌案,朝着荣乐县主低吼叫道,
“大好江山,就是叫宋廷山这些人败坏的,你知不知道?王禀相公疾声痛呼赤扈人不能与谋,满朝文武有几人听进耳中,还不是一个个又贪又蠢,以为能谋燕云,却不是想赤扈人包藏祸心,以致现在引狼入室?但这些人怎么就不能醒悟过来,竟然真能以为赤扈人开战是因为刘世中、蔡元攸未能履约?议和,议和,朝廷准备拿多少财货,去填补赤扈人那如无底洞一般的欲壑,拿什么叫赤扈人适可而止、见好就收?靠你们去跟赤扈人讲道理吗?”
“我也就顺着你们谈的话说一说。我整日在宅子里,说是生在富贵家,却打小连汴梁城都没怎么出去,你跟我一个妇道人家吼什么吼?我什么都不懂,不才是正常吗?”荣乐县主满腹委屈的叫道。
“不懂就给我闭嘴!”
天都要崩了,朱沆这时候也无心再去惯着荣乐县主,也无所谓在外人面前难看,朝着荣乐县主厉声喝斥。
荣乐县主难以置信的盯住朱沆,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他如此厉色教训,都忘了要怼回去。
朱芝拽了拽他姐朱多金的袖襟,叫她赶紧将他娘扶下去,也先将缨云郡主带去后宅暂歇,还不知道景王与王禀进宫会有什么结果呢。
看着朱多金将荣乐县主半搀半拖,与缨云郡主离开问玉堂,徐怀长吐一口气,似要将胸臆里的浊恨吐出去些,看向徐心庵、周景他们,说道:
“我将种种部署的重点落在淮源,落在桐柏山,你们之前可能还有些奇怪——我知道你们对汴梁防御,多多少少是有些期待的。不过,你们现在是不是多多少少能明白过来,汴梁为什么最终注定不能守了吗?”
徐心庵、周景、朱芝等人默然无语。
徐怀苦叹道:
“之前遍布朝野的主战派,因为联兵伐燕彻底溃灭,因为蔡铤的下诏入狱,看似烟消云散了,但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还密布朝堂内外——他们没有消失,也不会承认联兵伐燕的溃灭,是他们自己彻彻底底的看错了形势,他们只会将责任推卸到刘世中、蔡元攸无能与悔约上,他们也随时会像宋廷山这样,转变成议和派,又或者朝中有相当一批人这时候已经有议和的心思,只是他们此时还不敢露头,只敢叫宋廷山到这里来试探口风。这样的人太多,而真正有意与赤扈人决一死战者又太少……”
第九章 信任
王番虽然避开不见徐怀,却不反对王萱在徐怀的安排下,即刻离开汴梁,前往淮源暂避兵祸。
为了不耽搁这边的安排,王萱很快就去而复返;她也没有浪费时间去收拾什么行囊,身边也仅有这些年跟着颠沛流离、辛苦得鬓发早已沾染霜华的乳娘翟娘子相伴。
翟娘子原本是朱府的奴婢,她丈夫也是朱府仆人——两人作为陪嫁,一并随王萱她娘嫁入王家。七年前王番秘使赤扈,翟娘子的丈夫、儿子作为随扈跟从,葬身域外未能得归,因此这一年多来,她也是越发衰老了。
翟娘子到朱府,拽着王萱先去拜见老夫人及当家主母荣乐县主。待她们再回到偏院来见徐怀时,前往接史轸家人的郑屠、王宪准备好一切,也赶过来跟徐怀辞行:
“史先生这般学识,在家人眼里却是个十足迂腐之人。之前史轸回去说破口舌,他家都没有一人能听进去,却是军侯你这办法管用。我拉王宪过去,谎说史先生在云州就已经投敌,这次回汴梁实是被赤扈人放过来刺探消息,却不知怎么,在兵部时露了马脚,被捉入大狱之中待审——我们再一说这个是夷三族的大罪,他家便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哭哭啼啼、收拾细软之物要跟我们逃亡。之前我与周景过去,他们恨不得将鼻子端到城墙上去,叫我们一吓,郑爷、周爷的叫唤个不停,现在一家老小二十多口人挤在三辆马车里,都不敢露头!我想着将他们送到淮源,还要再吓他们一吓,替史先生立立家威!”
