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庆忍不住一乐,“指教过十二人,才三个人考上了,这也叫厉害?”
李管家有些无语,上下打量他,不知他一个乡试考一百多名的,哪来的资格这般嘲笑,脸呢?
遂忍不住叹气道:“公子,别说三个,一般人能指教出一个,能教出一个进士来,这辈子在京城就不愁饭碗了,便有的是人求着把自家子弟送给你调教。
历届会试,参考的举子过万人,能上榜的不过二三百人,平均几十甚至上百人里面才能考出一个。他指点的十二人当中便能考出三个,四个人里面就有一个能中,这概率已经是相当惊人了,已经不是一般人家能请的起的人物。”
听他这么一说,庾庆明悟了,算是开了窍,默默点头认可了,但又狐疑道:“既然他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自己还是个教书先生,自己考个进士当官不好吗?清高?不愿当官?”
李管家摇头:“这倒也不是。那位先生姓‘明’,据说出身贫寒,却是少年聪慧,十六岁便通过了乡试赴京赶考,结果没能考上,于是便留京再读再考。奈何在京花销大,才顺带教书赚点外快,于是便出了笑话,他自己落榜了,他指教的学生却考上了。
可能是人有命数,三年一届,他连考了九届未成,等于是从十六岁考到了四十岁,也不知是不是年过四十后开了窍,或是陷入了不惑,此后便不再考了。后来他老家也不回了,当地每月发给他的俸银也不领,都留给了家里的糟糠妻,也许是自感无颜再见家乡父老。当然,他自己在京的教书收入也足以让他逍遥快活。”
庾庆听的啧啧不已,没想到还真有这样执迷不悟的傻鸟,为一场考试竟考了快三十年,人生中最好的年华竟这般白白浪费了,关键是连家都不要了,若回家谋个缺当个地方官的话,有这毅力和苦心又何须在乎什么金榜题名,说不定也入京位列朝堂了。
当晚,钟粟夫妇设晚宴款待庾庆,两个女儿并未露面,理由是闺中女子。
宴后,钟粟说是要去看看庾庆住的地方布置的如何了,陪着庾庆一起散步回了东院,没让其他人跟着。
书房、卧室、厅堂到处看了看后,两人最终又绕回了正厅。
钟粟在主位坐下后,明显在思考斟酌什么。
庾庆感觉这位不像是过来看看那么简单。
果然,钟粟一开口就让他牙疼,“士衡,你爹可对你说过你我两家有婚约之事?”
庾庆纳闷,不想面对这个,还是来了,想装傻混过去都难了,问题是他没办法帮阿士衡否认,不可能帮阿士衡说没听过,只能硬着头皮道:“知道。”
钟粟又道:“当年我和你爹曾约定一物为婚嫁信物和聘礼,你可知道?”
庾庆含含糊糊嗯声,“知道。”
钟粟又问:“可带了聘礼登门?”
他开不了口主动求人家娶自己女儿,遂酝酿了这说辞前来,你若带了聘礼登门,那自然是你来求娶我的女儿。
庾庆心中颇为无奈,难不成要说忘了带?这么大的事都能帮阿士衡忘了不成,这得把钟家人多不当回事,他又不好说阿士衡已经残废了,自己是替身。
他也不傻,自从说出阿士衡父母过世后,已经感觉到了钟夫人言语间态度的微妙变化,越发不敢说阿士衡残废了。
有些事情不是你说有机会能治好人家就愿意相信能好的。
默了默后,他伸手进了怀里,抽出了那支阿士衡再三交代不能遗失的金属轴筒,双手奉到了钟粟跟前。
一见此物,钟粟眼中闪过异样光彩。
第70章 字画的秘密
这金属轴筒,他很熟悉,甚至是连上面的花纹都不会记错,因为他也有一只。
此物有两只,正是当年的虞部郎中阿节璋亲自命人打造的,一只在阿节璋手上,一只则给了他保管。
钟粟接到了手中又细细翻看。
庾庆略感意外,感觉钟员外接此物时,手似乎有些颤抖,心头不禁闪过疑惑,凭这位的财力怎会将一幅破画看的如此重要?
