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晚饭吃到深夜才散。学员们各回各的住处，有些住的比较远，或者比较懒的――前者如住在峰顶的那几位，后者如格雷特，就干脆享受了魔法学院安排的住宿。

　　而他们一走，老板就快步下楼，找到之前被泼了一腿的那个伙计：

　　“名字打听清楚了，叫格雷特・诺德马克，别的事情我明天继续查。你怎么样？烫得还要紧吗？”

　　伙计从灯下抬起头来。他还是那副呆呆木木的面容，眼睛里却闪着冷光，右手极力掐住大腿：

　　“还行。嘶……”

　　“你这伤得很厉害啊！”

　　老板皱眉。

　　昏黄灯光下，那伙计从大腿到小腿，烫伤了能有三个巴掌大的面积，水泡亮晶晶的连成一片。大腿侧面靠近膝盖的地方，更有一片深黑，几乎见骨。

　　如果是在寻常人身上，这一片伤口化脓、发烧，折腾半个月能平安痊愈，就已经算是万幸。这伙计是个职业者，区区烫伤或许不至于把他撂倒，但是，加上那片深黑的伤口……

　　“好吧，确实挺重的。”竟然被人看到了，那伙计也不再矫情，长一声短一声的倒吸冷气。拇指在大腿上掐得发白，终于抬头询问：

　　“还有药吗？”

　　“……最后一瓶圣水了。”老板纠结片刻，还是掏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抖着手递了过去：

　　“这段时间海上查的严，下次补给过来，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哎，我说你什么时候行动？这次办完事，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

　　第230章 跟我走，进去蹭听啊！

　　马库斯・布雷诺非常郁闷。

　　他是个光辉之主教会的守夜人――所谓守夜人，就是行走在黑暗之中，为教会处理一些不方便光明正大出手的事情。

　　比如，干掉某个不怎么虔诚的领主啦、暗中搜查某个贵族家里有无魔法物品啦、监视某个贩运违禁品的大商人啦……

　　当然了，“正经人谁当守夜人啊。”除了那些过于虔诚脑子烧坏，或者有特别爱好的裁判所成员，守夜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各种奇怪的渠道收编来的。

　　比如马库斯・布雷诺自己，就是裁判所扫灭一个贼窝，哦，盗贼团体时，在里面发现的半大少年……

　　这样的出身，想要有什么好待遇自然不容易。比如这一次，他就被派遣到隔海相望的异教王国，邪恶魔鬼们的总部，来探查那个龙息术的秘密。

　　一个只有一级的小魔法师，是怎么能使用龙息术的？他是得到了什么上古神器，还是得到了龙族的赐福，又或者，弄到了一个龙巢？

　　裁判所高层的指示是：找到这个秘密，可能的话，把宝物带回来……

　　所以他就被派了过来。在那次大战半年多以后，开局一张图，其余靠自己。

　　就离谱。他知道在那种乡下小地方，要找一个不出名的一级小法师非常非常难。问题在于，你们折腾半年，怎么能连个名字都没弄明白？

　　而且他的船还沉了！沉了！所有的物资、人手一概完蛋，只能在城里的据点当个小伙计，半是掩护身份，半是养活自己T_T

　　雪上加霜的是，他拼命从船上逃出来的时候，挨了一下……那一团黑气，到现在还凝聚在他右腿上，每日每夜折腾得他不得安生。

　　马库斯・布雷诺扯下一根毛巾，死死咬住，把圣水泼在大腿的烫伤处。他身体剧烈颤抖，脖子上青筋一根一根冒起，手臂上、大腿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圣水落下的地方滋滋作响。一股黑烟迅速冒起，把圣水中流转的金光吞噬得一干二净。腿上的那团黑气似乎淡了一点，又似乎毫无变化，而大腿上的烫伤，水泡该是多大还是多大，半点没有痊愈的迹象。

　　老板聚精会神地伸着脑袋一起看。直到看到最后一点金光消逝，再没有半点动静，他吐出一口气，才惊觉肺部已经憋得发疼。他怜悯地拍拍马库斯肩膀，压低声音：

　　“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出去打探一下，看那个格雷特・诺德马克住在哪里，在哪儿比较方便下手。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再出手。”