徐怀苦笑一二。
史轸在京中半生为吏,熬到五十岁才混得一个九品出身,在满城皆是皇亲国戚、朱紫大员的汴梁城里,跟“显赫”二字完全不搭边。
而兵部在大越军政体系里地位最低,既无领兵权,也无法统兵权,还管不到武将军吏的考功迁转;兵部的吏员,也远不及其他监司来得手眼通天。
其兄弟家、姐妹所嫁的夫家倘若善于攀附,或善于经营,在商贾地位较高的当世,还真有可能瞧史轸不起。
然而这一切众生相,都将被数百年最为暴虐的兵灾碾为粉碎。
当然了,眼下所有能筹措到手的资源,都会最大限度的倾斜到军中,他们现在将史轸家小护送去淮源,再厚待都有可能远不及他们在汴梁所悠然享受的市井生活;而再吓唬,他们也不可能亏待史轸家小。
徐怀只能苦笑,任郑屠去安排。
“既然你都觉得汴梁城这个冬天不会失守,我现在能不能还留在汴梁照顾祖父,为何现在就要这么急着去淮源?”王萱刚才被徐怀催着回宅子跟她爹王番辞行,当时那么多人在,她乖乖照做,但她内心并不愿意这时候离开汴梁,还是想留在相依为命的王禀身边。
徐怀示意郑屠他们先忙去,看着院墙上的积雪,跟王萱说道:
“联兵伐燕溃灭,竟成引狼入室之恶局,这令蔡铤下狱治罪,主战派烟消云散,一切也印证了王禀相公一直以来的预言。这也注定在大厦将倾之际,王禀相公成为诸宰执中唯一能挑大梁的人物,但官家对王禀相公的信任是有限度的。一定要进行比喻的话,王禀相公之于官家,就相当于溺水者眼前漂过的那根稻草。守御失利,王禀相公自然要背上所有的罪责,倘若形势稍有改善,又或者朝中议和派占据上风,官家就有可能像根稻草一样,将王禀相公弃之一旁……”
“……”王萱谔然,没想到对她们来说,真正的凶险还将来自身边?
这些年颠沛流离,经历太多的波折与艰难,但王萱过了年节才十六,此时还是及笄之年,她又怎能识尽人心险恶,识得庙堂之中的错综诡谲?
她同时又是聪慧之极的女孩,徐怀捅破这层窗户纸,她也不难想到曾在桐柏山所经历的那些险恶波澜。
王萱抿嘴站在那里,精致如画的脸蛋,有些发白。
看王萱难受的样子,徐怀伸手在她柔嫩的肩膀上摁了摁,说道:“你随我们去桐柏山,王禀相公与你父亲能少一层牵挂。而只要我们在桐柏山扎下脚跟,形势稍缓,官家就算听信馋言,再不信任王禀相公,最多打发王禀相公去哪个地方养老……”
徐怀献上备虏策,内心是希望王禀作为执政大臣离开汴梁,执领一路都防御使,这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局面。
很可惜,徐怀知道他说服不了王禀,所以也没有张这个口。
暮色渐暗,很快就要闭城门了——这个节骨眼上,市巷之间或还没有感受到紧迫的气氛,但京畿守军却严格起来,城门一旦闭上,夜里想出城就困难了。
王禀与景王再次进宫面圣,一时半会不可能什么消息传回,徐怀也想在汴梁城里走走,看看当世最为繁华的城池在被摧毁前最后宛如盛世般的一幕,他亲自送王萱前往史轸家小藏身处,然后送他们出南惠门。
看着周景、郑屠等二十余骑,簇拥四辆马车驶入漫漫雪地的深处,徐怀又信马由缰的在城中策马缓行。
汴梁城虽说远不能跟梦境中曾浮现出的情景相提并论,但与当世其他城池相比,却比徐怀想象中要繁华得多。
南惠门高大宏伟,这时候也有商旅骑着骡马进来,走不久便是香油作坊、客栈、绸缎庄、药房——与前朝不同,大越允许民众打通坊墙经营铺楼,商业活动不再局限于东西两市,这使得汴梁城的街市商贸要比前朝繁荣得多。
在大越,商贾地位也高;宗室子女嫁娶大商贾子女,在当世也是寻常事。
沿街每隔二三百步便会有一座四角砖楼高过近邻的铺院,这是汴梁城里特有的望火楼,在最初规划建造汴梁城时,城中厢院都建有望火楼,顶部是一座小亭,人立其中可以眺望左右火情,楼下驻守厢军,专司治安及防火。
而此时天色将晚,沿街已有铺院将灯笼挑出,行人未见减少,但望火楼顶的小亭里空无一人,而临近南惠门的几座望火楼底下驻兵房也都改成食肆茶馆……
南惠门城楼附近的驻兵现在是密集起来了,那也是受形势所迫,但徐怀从城内朝城楼看过去,应有的防御措拖几乎都废弃掉了。
虽说大越与契丹、党项人的边衅没有间断过,但这是一座承平一百五十余年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城池,怎么叫居住生活其中的人们相信短短十天半个月,战火就会烧及这座城池?