转念一想,可能因为是自己女儿的聘礼吧。
但心中曾有过的一个疑惑又再次闪现了一次,这两家怎会用一幅破画当做儿女终身大事的聘礼?尤其是凭阿节璋当年的身份。
从钟粟的反应上,他隐隐感觉这画只怕没那么简单。
又不由想起了阿士衡再三交代此画不能遗失,他感觉阿士衡似乎有什么事情瞒了自己。
翻看后,钟粟拧开了一头盖子,倒出了轻薄似绢布的半幅画,仅凭画布的材质手感他就知道应该不会有误。两手再摊开画一看,眼中越发呈现异彩,没错,是他见过的那幅画的裁剪后的另外一半,不会有错。
还有一半本就在他手上,如今两张半幅都到了他的手上。
他表面克制,心中实则是激动翻涌。
激动之余,唏嘘复唏嘘,感慨复感慨。
别人不知道这幅字画的意义,他却是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为这幅字画,他才和当初的虞部郎中阿节璋走到了一块。
当年的阿节璋执掌虞部,权势正隆,而他只是一个小商贾,按理说两人是很难有什么渊源的,他倒是想巴结,奈何地位相差悬殊,想见人家一面都难,根本巴结不上。
只因那时的他继承的是夫人家的家业,一些风言风语不好听,他不甘心只守着文家那间铺子,遂想尽办法搭上了工部的线,好不容易才从工部捞到了一点小规模的活干,组织了一批人手经常往山里跑,也是在那时才接触到了虞部。
有一天,他的干活队伍突然接到虞部的紧急调用,同时被调用的还有其它几支队伍,抵达现场后才知道虞部郎中阿节璋也从京城赶来了,同来的还有不少司南府的人员。
之后,一群人按指示进入了一座地势凶险的大山深处,抵达地点后才知道是要挖一座古墓。
而挖出墓志铭后才知此地埋葬的居然是一位前朝大将,他也不知京城这些人是如何找到如此隐秘之地古墓线索的,总之挖墓这种事肯定是他们干,费尽艰辛掘出入口进入墓中后才发现犹如一座地下迷宫。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古墓中竟然有妖邪守墓。
之后经历的是他钟粟永生难忘的恐怖,不断有厮杀惨叫的动静,或慑人的声响,不断有人倒下,差点吓的他魂飞魄散,他带去的人都是普通苦力,哪扛得住,都死光了。
他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最后是怎么活着出来的他也不知道,总之见到感觉是活路的路就逃,完全是凭本能和感觉逃命,结果还真的就稀里糊涂的从一座深坑里爬了出来。
然而他刚爬出坑,便目睹了匪夷所思一幕,一名司南府人士似乎受了重伤,显然是刚从地下脱险的,手里拿着一只古铜长匣,正向外面等候的阿节璋禀报情况,说什么找到了,可以通知大家撤退了。
结果阿节璋趁其不备,突然一剑将那重伤的司南府人士给刺杀了。
措手不及的后者仓促回击,亦一掌将阿节璋打的飞了出去吐血。
而那司南府人士也摇摇欲坠地掉向了下方的深坑,被一只石笋给贯穿了。
他钟粟真的是惊呆了,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而阿节璋也看到了他,拄剑爬起,向他走来。
他感觉到了不对,吓坏了,自然就跑。
阿节璋已受重伤,在崎岖山地根本追不上他,无法灭口,便喊住他,告诉了一些情况。
是关于这座墓的。
修行界一直有传言,说这世间有几处仙人居住的洞天福地,其中一处名为“小云间”。
传说“小云间”的仙人返回仙界前,遣散了侍奉的侍女,其侍女回到人间后嫁给了一位大将军。后来侍女染了重疾,临终前才透露了自己曾侍奉仙人的过往,并给了一幅字画给那位大将军,说此画是她描绘的一副地图,依图能找到“小云间”所在。之后是一场亡国大战,大将军战死,追随其血战的心腹手下抢了他的尸体,舍命杀出了重围,之后无人知道那位大将军被安葬在了哪。
传言那幅能找到仙家洞天福地的字画已做了大将军的陪葬。
据说传言源头来自埋葬那位大将军的心腹手下,其人临终前把这个秘密告知了后人,而其后人起了贪心,又无能力独自达成,找人合作时导致秘密流出。