　　“唔……”马库斯・布雷诺想要挣扎起来，无奈被圣水一浇，腿上剧痛，整个人都虚脱了。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扯出毛巾，向后一躺：

　　“就辛苦你了……”

　　“一切为了光辉之主。”

　　“一切为了光辉之主！”

　　扎根了20年的资深间谍，和临时被派来的行动人员，同声祈祷。

　　老板第二天就出门探查消息。他在尼维斯城卧底20年，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开店，也积攒了不少人脉。一圈打听之下，居然真的得到了不少线索：

　　“格雷特・诺德马克？我的痛风就是他治好的！”――来自码头上相熟的鱼老板。

　　“格雷特・诺德马克？这名字好熟，我想想……对了，他在《奥术》上发表过文章，就年初那一期！”――来自某个自己懒得做饭，在店里吃了七八年的魔法师。

　　“格雷特・诺德马克？去雷霆之角了，在哪儿干活？那不是废话吗，肯定是山顶啊！哎，你打听他干什么？”――来自布里奇魔法学院的助教。

　　不但向人打听，老板还发动了和他有联络的，教会埋藏的其他暗子，以各种方式打探格雷特的行踪。比如说，一个卖酥炸小鱼、烤鱿鱼等各种零食的小商贩，就专门蹲到了小火车的车站附近，盯着看格雷特啥时候下山……

　　这一切格雷特都不知道。他安安生生地走在清晨的校园里，趁着离开会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尽量多逛几圈。哎，这棵树下面有些绿绿的霉点儿，看着不像苔藓，铲起来带走；那块墙皮底下一片一片不绿不蓝的，刮下来带走；那边条案上……

　　“先生！这位先生！蓝纹奶酪你要几片？”

　　“呃……”失算了，这个带蓝色的是奶酪，不是青霉菌……不，等等，好像蓝纹奶酪里的蓝色，也是某种青霉菌造成的，只不过青霉素的含量特别少？前世看到八卦的时候，他还曾经三观尽碎来的……

　　格雷特立刻掏出钱包：“给我来一磅！不，两磅！”

　　“格雷特你还没吃完啊？”背后忽然有人喊他。格雷特回头，见昨天聚会的几个同学一起过来，和他一样进了雷霆之角的安东尼・瓦伦丁远远挥手，笑容和金发一样灿烂：

　　“快吃快吃！吃完了一起走，我们去占个好位子去！听说今天有传奇大师过来呢！”

　　七八个人往上一涌。格雷特赶紧把奶酪塞进空间袋，转身走到他们中间。安东尼立刻就把他往当中推：

　　“来来来，一起走！一大早你跑哪儿去了――对了，你导师来了么？没有？那就跟我们走，不然你进不去。哎，昨天乱糟糟的，也没听见你说最近在干什么……”

　　格雷特左右张望。这一拨人里面，倒有五个是留在峰顶工作的：一个塑能系，一个幻术系，一个变化系，一个防护系，外加一个咒法系。都是第一批拿到offer的，虽然只能在各系的副塔工作，也已经算是格外优秀。

　　可是这会儿，这帮优秀生却排在两边，簇拥着一个因为成绩一般，第二批才得到录用的哥们――无他，那位留校当了助教。此刻这一位兴高采烈，又有点偷偷摸摸，带着他们往礼堂侧门绕：

　　“走走走，跟我走这边，工作人员通道！我跟你们说啊，这个年会的入场券贼难弄，除了蹭导师的邀请函过来的――你们没有吧――其他人根本进都进不去。下午和晚上倒是能进，传奇大师又已经走了！

　　我们这些助教还算好，都在会场内外帮忙，等开场了站近一点听也没问题。你们跟着我走，千万别乱跑啊！”

　　第231章 开个会还要被追债？

　　助教同学比手画脚，连珠炮一样blabla，语速极快，都没给旁人插话的余地。说着说着，一群同学里，倒有两三个人脚步慢了下来。安东尼・瓦伦丁脸带尴尬，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那个……我拿导师的请柬来的……”

