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嗣皇帝
选锋军骁骑替换政事堂(中书门下省)侍卫,在徐怀进入宣读遗诏时,赵观也在淮王府侍卫兵马的簇拥下赶到枢密院听诏。
政事堂与枢密院乃是大越中枢所在,不仅耸立于御道两侧建筑弘大,与皇宫前殿也就相隔一条宫墙。
心里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淮王赵观坐在枢密院的衙堂之中,虽说秋意未浓,天气也只是稍有凉意,赵观却禁不住浑身颤抖,叫人点了火盆在堂前,才稍稍好一些。
“殿下,大喜,大喜!”
汪伯潜、顾藩联袂赶到枢密院,还没有等走见衙堂,在院子里就抑不住兴奋的大叫起来。
淮王赵观此时正心神恍惚,没有听清楚汪伯潜、顾藩说什么,见他们极其夸张的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还以为郑怀忠与徐怀派兵马攻打过来,急忙抽出腰刀,挥剁在桌案上,朝左右大叫:“诸将守住枢密院,杀退叛军,个个都有重赏……”
“殿下,错了,错了,”汪伯潜、顾藩跌跌撞撞走进衙堂,连忙七嘴八舌将刚刚政事堂所发生的一切,告诉淮王赵观,“没有叛军,没有叛军,是郑怀忠、郑聪暗谋擅行废立之事,却被靖胜侯徐怀识破,此时已经将郑怀忠、郑聪父子擒下关押在政事堂,请殿下过去主持大局!”
“不会是有什么圈套等我入彀吧?”淮王赵观好不容易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仍然不相信这一切,狐疑的打量汪伯潜、顾藩二人,怀疑他们二人已经被收买。
“殿下事前没有与那靖胜侯商议好?”汪伯潜、顾藩到这时候也都是晕头转向的,太多的反转交叠在一起,想到这茬问道。
“……”淮王赵观摇头否认他与徐怀有什么交易,警惕的盯着汪伯潜、顾藩的眼睛,问道,“密诏何在,确是皇兄驾崩之前就对郑怀忠、郑聪父子有所警惕?”
“密诏此时在周相手里,缨云公主看过了,也比对过皇帝之玺,确实是陛下病中手书,”汪伯潜说道,“此时除了楚山一小队精锐看管郑怀忠、郑聪父子外,靖胜侯已率大军退出政事堂,前往大梁门外的府军营舍暂歇,周相、胡相、朱沆相公以及武威郡王都请殿下率侍卫兵马前往政事堂主持大局!”
“我不去政事堂,让他们都来枢密院!”淮王赵观断然说道。
他已经将枢密院里里外外看过好几遍,淮王府甲卒也全面接管枢密院的侍卫事,至少确保枢密院每个角落里都不可能有刺客藏下,但政事堂能确保这点吗?
汪伯潜、顾藩想想也是,枢密院与政事堂并称东西二府,什么大事只能在政事堂定度,而不能移到枢密院?
……
……
“密诏送抵楚山,徐侯从密诏里看出陛下对郑氏有所忧虑,但就算赵范当时匆忙赶到舞阳相见,徐侯也没有多想什么,以为时局动荡,人心不稳乃是寻常事。徐侯又一心牵挂着陛下的病情,昼夜驰来建邺觐见,却不想觐见之时陛下竟撒手人寰。徐侯昨日悲痛难以自已,回到龙藏浦河口庄园为陛下守夜,没想到郑怀忠竟然包藏祸心深夜潜至河口,胆大妄为蛊惑徐侯对殿下不利,徐侯这时候才彻底明白陛下留下密诏的用意,遂将计就计虚与委蛇,”
浑身上下被搜查过四五遍,甚至连羞耻之处都没有被放过的韩圭,此时站在枢密院衙堂之中,对淮王赵观、周鹤、胡楷以及朱沆、汪伯潜、顾藩等人叙述设计诱郑氏父子入彀的前因后果,
“事出突然,而郑怀忠、郑聪父子多疑成性,徐侯担心消息走漏,不敢提前知会殿下与诸相,执意要求统兵进城,以安郑氏父子之心,还请殿下与诸相明察……”
不管别人信不信,韩圭此时所言乃楚山后续将咬牙坚持下去的说辞,反正断不会承认徐怀从楚山出发之时就已经决定引诱郑怀忠、郑聪父子入彀。
“徐侯实乃大越忠良、大越干城,皇兄没有信错他!”淮王赵观拍股赞道。
且不论韩圭的话有几分可信,也不论这两天他有多恨徐怀,但楚山选锋军在将郑怀忠、郑聪父子交给淮王府侍卫看押之后,已经全部退到大梁门附近的府军营舍落脚,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徐怀拿出来的密诏没有半点涉及到换嫡,也是确凿无疑的事实——这也意味着淮王赵观作为皇太弟登基即位,才是唯一合乎规制的选择。