就因为这个传言,那些寻找仙家遗迹的人都想找到大将军的坟冢,而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找到那些参与过埋葬大将军的人。
之后有没有人找到过大将军的埋骨地谁也不知道,随着岁月流逝,传言也就成了世间流传的一个传说而已。
听到这里,钟粟已经大概猜到了这次挖的那座古墓是谁的。
果然如此。
湮灭于漫长岁月的古墓,所有痕迹都已经被尘封,阿节璋说他也不知道司南府是从哪挖出的寻找线索,竟然真的找到了古墓,就说明传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而从开挖的情况来看,竟然有妖邪沉寂于古墓中守墓,明显不正常,阿节璋怀疑那位大将军生前已经去过了“小云间”。更何况从墓中出来的司南府人员已经找到了那幅陪葬的字画。
正因为如此,阿节璋才杀了那位司南府人员,杀人灭口!
只因阿节璋不想这挖出的字画再传出去祸国殃民,他在虞部多年,深知这种开山辟地的寻找有多劳民伤财,他对皇帝寻仙的行为早已经是深恶痛绝。
钟粟当时不解,问道,既然如此,让皇帝找到了长生术,以后自然就不用再劳民伤财去寻找了,岂不是好事?
阿节璋说他想得太简单了,说皇帝若得长生,皇室父子必相残,锦国皇室必成众矢之的。
阿节璋断言,皇帝若得长生,那才是锦国大乱之伊始,无数百姓将陷入一场浩劫!
总之,阿节璋因受伤无法杀钟粟灭口,又不想钟粟泄露秘密,不得不与钟粟谈妥了条件,后一起隐瞒了这个秘密。
后来,古墓的传说也许只是个传说,后续司南府也有更多的人赶来了,又与墓中妖邪大战一场,将古墓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张传说中的宝图。
好在,这种事情司南府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么多年针对各种线索的核实往往都是如此,哪有那么好找的仙家福地,只是白费了那些心血未免可惜。
再后来,钟粟得到了来自阿节璋承诺的回报。
生意人发财,不一定要顺风顺水,也不一定要有多强大的能力,有时候一辈子只需要一次机会就够了。
在阿节璋不动声色的安排下,钟粟自然得到了那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些事情,他的夫人文简慧都不知道,也不会告诉她。
而为了安抚钟粟,也是为了两边都能安心,阿节璋更是不惜降贵纡尊把自己亲生儿子和钟粟女儿定了婚。
那幅字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分为二的。
参与了那样的秘密,钟粟也没了回头路,隐瞒多年不报,一旦被朝廷或司南府发现,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但当时为了改变命运是豁出去了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再后悔已经晚了。
此时再见到这半幅画,往事历历在目,试问他钟粟如何能不感慨万千。
这也等于是一件信物,等于是确认“阿士衡”身份的信物。
虽然能通过列州乡试,列州那边肯定已经检验过“阿士衡”身份的真伪,但见到了这东西心里也能彻底安心,毕竟这东西的秘密阿节璋不可能告诉别人。
半幅字画看过确认后,钟粟又装回了金属轴筒里,而后塞进了袖子里,也终于能底气十足的开口了,“士衡,婚约你也知道,迎娶的聘礼你也主动送上门了,我既然与你父亲有约,就不会食言。这样吧,你父母都不在了,一些事情我们就代劳了。你们小辈的婚事我们大人会操办好,你安心备考,待会试之后,就让你们小两口择吉日完婚。”
“……”庾庆脑袋嗡一下,有点懵,脱口而出道:“这么快?”
