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吕钧和赵纪两位秦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也符合科技原理。
拉拽式的投石机经过一千两百年的发展,在宋代到达顶峰时,其七梢砲所能发射的石块也只有九十多斤,且需要两百五十人进行拉拽,射击距离不过五十步外,远不到百步距离。这与墨者的推论相差不远。
赵佗的话,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眼见两个墨者被自己的话震惊,赵佗亦很无奈。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哪怕是这个时代最有实力的科技研究者,也很难想象超越时代的技术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吕钧不愧是秦墨中的智者,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盯着赵佗道:“吾不知公输子竟有如此神术,此器械如何制作,还请百将相告。”
一旁的赵纪不解道:“夫子,此人明显是在胡说八道。世间哪有这般器械,就算有,也绝非凡人能够制造。”
吕钧瞪了他一眼,斥责道:“孺子闭嘴,世间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比如那公输子制作的木鹊能飞天三日而不下地,这可是吾墨家经典的记载,你莫非也去质疑吗?公输子技艺高超,或许真有这本事也说不定。”
吕钧虽然也觉得这样的器械是异想天开,但好歹这东西挂了个鲁班的名头,姑且能抱一丝希望。
赵佗暗暗点头,庆幸这位墨家长者并不是个妄自尊大的人,有此人辅助,他想要弄出配重投石机,倒是能省下不少的力气。
想到此,赵佗亦对着吕钧拱手道:“我奉命制造此物,日后亦需先生相助,自当禀实相告。”
赵佗深吸口气,道:“此器械能够成功发射百斤巨石的原理,不在于人数的多寡,而是借助了一股力。”
“力,什么力?”
吕钧眨着眼。
“按公输残文上的原话,此力名为重力。”
“重力?”
吕钧愕然。
接下来的日子,赵佗一门心思投入新型投石机的制造中。
李信也果然信守诺言,只要赵佗开口,不管是人手,还是木材、金属等资源尽数供给足够,同时他并不过问工程的进展,仿佛对赵佗充满了信心。
这让李信身边的许多人感到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堂堂李将军会对一个百将这么信任,但慑于李信平日的威严,他们也只能在心中暗自猜测,不敢胡乱说话。
同时,赵佗为了保密,并没有在军营中制造投石机,而是请求李信重新划拨了一处秘密营地,并派有士卒在附近守卫,所以工程的进展,外界亦无人知晓。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信麾下一个短兵百将要制造出一种,能抛射百斤巨石并攻破蓟城的器械的传闻,在秦军各部流传越来越广,甚至连其他几处军营的将军都听闻了这事情。
“我说李将军啊,你莫非真听信了一个小小百将的话,想要制造出发射百斤石头的攻城器械?还说是什么公输般传下的秘术,那公输般都是多少年前的人物了,能留下这东西的制造方法?太可笑了吧。”
“是啊,自我从军二十多年来,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攻城器械存在。而且就算真能制造出来,那又有什么用呢,百斤重量的石头能射出三十步吗?恐怕不行吧,射不出三五十步,就只能摆在城头下,这般距离,还等不到发射,就被城上的人用弩弓射成筛子了。”
“就是,且这种程度的发石机需要多少人来拉拽,怕不是要数百人以上,有这么多人力,还不如组织一次先登,直接夺下城墙的机会都比用这东西破城的可能性大,呵呵,空费人力。”
主帅帐中,众将齐聚议事,几位裨将军开始拿这事取笑起来,甚至就连一向稳重的辛胜也摇头道:“李将军,此事有失稳妥,若是事不成,徒惹人笑啊。”
面对众多同僚的取笑和劝阻,李信面无表情。
他冷冷道:“这就不由各位操心了。至少我麾下之人尚在认真思索如何破城取胜的方法,哪怕最终不成,也是一腔热血皆为战事。而非像诸位一般,在这帐中空以唇舌取笑他人,却拿不出半点破敌之策。”
“李信!”
脾气暴躁的裨将军羌瘣,顿时大怒,正要拍案而起,却被身侧的辛胜死死拉住。
眼见帐中气氛越来越紧张,主位上的王翦咳了两声,让众人止住了动静。
王翦是真的在咳嗽,他往地上吐了口痰,又拿起绢帛,擦了擦嘴角的痰液。
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有什么好争论的。蓟城坚固难破,多一点策略是好事。不过这事情我亦听说了一段时间,李将军,那东西多久能够造好,老夫也想看看传说中能造出云梯和飞天木鹊的公输子,传下的东西到底有多厉害。”
听到王翦这话,众将皆把目光望向李信。
李信闭上眼,想到赵佗之前禀报时所说的时间。
再睁开眼时,他坚定道:“三日。”
“三日之后,此物便可攻城试战!”
第八十二章 :开砲
三日后的清晨,阳光正好。
蓟都东城外,秦军开始集结,引起蓟城守军的注意。
“秦人今日要攻东城!”
有人大叫,如同惊弓之鸟,引起城墙上一片紧张。
众燕卒连忙拿好兵刃弓箭,准备好今日和秦军血战一场。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秦军虽然集结,却没有擂响战鼓,不像是攻城的模样。
“或许东城处只是佯攻。”
燕卒们松了口气,但马上就有人伸手指向城外的空地,叫道:“那是什么,这些秦人在城前弄什么东西?”
离城墙两百步左右的空地,秦军士卒扛着一根根巨木走来,他们将这些巨木立在地上,按照一定的结构进行组装。
“又要增设飞石?”