而这封得到内外确认过的遗诏,也已经转交到淮王赵观他手里,这也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周鹤、胡楷、朱沆及武威郡王赵翼统领群臣赶来枢密院,请淮王赵观以嗣皇帝的身份主持大丧,并率领群臣诰告天下大丧之事,也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此外,刘师望依制奏请辞去皇城司提举之职,请淮王赵观另任嫡系亲信担任此职——皇城司控制皇城进出、宿卫以及察举臣民,名义上隶属于枢密院,但皇城司提举等职,皆由皇帝直接任命。
先帝驾崩,由嗣皇帝在即位前后任命新的人选,也是大越立朝以来惯例。
淮王赵观虽说猜不透徐怀为何会做这样的选择,很多细枝末节及微妙也无法静下心去仔细思量,但在这么多确凿无疑的事实面前,他除了拼命夸赞徐怀,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他在这么多王公大臣面前,质疑徐怀居心叵测、别有所图吗?
至于徐怀是不是早就有意诱郑家父子入彀,还是在建继帝驾崩后郑怀忠找上门来临时将计就计,这重要吗?
难不成他登基之后,就不想剪除郑氏父子吗?
徐怀现在提前帮他将这事做了,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待狠狠夸赞过徐怀及楚山众人一番后,周鹤、顾藩等人也不失时机请淮王赵观即刻主持诏告之事,以便天下臣民能早一刻为建继帝志哀。
他们这也是想着先将嗣皇帝的名份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淮王赵观这时候也不再搞推却、劝进之事,半个时辰之内在将颁传诸路监司的大丧诏文准备齐妥之后,即分派驿骑信使持诏函出京驰往各方报信,同时也在建邺各处张贴诏文。
名分之事定下来,淮王赵观也就不想表现得太迫不及待,同时也是为安周鹤、高纯年等人之心,坚决不允刘师望此时交卸提举皇城司的差遣,最后在周鹤、胡楷、朱沆等人的再三劝说下,才勉强使得淮王府左右卫都指挥使苏直、葛儋兼领皇城司勾当公事,与刘师望共同执掌皇城宫禁等事。
选锋军千余骁骑也在王举、郭君判、乌敕海等人的率领下于日落之前出大梁门,回驻到龙藏浦河口,徐怀则在韩圭的陪同下,前往淮王府觐见嗣皇帝赵观。
赵观不愿此时入住皇宫,坚持照旧住在淮王府与诸臣商议大丧及军机之事,淮王府也就临时成为大越新的中枢所在——淮王府这边也将前宅庭院腾出来,供周鹤、胡楷率领诸大臣入驻署理公务。
虽说徐怀有御带器械之衔,淮王也特别吩咐徐怀可以佩刀入见,但徐怀在前宅除了解下佩刀,还坚持淮王府宫侍搜检其身,之后才与奉命相迎的胡楷等人往淮王赵观日常署理公务的明德殿走去。
“拥立淮王登基,完全可以徐徐图郑氏也,何故要设计诱其入彀?你应该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殿下与诸臣就会想明白过来。”走进甬道,胡楷回头看了一眼,见除了长子胡致元外,其他陪同人员都落在后,再也忍不住的出声问道。
胡楷当然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徐怀今天凌晨见到郑怀忠才将计就计,也相信赵观、汪伯潜、顾藩以及诸大臣心绪平静下来,日后也必然能琢磨出意味来。
他想不明白徐怀为何要如此迫切的轻举妄动,这事最终只会陷楚山自身于不义。
徐怀抬头看了高墙之上高悬的圆月,淡淡说道:“说其他已没有意义,胡公最好早早思谋离朝之策!”
“……”胡楷愣怔的看向徐怀,却见徐怀似乎完全没有跟他说过话一般,径直往甬道另一端走去。
胡楷随后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胡致元却完全蒙了,一时间不明白徐怀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淮王不值得期待,才劝他父亲不要留在中枢?问题是,淮王不值期待,徐怀为何要设计引郑氏入彀助淮王即位?