天很快就彻底暗了下来,徐怀在城里晃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朱府——这时候王孔已经在这里等候。
“官家刚刚下诏使相公兼领京畿都防御使,全权负责京畿备虏防御事,都堂设于侍卫步军司。相公脱不开身,特邀军侯、王举将军与朱沆郎君过去议事。”王孔说道。
殿前都指挥使司(殿前司)、待卫亲军马军都指挥司(侍卫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侍卫步军司)并称三衙,总辖全国禁军,特别是驻守汴梁城及京畿诸县的禁军。
京畿禁军管军将领都隶属于三衙,其中侍卫步军司掌握的禁军最众。
王禀接掌京畿防御事,因陋就简的将都堂临时设于侍卫步军司之中,是最为便捷的,这时候已经没有一丁点的时间去讲究其他有的没的。
徐怀与朱沆、王举,在已经逛过汴梁城返回朱府的徐心庵、朱世聪、燕小乙及朱芝等人簇拥下,打马往侍卫步军司驰去。
赶到侍卫步军司,临时设立的帅堂院子里,将吏进进出出。
卢雄走过来告诉徐怀他们,王禀这时候正与三衙官军议事,要他过来先陪徐怀他们在偏厅暂歇。
三衙共有九名管军,虽然也叫都指挥使、厢都虞候,但他们是大越数十万禁厢军名义上的最高将帅,又同时以节度使或防御使衔兼领将职,因此地位不知道要比徐怀他们高出多少。
然而大越自立朝以来,硬是要压制武将出头,三衙管军,哪怕是地位最高的殿前都指挥使也仅有正五品的衔阶。
也就是说,军中九大元帅的官职品阶,仅仅与士臣之中的知州、知府相当。
徐怀作为天雄军都虞侯,所掌握的兵力,基本可以覆盖一州之地的驻防,但论及官职品阶,仅于县尉、县丞相当而已。
也就是说,不管徐怀在边州立下多大的功绩,此时在岌岌的大越王朝里,依旧是芝麻大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王禀与三衙管军商议防务,徐怀、朱沆确实是不便中途插进去,只得先在偏厅等候……
第十章 韩时良
大越立朝之初,禁军皆驻于京畿,按需轮戍地方,两到三年为一个周期,三衙当时是真正的管军衙门。
仁宗朝,为加强地方治安、镇压地方暴动、起义,一部分禁军开始常驻地方,并准许家属随营,三衙对这部分禁军仅剩下名义上的统制权。
到此时,三衙实际上已经演变为拱卫汴梁及京畿地区的三支屯驻大军。
三衙除了正副都指挥使、都虞侯等九名管军将领外,实际与地方禁军都指挥使、都虞侯相当的正副将总计有九十余人。
这时候这些将领要么已经应召赶到侍卫步军司的帅堂大院里等候接见,要么正在赶来的路上,徐怀他们坐偏厅里,不时能看到行色匆匆的将领走进院子。
好些人甚至铠甲都不整,看得出他们在接到令旨时,其人要么不在营中,要么就压根没有进入备战状态。
这些将领与徐怀一样,此时都没有资格直接进入帅堂打扰王禀与九位管军的议事,两边的偏厅又坐不下这么多的人,都三五成群的站在廊下、院中小声说着话。
看这些将领的神态、神色,不要说拿徐怀的眼光,朱沆看了也禁不住直摇头。
与当初在岚州衙院里济济一堂的天雄军诸将相比,中央禁军诸将脸上除了多出些惶惶不安,实在看不出整体上能强到哪里去,甚至还要差一些。
徐怀他们坐在偏厅靠门槛的座椅上,能听到门外廊下也有人小声议论议和之事,甚至有人还拿一百多年前与契丹订立城下之盟后两国百余年大体相安无事安慰自己或安慰别人。
徐怀不再看院中,抱手胸前,心想赤扈骑兵第一次越过黄河南下,诸多准备不足,只要没有人献城,靠这些人守住汴梁城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指望这些人能带着禁军兵卒,与赤扈人野战的。
“你们这是什么话?‘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而火不灭’,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们到这时候竟然还不懂,还想着与虎谋皮,你们对得住身上所穿的这身甲胄吗?”