城头上的燕军猜到大概,反倒松了口气。
秦军的发石机射击时虽然气势惊人,但其实准头很差劲,十颗石块也就一两颗能命中,只要不是特别倒霉,燕卒基本不会被打中。而且这东西发射的时候很耗费人力,除了攻城前的火力压制,亦很少使用。
“将军,吾等是否要以弓弩击敌?”
有燕卒询问守城的燕将。
那燕将嗤笑道:“一架发石机罢了,没什么大用,不用管它。”
近两百步的距离,弓弩不一定能射中,反倒会引起秦军怒气,何必呢。
但马上,又有眼尖的人发现秦军这次组装的发石机,似乎和以往的不太一样。
数根巨木组装成两个三角形的支架,中间以坚固的横木相连,显得十分稳定。在支架的上方则有一根粗壮的金属横轴,金属轴中贯穿了一根竖直的砲杆,最下方的横木上还有一根长长的金属铁钩,看上去很是怪异。
不过一会儿,空地上便多出了一个模样奇特的巨大器械。
“百将,吾等已经组装好了。”
吕钧声音带着颤抖。
旁边的赵纪亦满脸兴奋,这段时间,他已经彻底被眼前的攻城器械征服了。
“好,辛苦诸位了,今日便是检验吾等成果的时候,我这就去请将军前来。”
赵佗对众人拱了拱手,正要转身去后方军阵相请。
李信却已经走了过来。
和他一起的除了几个属下外,竟还有好几个身着将军服饰的人。
裨将军辛胜,裨将军羌瘣……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走在最前方的老者。
王翦!
与赵佗想象中的不同,王翦没有穿华丽的甲胄,身上只着布衣。
他的身躯也不显高大挺直,甚至因为年迈而略微佝偻,但头上的鹖冠却高耸巍峨,昭显了他作为全军主将的身份,也昭示了他曾灭亡赵国的功绩。
“见过上将军,诸位将军。”
赵佗忙拱手作揖,其他人也都震惊着行礼。
一个攻城器械,竟然引来秦军的高层齐至,这让人既兴奋又畏惧。
“二三子勿要紧张。本将听闻,李将军麾下有人依据公输子残文制造出能破蓟城的器械,心中好奇,特地来看看。”
王翦笑呵呵的说道,态度亲切,如同邻家老爷爷,倒是让众人心中的紧张减轻不少。
这时,众将都将目光望向那结构奇特的攻城器械。
辛胜疑惑道:“咦,这东西怎么没有拽绳。本将从军数十年,见过的发石机亦不少,器械发石必须士卒拉拽,这器物上面没有绳索相连,如何让士卒将石头射出去?”
“赵佗,你来说。”
李信淡淡开口,将发言权给了赵佗。
赵佗拱手道:“禀将军,此物发石,不需要士卒拉拽。只要在砲杆末端悬挂重物,将石块放置在弹窝上,届时打开扣发装置,重物下沉,便可将巨石发出,轰击目标。”
悬挂重物?
扣发装置?
不需要人拉拽,就能发射巨石,怎么和想的不一样?
诸位将军面面相觑,就连见多识广的王翦老将军也是听得半懂不懂。
不过王翦并不显露,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诸将中以羌瘣性格最为暴躁,只喜战场拼杀,一向对这些机巧之物不感兴趣。
此刻见赵佗嘴里说的尽是他听不懂的话。
羌瘣顿时嚷道:“小子胡说,那什么悬挂重物有何用处,岂能够与百人拉拽相比。本将不相信你这东西不用人拉拽,就能发射巨石,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器械存在。”
诸将军碍于身份,并不会像羌瘣一样嚷叫,但从脸上表情来看,他们亦大多不相信。
李信冷笑道,“有人少见多怪罢了。”
羌瘣大怒,叫道:“李信,你竟敢辱我!”
“辱你又如何。”
李信亦毫不畏惧,针锋相对。
众将连忙开口劝阻,王翦亦无奈的揉了揉脑袋。
羌瘣和李信,一个出身羌地,生性暴躁冲动。另一个又勇锐果敢,年轻气盛。
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
王翦摆摆手道:“都住了口罢。此物是否能够发射巨石,一试便知,何必做口舌争斗。”
听到上将军劝架,羌瘣这才压了火。
他冷笑道:“那就试试吧,若是大话无法兑现,按照军法,李将军如此空费人力,怕是要受到惩处,届时我看你还有何面目在我身前张狂。”
李信根本不理他,将目光望向赵佗。
“去吧。”
赵佗很感动。
他感受到李信对他的信任和爱护。
“黑臀,涉间,上砲弹!”
赵佗下达命令。
“唯!”
两人应声回答,带领数十个士卒合力将配重的物体悬垂在砲杆的末端。又将另一端砲杆压下,以铁钩做成的扣发装置锁住,最后再把作为砲弹的百斤巨石搬到弹窝上。
“禀百将,砲弹已准备完毕,随时可进行发射。”
涉间昂首回答。
听到这话,诸人翘首以待。
赵佗深吸口气,以专用指令,下令道:“开砲!”
听到命令,涉间和黑臀将那铁钩装置拉开。
砲杆末端的重物猛然下落,装载着百斤巨石的另一端顺势翘起,弹窝中的巨石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飞射而出。
刹那间,声如雷霆。
巨石横跨天宇,带着疾风,直冲远处蓟城。
轰!
这一刻,声震天地。
如同神灵在咆哮。
滚滚声浪中,蓟城东墙上的城楼,已经被一砲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