韩圭将胡楷、胡致元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叹,想到徐怀对他说过的话:
两个都是猪队伍,而偏偏抵御胡虏最为重要的淮南防线却分别掌握这两个猪队伍手里——建继帝当初这么安排,不过是为了使郑氏与淮王府相互制衡,从而能更好的掌握,却没想到他在淮南大捷过后仅一年时间身体就垮掉。
说到底还是天不假年。
为了避免两个猪队伍在淮南防线上先自先残杀起来,徐怀只能丢弃自己的声名,先诛除其一。
现在郑氏已除,淮王登基已成定局,整个淮南接下来都将变成新帝的基本盘,唯有如此才能全力抵挡住赤扈人的东路攻势……
第二百二十八章 献策
“臣徐怀叩见殿下!臣生性鲁莽,未得殿下许可,擅领兵马进城惊扰诸公,还请殿下赐罪!”
徐怀以觐见嗣皇帝之礼,走进明德殿恭恭敬敬的施行叩拜大礼。
“徐侯乃奉皇兄遗命行事,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快快请上座……”
赵观此时都恨不得给郑家父子钉上谋逆篡位的罪名,彻彻底底的铲除这一威胁,哪里会责怪徐怀?走过来挽住徐怀的胳膊,热切的搀扶他入座。
明德殿乃太子承受课业之所,赵观受封皇太弟,明德殿便是淮王府的正殿——此时周鹤、高纯年、胡楷、朱沆、汪伯潜、顾藩、王番等人坐于殿中,正等徐怀过来。
除了诸大臣外,宿卫禁军、建邺府军、水师驻守建邺的诸统制、都指挥使、都虞侯,包括张辛、余珙等人在内二十八将,午后也都已经到淮王府参拜过赵观。
至少在建邺府范围内,赵观嗣皇帝的名位已定。
温国公府在被淮王府侍卫兵马包围一个时辰后最终放弃反抗。
除了温国公府三百多奴婢原地羁押外,除温国公府外,郑氏在建邺城总计一百六十余口男女老少与郑怀忠、郑聪父子都被关押到大理寺狱待审;大理寺狱也由淮王府侍卫兵马监管。
除此之外,建邺诸城门午后也临时关闭起来,建邺水师也派出大批战船封锁长江水道。
不过,这不意味着郑怀忠、郑聪父子留在楚州等地、统领淮东六万精兵的嫡系亲信就会轻易将兵权拱手奉上,不会狗急跳墙。
除了郑怀忠、郑聪父子以及郑晋卿在建邺被擒外,郑氏还有三十余子弟占据淮南东路制置司诸多要害位子,其中有十六人出任都指挥使、都虞侯、指挥使等将职,统领的还多为淮东大营最为精锐的兵马。
徐怀既然人在建邺,除了有觐见嗣皇帝赵观的必要外,众人也想问一问他要如何解决淮东遗患才最好。
徐怀不顾众人反对,一心铲除郑氏父子,最为关键的原因就是淮王府系与神武军系这些年来太根深蒂固、内部利益捆绑太深、太紧密了,用常规手段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短短两年内化解其一——拖到赤扈人再次从东路发动大规模攻势,到时候即便郑家不忙着降敌,淮王府系与神武军系不能通力合作御敌,只要有任何一家坐观虎斗,汝阳之败就必然会再演。
秦岭-淮河防线,西段有地势之险,即便秦岭及岐山失守,还有川峡大地与赤扈人周旋、拉踞。
中段除了楚山经营数年的淮上防线,还有南阳、襄阳以及荆鄂作为纵深——倘若敌势汹涌,淮上势不可守,楚山军撤守南阳、襄阳甚至荆鄂进行拉据,就不是朝廷允不允许的问题,而是必然要进行的事。
唯有淮南东段防线最为薄弱,却又撤无可撤,是最不容出半点偏差的。
史轸、韩圭以及朱沆、王番等人反对徐怀贸然行事,以为损郑氏而无利于楚山——甚至会陷楚山于不义。
而徐怀眼里看到的,不是这次能从中攫取多大的利益、好处,而是江淮防线糜烂,大越半壁江山必将支离破碎,而楚山也将无法独存。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鸟巢都要被大风刮倒了,巢中几只幼鸟谁多争一口、少争一口吃食,又有什么意义?
