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姐妹(终)
陆南栀离开小荒山。
她没有回头。
灯笼的火光在背后被拉得越来越远。
快到山脚之时,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站在灌木丛中。
陆南槿披着一件风衣,腰部的风衣轮廓被三把长短刀撑起了一个凸起,她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一直静立,没有上山。
岚切是掌控风流动的能力。
小荒山上的每一缕风,都可以是她的眼睛。
陆南栀停住脚步。
她看着妹妹,轻声问道:“都看到了?”
“灯笼点燃之前,都看到了。”陆南槿平静望着山顶,“在这之后,就看不到了。”
“现在……灯笼快熄了。”
夫人瞥了眼妹妹的风衣。
三把刀。
在这个时候,带刀前来……意欲何为,不必多说。
“你还想上去看一眼么?”
“不……不用了。”陆南槿摇了摇头,道:“很多事情,不是非要亲眼去看,才能看到真相……真相我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没那么重要。”
苦修十年,岚切最终没有出鞘。
秦夜现身之后,这把刀,就不会再对赵西来出鞘。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南栀沿着山道,漫无边际地走着,她现在还不想回去。
这次离开赴会,全是临时起意,她既没有通知南湾也没有通知周济人,还特意叮嘱顾慎和顾南风保密……为的就是减少麻烦。
当然。
自己的妹妹,也算是一个麻烦。
从南槿先前的表现来看,在这种和平谈判的场面中,她是有可能起到反作用的……既然决意赴会,夫人还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争端。
从结果来看。
大都的风波,结束地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太平。
而自己的妹妹……也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鲁莽”,在使徒之战落幕后,南槿克制了第一次,在今夜克制了第二次,这两次克制就足以说明,或许自己先前对妹妹的看法是有所偏颇的。
“你们是不是忘了,病床里还有一个病号。”
陆南槿从林中走出。
她跟在了姐姐身后……像是很多年前的那样。
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这趟走得的确很匆忙,以至于忽略了病床里躺着不能动弹的那位。
“鹦集他没事吧?”
“放心……死不了。”南槿淡然道:“我去病房看他,他伤势很重,但好在精神恢复地很快,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就是有些无聊。”
“活蹦乱跳?”
联想到病床上干挺着的那具木乃伊,夫人怎么也无法将其与“活蹦乱跳”这四字联系到一起……
“因为全身包扎的原因,能动的地方有限。”陆南槿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所以是眉毛活蹦乱跳。”
“……原来如此。”
这是在说冷笑话吗……夫人在恍悟的同时,忽然觉得自己的妹妹有些陌生,这可不像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女孩。
不过下一刻她又有种熟悉的感觉。
很久之前。
她和南槿也是这样走在山道的夜风里,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漫无目的,追逐着散漫的萤火虫……如今萤火流萤已看不到了。
而那双牵着姐妹的大手,也看不到了。
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的缘故,她印象中的南槿,已经只剩下别离时,抱着长刀,满脸倔强的模样,那个外表看起来冷冰冰,实际上碰到一点委屈就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十年之后再归乡,看起来已经变得足够成熟,足够强大。
有时候她倒是宁愿,时间就停在十年前。
她已长成参天大树,能够为妹妹提供一份庇荫。
两人走在山林间,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距离也不再那么疏远,仿佛要走回那个草长莺飞的童年。
“属于老陆的东西……我拿回来了。”
走了很久之后。
经过了深思熟虑,陆南栀声音平静地分享了这个喜讯:“……这应该算个好消息吧?”
“当然算。”陆南槿微微低眉,“恭喜你,拿回了属于你的东西。”
“不仅仅是属于我的东西……”夫人蹙起眉头,柔声纠正道:“花帜的股份里,也有你的一份……”
这是一份无比庞大,庞大到天文数字才能计算的产业。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很多年前,你就不必为这些而担忧了。比起金钱,你有更崇高的理想,更伟大的志向。”陆南槿认真开口,再次祝贺道:“恭喜你,接过了花帜的旗帜,站在了更大的战场上。”
夫人有些哑然。
她轻声喃喃道:“战场……倒是恰当的比喻啊。”
这杆旗帜已经被举得很高了。
但还不够高,还可以更高,更高!