　　他脚步一慢，迈尔斯也跟着站了下来。大半年来，他的个子蹿了一截，但是还没到平均身高，往正门口方向蹭了一步，又蹭了一步：

　　“师兄答应带我进去……”

　　助教同学一窒。他左看看，右看看，打算离队的人还不止那两个，肩膀往下一垮：

　　“好吧好吧，你们这些有邀请函，有人带进去的走正门。没人带的跟我来啊！”

　　众人分道扬镳。格雷特默不作声，跟着前面两位慢慢悠悠，往大礼堂的正门走去。布里奇魔法学院的大礼堂名为贤者堂，名字听上去温文尔雅，外观却实在是白瞎了这个名字――

　　整座礼堂远远望去，简直像一头伏在地上的凶暴黑龙。门口正上方，三角形的屋檐高高向外探出，六根斜向立柱支撑在屋檐外侧，像黑龙的森森利齿，随时都会合拢嚼下。内部甬道深长，更不用说还是黑洞洞的，人往里一走，简直就是直接走进了龙嘴里。

　　格雷特驻足观望。礼堂侧厅两边对称，上面覆盖着波浪形的屋顶，棱角尖锐，真像一对张开的龙翼。背部模拟棘刺的塔楼上，正有人俯瞰下方，指指点点。更恐怖的是，正门上方，镶嵌着一颗真正的龙首，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心头泛起寒气……

　　龙齿外缘，零零散散地三四十个魔法师，一团一簇，不停地分开了又聚集，聚集了又分开。来回走动着有之，翘首观望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

　　格雷特从礼堂边缘走到正门口，已经看见三个年轻法师，被经过的大法师招手叫出人群，带着走进了礼堂。

　　离正门口还有十步，安东尼・瓦伦丁就掏出请柬，默默握在手里。迈尔斯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师兄怎么还没来……师兄怎么还没来……哎，这位前辈――”

　　他立刻站直，调整仪态。在他身边，安东尼也停住脚步，低头致礼：“前辈。”

　　奥罗拉・沃顿在他们面前紧急刹车。左胸处，代表三环奥术师、五级魔法师的徽章，闪闪发亮。他茫然地看看两位年轻魔法师，又看看跟他们并行、好像关系挺好的格雷特：

　　“这个……”

　　格雷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昨天聚会到现在，当着一群要靠师长带进去、甚至要冒充工作人员蹭进去的同班同学，他实在不好意思炫耀。之前一直都努力含糊过去，只不过拖到现在，现原形了……

　　“咳，奥罗，我们走吧。”格雷特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奥罗拉急忙答应，脚步匆匆，走到他身边。格雷特尴尬扭头，张了张嘴：

　　该说啥？现在该说啥？说我是拿了自己的请柬进来的，我的请柬还能带人？

　　好像太凡尔赛了……

　　他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倒是迈尔斯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啊，格雷特，你师兄也来了啊！走走走，快开场了！”

　　同学几个各自验证了请柬，鱼贯而入。安东尼一进大厅就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人来得不多。我昨天打听过了，拿正式请帖的有固定位置，后面的人都是随便坐，我们可以往前一点儿……嗯，到十排左右就差不多了……格雷特……格雷特？”

　　一把没拉住，格雷特悠悠闲闲，继续往前走……走过十排往后的低阶法师，走过第七八排、五六排的中阶法师，走过再前方十级以上的大魔法师，然后――

　　一位有点面熟的年轻魔法师――仿佛是个助教――很快迎上前去。核对了一下格雷特手里的邀请函，引着他到第一排落座。

　　“哎他怎么――”

　　安东尼目瞪口呆。沃顿法师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交叉双腿：

　　“老板拿的是正式邀请函嘛。《奥术》每次都会给当年的作者发的，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发了论文……”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后面的魔法师陆陆续续进入大厅，呼朋唤友，各自找位置落座。九点差五分，通向内厅的大门轰然大开，一群十四、十五、十六级朝上的高阶魔法师踏出内厅，依次落座。

　　“啊啊啊啊，格雷特怎么还坐在第一排啊！”