保住鸟巢,争取时间,让翅膀有机会长丰满起来、长硬起来,才是关键。
而楚山此时最大、最根本的利益不在其他,而在江淮防线能维持下去,为楚山进一步壮大、巩固根基争取时间。
至于其他,建继帝身体垮得如此突然,哪有什么万全之策?
“郑怀忠、郑聪这些年包藏祸心已久,除其父子外,淮东大营其他将领没有一个人能在军中建立起绝对威信。谁战功卓越,谁能更服众,都会受到郑氏父子有意无意的压制,包括郑晋卿等郑氏子弟在内也不能幸免,”徐怀说道,“郑怀忠、郑聪擅行废立、不利殿下罪证确凿,殿下当即刻令大将韩时良或葛钰统兵前往楚州接掌淮东大营,令刘衍从扬州出兵北上,陈于楚州南以为威慑——对淮东军将,择善者而任之,胁从者恕囿之,以殿下英明神武,淮东军民必然会很快就归于治下!当然,虏帝崩殂,徐宿、京西及河洛之敌声势稍弱,但洞荆湖匪声势却有愈演愈烈之势,为免淮东军将心里滋生遥相呼应的妄想,应该果断干脆的予以铲除。臣统兵在淮上,路途遥远难济淮东之危,但楚山在侨县南蔡操练六七千乡兵,之前是准备补入汝蔡两州防御虏敌的,但凡殿下有需,可以很快编入营伍,助葛公快速剿杀洞荆湖匪……”
徐怀话里话外将淮东军将说得不堪,但重点还是建议淮王要更快、更果断进剿洞荆匪军,防止淮东军将有观望之心,防止赤扈人在徐宿的降附兵马窥得机会,出兵接应、助涨淮东诸将的反叛之心。
“好,徐侯一下子说中关窍所在,看来皇兄倚重徐侯绝非偶然,”淮王赵观赞道,“洞荆匪军虽然距离淮东较远,却实属腹心之患无疑,而洞荆匪军势盛,也势必会令淮东军将滋生不必要的妄想,当是要早除、速除!”
徐怀给郑家父子设下这么大的圈套,要说一点利益都不求,淮王赵观他不相信,也不放心。
而眼下虽说郑氏父子已经入彀,但那么多的淮东军将人人自危,还统领着六万精兵,在淮河以北徐宿等地又有十数万降附兵窥视——这时候不说其他,淮东军将统领六万精兵直接从楚州(淮阴)渡过淮河北投徐宿,将直接改变淮河下游的敌我力量对比,这就不是大越所能轻易承受的。
因此在这节骨眼上,淮王赵观也没有幼稚到认为获得仅仅朝中诸大臣及宿卫禁军诸将的拥戴,龙椅就坐稳了,就以为对徐怀、顾继迁以及高峻阳等统兵大将不需要安抚、拉拢了。
因此对徐怀,淮王赵观此时最担心的,还是怕他借拥立之功要求插手淮东的局势中来。
淮南大捷之前,淮南两路乃是淮王府的基本盘。
淮南一战令淮王府诸将认识赤扈东路兵马的强悍,非他们所能独挡,不得不接受建继帝重新将淮南拆成两路进行防御的安排。
现在只要妥善解决淮东军将,就能完全将淮南纳入自己的直接统治之下,赵观就不希望有非他嫡系的将领插手进去。
接下来他再获得士臣的坚定支持,江东两路、两浙两路、广南两路、福建路以及葛伯奕此时出任制置使的荆湖南路都将成为他坐稳龙椅最为稳固的根基与基本盘,这时候在荆湖北路以及川峡对徐怀、顾继迁及高峻阳等将略作退让,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此外葛伯奕接替许慰接任荆湖南路制置使,麾下除了有许蔚在荆南操练的四五万兵马,还有从淮西调动过去的五千精锐。
倘若能早一步解决洞荆匪军,也意味着这五六万兵马能够脱身出来,他手里有更多的底牌可打。
到时候刘衍、邓珪、张辛这些禁军将领,他若是不放心谁,都有余地替换掉,而不需要像现在还需要小心翼翼一段时间。
因此徐怀建议尽快、加强对洞荆匪军的进剿,是说到淮王赵观的心坎里了。
徐怀此时请求在南蔡征编六七千兵马参与此战,无论是缴获俘虏或是获得更多的战功与封赏,淮王赵观也不想说葛伯奕统领荆南兵马再有荆北兵马配合就足以应对了,那样会显得他太吝啬、太刻薄寡恩了。
“陛下大丧,靖胜侯倘若一直留在建邺服丧,会不会贻误战机?”朱沆微微蹙着眉头,问淮王赵观,“韩时良或葛钰统兵接掌淮东大营,恐怕不能等到大丧过后再去做吧……”
皇帝大丧,朝臣需服丧二十七日;徐怀此时身在建邺,照理也应该与朝臣一样。
“皇兄生前最念念不忘乃是驱逐胡虏、江山泰平,”淮王恨不能早早解决淮东遗患,哪里敢拖延到大丧过后再做,看向周鹤、汪伯潜、顾藩、高纯年等人说道,“明日乃皇兄大殓,大殓过后就使徐侯带丧出征,可好?”