而远方,就是新的战场……
“你呢?”她转头望向妹妹:“如果你厌倦了裁决所的生活……不如就留在大都吧……”
“姐姐,我本以为你很了解我的。”
未等她说完,陆南槿便笑着摇头,道:“我是不会留在大都的。这个地方不适合我。”
从她握住刀的那一刻,生命所追寻的意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得不承认……很久以前的我自己,实在是个幼稚可笑的家伙。”
陆南槿低声道:“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加入裁决所,是因为想要成为老师那样的‘大裁决官’,用自己的刀剑,为公正冠名……这样的话,狮子巷的仇怨,也就能够昭雪。”
“幼稚。”
“真的很幼稚。”
长长的山道里,回荡着一个女孩对自己过往的嘲笑。
月光洒落。
她越往前走,就越清晰地看到当年的影子,被踩在脚底下。
“冠冕之上并非正义,刀剑之下,亦非裁决……”
层层迷雾拆开。
狮子巷的背后凶手,除了联邦的调查组,还有源之塔的使徒,再往后是源之塔的神座……这根本就不是抱刀潜修十年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陆南栀只能安慰。
“那位幕后之人呢……”南槿笑着问姐姐:“他可曾流血,可曾后悔,可曾付出代价?”
她所问的,可是那位高坐源之塔顶的天空神座啊!
神怎会流血?
神怎会后悔?
“我还要变得更强,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复仇。”陆南槿抬起头来,眼前满是老城区所见到的那一幕震撼画面。
无数狂风萦绕,岚切缠成利刃。
即便只有一把木刀,依旧可以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宏伟之力。
在顾南风递出那一刀后。
她看到了希望。
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前行方向。
陆南槿沉声道:“我要……离开大都。”
净土
第一章 山雨
小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荒山上空飘着细密如绒毛的雨丝,垂洒在雨伞厚重的布面,汇聚积水的地面一时昏暗如镜,水泊中倒映出黑衣林立的地上世界。
这片自老城区规划以来,就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数十年来从未如此热闹过。
数百人聚集在此,从山脚到山顶。
花帜的董事会,南湾的高层,诚心会南北堂的超凡者,大都区三所的职使,议会的相关官员,在大都区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今天全都来到了这里。
一辆辆黑车在山下停靠,远远望去在大雨中像是一条蛰卧的黑龙。
上山祭拜的人统一着装,清一色黑色正装,神情肃穆。
饶是聚集了如此多人,这座小荒山依旧安静。
秩序森严。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隆重肃立的人群对面,是两枚单薄的,风一吹就会倾倒的木碑。
一块刻着:无名之辈,陆承。
另一块刻着:有志之士,赵西来。
这块木碑上的题字,是赵老爷子最后的坚持……对他而言,能够埋葬在这座小荒山,就算是了却了自己最后的遗愿。
在这块墓碑上,除了姓名,已经不需要有更多的介绍。
他这一生,经历了无数战斗,沐浴了无数鲜血,最终立起的不只是一块死后的碑……花帜的旗帜仍在,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志向,理想,追求,抱负……他所有的一切,全都埋在了那里。
这里,就只是一个死后的栖息所而已。
赵器在木碑前长跪不起,他拒绝了撑伞,在葬礼正式开始之前,他就来到了这里,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数个小时……没有人知道这位赵氏独子此刻在想什么,只能隐约看见,赵公子的身体轮廓隐约在雨丝中颤抖,面颊上布满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混杂物。
陈叁为夫人撑着伞。
陆南栀穿了一件朴素简约的黑色大衣,内里套着一件黑裙,即便戴着薄纱礼帽,透过面纱也能看见,她的神情有些憔悴,眼眶微微泛红。
……
……
顾慎撑着伞,站在小荒山顶的偏僻角落,默默注视着这场隆重庄严的葬礼。
褚灵则是通过精神链接,与他一同凝视着这一幕。
大都的备选议员交接仪式,已经顺利完成,……花帜在最后的关头放弃了“斗争”,那位老爷子的放弃使得无数人背地里松了一口气,都深深感到庆幸。
庆幸于大都仍然太平,没有迎来疾风骤雨。
陆南栀如今是大都区最为耀眼的人物,没有之一,老爷子的遗嘱在死后公布……她获得了全部的继承权,赵器只获得了赵氏庞大产业里1%的股份,而且这1%被交付给崔忠诚保管,在信托基金中运转,他不能动用也不能取出,只能每年接受一定额的打款,作为保障生活的“生活费”。
当然,这仍是一笔天文数字……但想要提出信托基金,代价是去往北洲,并且进入要塞,从最底层做起。
陆南栀成为了大都的第三位正式议员。
可如今的大都,又一次只剩下了两位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