　　安东尼急死了！就算拿的是正式邀请函，你也稍微低调点的！没看到那么多高阶法师都在你后面嘛！

　　“《奥术》每一期，会登三篇论文和十几篇快讯。按习惯，都是论文作者坐前面，快讯作者坐后面。”沃顿法师悠悠地替自家老板解释：

　　“老板发的是论文，肯定坐第一排嘛。”

　　“……等等，你为什么叫他老板？”

　　“啊哈哈哈……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坐在第一排的格雷特其实也很想逃走。谁告诉他，这个座位到底是谁排的，为什么他旁边坐了位死灵法师？

　　“格雷特・诺德马克？”对方一看他胸前的徽章，眼睛就亮了。没办法，今年在《奥术》上发文的作者，五级以下的法师，满打满算只有他一个，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你好你好，我是布拉姆・麦卡蒂，久仰大名。哎，你那个显微镜相关的项目，做得怎么样了？我有个朋友是瘟疫分支的，昨天还说起你……”

　　“……”这怎么催债还催到会场来了？格雷特看着那双幽光闪烁的眼睛，本能缩了一缩：

　　“还差一点……”

　　其实已经做完了，只是先不结题，再为青霉素骗点儿经费。这会儿被正主催问，格雷特多少有点心虚，眼神飘忽。对方已经急匆匆问了上来：

　　“还缺什么？要帮忙么？要帮忙一定告诉我，反正是我们黑鸦沼泽的项目，你缺什么尽管开口！”

　　“呃……”格雷特眨巴眨巴，颇有点心动。高阶死灵法师，人脉和获取资源的能力肯定比他强……要不要找这位要些青霉呢？或者别的霉菌？

　　还没打定主意，座位忽然往上一耸，推着他站了起来。死灵法师拍拍手，挥散格雷特椅子下面的骷髅：

　　“先不聊了，上去领奖！到你了！”

　　第232章 新锐魔法师的奖品

　　格雷特沿着礼堂正中央的红毯，一步步踏上主席台。

　　台上空无一人。主持人在侧面的演讲台前向他微笑，大魔法师们坐在台下，轻轻鼓掌。格雷特百忙中看一眼自己那把椅子，就见座位上坐了只骷髅，一本正经地举起两只骨手，一下一下，啪啪啪啪啪啪啪……

　　……这是几个意思？不快点完成任务，就让我和它一样的意思么？

　　以及，说好是颁奖，为我颁奖的大佬在哪里？

　　他又往上走了两步，脚下越来越慢。喂！已经上了主席台两步了！三步了！再走就要过中线了！到时候谁给谁颁奖啊――

　　就在这一刻，一声霹雳，当空炸响。

　　格雷特几乎向后一跳。炫白的闪光占据了整个视野，哪怕他立刻闭上眼睛，视网膜上还是黑一片，白一片，不停乱闪。

　　格雷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把涌上来的泪水逼出眼眶。再睁眼时，面前已经竖起了一道雷霆织成的门户，雪白的闪电向两边恭敬分开，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正慢慢跨过门扉。

　　后方一阵椅脚擦地声响。魔法师们整齐地站了起来，肃立，低头行礼：

　　“恭迎您的到来，雷霆之主阁下。”

　　？？？

　　格雷特赶紧跟着低头。低头之前惊鸿一瞥，正好看到对方全貌：

　　那位魔法师长相十分年轻，容貌俊秀，黑发整齐地梳向脑后。衬衫洁白，领结端正，一丝不苟的黑色三件套，拉到前世去都毫无违和感。唯一显示着超凡身份的，是他鼻梁上架的一片单片眼镜，镜片上电流飞窜，不停爆出一声声轻微炸响。

　　……这样挡住半边视野，能看得清吗？

　　格雷特实在有些好奇。来人已经走到他面前，微微转身，面向台下站定。背后雷霆门扉向内一合，消失得无影无踪，主持人立刻大声道：

　　“下面，我们欢迎雷霆之主阁下，为获奖者颁授今年的新锐魔法师奖――”

　　掌声再次潮涌。那位传奇法师扫了格雷特一眼，抬手轻推一下单片眼镜，开始发表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