几个意思?钟粟脸色瞬间难看,“委屈你了不成?”
庾庆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忙改口道:“叔父,小侄不是这个意思,小侄的意思是说,小侄至今一事无成,实在有愧,待到金榜题名后再风风光光迎娶令爱也不迟。”
原来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钟粟脸色稍霁,淡淡问道:“那你觉得你何时能金榜题名?”
庾庆尴尬道:“这个……小侄暂时也不知道,但小侄一定会尽力。”
钟粟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一届考不上,我女儿就再等你三年?你要是十届都考不上,难不成我女儿要等你三十年不成?与若辰同年的女子,儿女都满地跑了,你见过几个快二十的姑娘家还不嫁人的?你若是觉得我女儿配不上你,你大可以直接挑明了,我绝不勉强!”
第71章 临摹
你是可以不勉强?庾庆心里嘀咕,但他哪能帮阿士衡悔婚。
转念一想,罢了,绕了一圈还是得按照阿士衡吩咐的去办,先装下去混过了会试再说,决不能让钟家有什么想法导致会试出现任何意外。遂顺服着拱手道:“小侄全凭叔父安排。”
他想好了,会试一旦结束,他就向钟粟吐露实情,然后立刻跑人,剩下的不关他事,让阿士衡自己头疼去。
总之,他不可能和钟粟的女儿成亲,杀了他也不会干出抢阿士衡老婆的事来。
见他顺服了,钟粟气也顺了,双手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来,以长辈的姿态道:“好了,你今天跑来跑去也累了,又刚换了新环境,要适应一下,早点休息吧。明天给你物色好的先生就来了,不管这次会试能不能过,都要尽力一试。”
“是。”庾庆恭敬应下。
钟粟这才负手而去,而庾庆又恭恭敬敬将他送出了院门,态度令钟粟颇为满意。
夜幕下,亭台楼阁和屋檐下处处挂有灯笼照明。
钟粟先回了趟自己的书房,再出来,穿花园,过连廊,来到了两个女儿居住的院子。
专在此地伺候的丫鬟拜见,他挥手示意免礼后问:“两位小姐呢?”
丫鬟回道:“大小姐在书房练字,二小姐被夫人喊去学女红了。”
钟粟闻言莞尔一笑,这是两个女儿每天的日常,大女儿钟若辰喜好笔墨丹青,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而小女儿则没那耐性,他甚至能想到小女儿被逼学女红时的不甘又不敢不从的场面。
小女儿不在正好,否则还得防止谈话被偷听。
交代了院子里的丫鬟看着后,他便去了女儿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四周墙上到处挂着各种字画,一脸文静的钟若辰正斯斯文文端坐,在一张大白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端正小字。
“全家就属你字写得好看。”
忽听父亲声音,正全神贯注练字的钟若辰抬头,见父亲正侧头看自己写字,当即搁笔起身行礼,“爹。”
钟粟手指敲了敲桌上字,“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今年的会试也能去试试。”
钟若辰莞尔道:“爹说笑了,就凭女儿肚子里这点墨水,怕是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继而让开,让出了位置请父亲坐。
钟粟也不客气,书案后坐下后,说道:“我刚才去了东院,已经跟你未婚夫说定了,待他会试后,就选定吉日给你们完婚。我过来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说想有什么讲究都可以提,家里尽量满足你。”
钟若辰脸颊唰一下红了,羞赧低头,低声道:“女儿一切全凭爹娘做主。”
钟粟:“你娘不让你们见面,我也算是赞同,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所以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们已有婚约的事暂时还不能对外公开,他父亲当年在朝廷可能得罪了一些人,我们不希望有人干扰他参加会试,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你不要想多了。”
说到这事,他也有些忧虑,但是没办法,已经上了贼船,下不了船。
钟若辰文静含羞,轻轻嗯了声,“全凭爹娘做主。”
钟粟稍沉默,最终还是伸手袖子里拿出了两支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金属轴筒,放在了桌上,指了指,“你看看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