周鹤、汪伯潜、顾藩、高纯年等人都觉得徐怀其人太难琢磨,杀气又太盛,巴不得他早早离开建邺,才觉得朝堂真正重新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当下都说社稷为重,只要对朝廷忠义,在京中、在军中服丧并无区别。
“请殿下许臣为陛下守夜,送陛下一程。”徐怀又请求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殓
建继帝此时停灵在福宁宫寝殿里,要等到大殓装入棺椁后再移到紫宸殿。
朝丧总计为二十七日,朝丧期满则移葬皇陵,但大越迁都建邺还不满两年,期间除了加强建邺以及沿江防务外,还拼尽全力在淮南与赤扈人打了一场赤扈南侵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会战,压根就没有时间或者腾出些许钱粮在建邺附近修建皇陵。
即便很多人对建继帝的身体有所担忧,但谁都没有想到建邺帝的身体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垮掉。
淮王赵观与周鹤等人主张是等朝丧期满之后,修陵期间将棺椁先停放到建邺某座大寺古刹之中——也就此征询徐怀的意见,徐怀当然是说淮王与诸相决定便可。
在淮王府草草吃了一些素食,然后与夜里负责守灵的武威郡王赵翼等人赶到福宁宫。
外殿搭设了祭台,长案之上香烛高烧,十数古刹高僧围案颂经不断,内外宫侍、宿卫皆穿缟素,气氛压抑、悲切——外殿也有十数朝臣在守灵。
建继帝登基以来,徐怀虽然与高峻阳、顾继迁、杨麟、郑怀忠等人跻身大将之列,但回到中枢面圣的机会不多,与绝大多数朝臣都是匆匆见过几面,都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外殿守灵的十数朝臣之中,徐怀也就认识中书舍人、知制诰钱尚端及礼部侍郎晋庄成二人,其他人等也是听武威郡王赵翼介绍,徐怀一一拱手致礼;众人对徐怀的态度谈不上热忱,也没有刻意的冷淡与疏远,但一定要细辨,更多的还是困惑与畏惧。
毕竟有资格到福宁殿轮替守陵的大臣,昨日都亲眼见识过徐怀将郑怀忠、郑聪父子玩弄到股掌之间的全貌,甚至绝大多数人包括周鹤、高纯年、钱尚端等人在内,都还不清楚徐怀与淮王到底在暗中达成怎样的密议,此时谁敢去得罪他?
建继帝小殓过后已换上寿服,毫无生息的躺在龙榻之上,香烛围绕。
徐怀走进内殿祭拜建继帝。
郑贵妃没有被软禁起来,还是与诸妃及缨云公主在内殿守灵,但看到徐怀走进来,眼神里满是怨恨——缨云公主娇美的面容却是憔悴不堪。
“或有大臣介直请立皇子寅为太子,但此事断不可允……”
缨云公主乃建继帝独女,大臣祭拜,她要过来还礼——在缨云公主还礼时,徐怀压低声音说道。
缨云公主微微一怔,琢磨着徐怀话里的意思,徐怀祭拜过,则站起来身再看了建继帝遗容片晌,便往外殿走去。
建继帝驾崩,淮王赵观以皇太弟继位,在很多大臣看来,立皇子寅为太子,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
到时候无论是出于这种理所当然,亦或是怀有别的居心与目的,上书请立皇子寅为太子,都有可能将才牙牙学语的皇子寅置入难言凶险的漩涡之中——缨云公主作为建继帝的独女,也将没有办法置身漩涡之外。
建继帝在身为景王之时,与包括淮王在内的慈明殿一系积怨就极深,而淮王也绝非胸襟开阔之人。
淮王登基之后,即便一时屈从朝议立皇子寅为太子,但内心深处怎么可能会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