徐怀正要努力静心养神将门外的杂音摒闭掉,陡然听到有人在廊前厉声训斥这些妄想议和的人。
徐怀诧异拧头朝门外看过去,却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将领,站在院中,手按住腰间的佩刀,又气又恨的盯住廊下的小声谈论和议之人,怒目而视的样子,似要拔刀将这些议和将领剁碎掉。
徐怀看向朱沆,朱沆摇摇头,表示这个将领他也不认识。
“时良,你莫动气,我们也就随意一说。真论说起来,对赤扈人是和是战,自有官家与相公们决之,哪里有我们这些武夫置喙的余地啊!”有人站出来打圆场,劝那中年将领息怒。
“此际国家兴亡,匹夫亦有其责,我们又怎么能以一句‘自有官家与相公决之’而胡乱议论?你们就不怕动摇军心?”那中年将领犹是怒气冲冲的训斥道。
廊下诸将似乎都知道这中年将领是什么脾气,虽然有人心里不服气,却也没有人站出来去怼他,都是讪着脸避开。
朱沆想起这个中年将领是谁来,侧耳跟徐怀介绍道:“我记得这人了——韩时良曾为鄜延路副总管、延州知州王豫部将,出身贫寒,与党项人作战勇猛善斗,屡立战功,以承信郎调入京中,此时在侍卫马军司任副将……”
徐怀这时候回想起桐柏山匪乱期间,他与徐武坤、韩奇前往磨盘岭侦察敌情时,脑海里突然冒出那段记忆:
“建和元年,帝避虏欲往南阳,其时淮上大寇陈子箫兴兵聚众,堵塞桐柏山道,大将韩时良灭之……”
徐怀禁不住又探头朝韩时良打量了两眼,削瘦略显疲惫的脸庞确是有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枭勇气度,不由暗暗忖度起来:
韩时良此时才是侍卫马军司的副将,相当于地方禁军的厢都虞侯。
而照既定的历史轨迹,陈子箫应该是趁赤扈人南侵之际,纠集诸匪占据桐柏山,很快就崛起成为堵塞义州、蔡州与唐、邓(南阳盆地)之间的大寇。
新帝前往南阳避祸,韩时良能成为独挡一面的大将,并率部很快消灭陈子箫部,说明他在汴梁防御战期间必然是屡立战功,才得到如此快速的升迁。
而徐怀与陈子箫打了几年的交道,对陈子箫极为熟悉。
即便陈子箫趁乱世纠集群寇盘据桐柏山,根基十分不稳,寇军的战斗力也相当有限,但至少占据绝对的地利。
而韩时良随新帝南逃,上下必然人心惶惶不安,武备难整。
在那么恶劣的局势下,徐怀又敢言他率部能比韩时良更快速歼灭陈子箫所部?
此时徐怀再观他激越的言辞,也是跟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那段记忆是吻合的。
徐怀待要走出偏厅,与韩时良结识,这一刻史轸从帅堂出来,从廊庑朝他们这边快速走来。
王禀此时要应付各方人马,还要尽快掌握京畿驻军的情况,快速调整京畿地区的防御部署,注定他接下来十天半个月都可能昼夜难休——徐怀不敢耽搁王禀的时间,便忍住与韩时良结识的冲动,朝史轸走过去,问道:“王相有事相召?”
“不忙,我们先说一会儿话——枢密副使汪伯潜赶在你们前一脚过来,王相正跟他商议事情,”史轸将徐怀他们拉到角落里,说道,“王相说待汪伯潜离开,再着你们过去相见。”
蔡铤因罪入狱,汪伯潜则成为枢密院的主官。
徐怀想起王孔赶到朱府找他,说王禀临危受命兼领京畿都防御使,执掌汴梁防御诸事,却没有兼领兵部尚书或枢密使这样的职衔,使他的领兵权看上去更名正言顺,看来所谓的“全权掌握”也是有限度的。
想到这里,徐怀低声问道:“汪伯潜是副帅,王相调兵遣将,需要他的副议才能生效?”
史轸点点头,又压低声音说道:“在宫中王相曾建议急调桐柏山卒入京,协同京畿防御,却是左相王戚庸、汪伯潜等人极度劝阻,这事才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