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整个京兆府就剩下了裴行俭一个人,他独自坐在府衙内好像是还没意识到这个情况。
直到李义府走入官邸前来拜访,裴行俭抬头的时候才注意到四下无人,只有三件官服与官帽丢在地上。
李义府见状叹道:“长安令刚上任就立威,令下官佩服。”
裴行俭齐声道:“李少卿,某家初涉朝政,不是太懂规矩,在波斯粗野惯了,一时间没有收住手。”
李义府摆手道:“倒是无妨,只是大理寺本打算来过问杀了阿罗本一事,下官便代孙少卿前来问问。”
“嗯,当初某家在波斯带兵,就听说过大食人在波斯地界开设寺庙,这阿罗本是那位大食先知的子弟,所谓的波斯僧人其实就是大食人开设的寺庙,所传经书也都是大食人的。”
裴行俭叹道:“其实波斯僧人是假,大食先知弟子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此人死有余辜,长安令杀得好,下官会去大理寺分说。”
裴行俭瞧着这个破败的京兆府,苦恼又犯愁,“李少卿觉得这长安令要如何当?”
李义府拱手道:“为人当有风采,不拘泥于繁文缛节,长安令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该是什么样的人,人这一生孩童十余年,年迈之后过了五十又是十余年老迈。”
“人从出生到入土,真正的风光也就十六岁到四十岁短短二十余年,长寿者少见,何不活得洒脱?”
这番话很对裴行俭的胃口,越听越舒服。
“今日许侍郎设宴,邀了上官仪,高季辅,张大安他们用宴,不知长安令是否可以与下官一同前去。”
“好!”裴行俭爽快答应。
朝中派系之争有这么一派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与骊山有关系,这些人为首的是许敬宗,之后便是张大象,张大素,张大安三兄弟,还有现在的裴行俭,上官仪。
上官仪向陛下提出了一道地方州府与乡县提高生产力的奏章,其中就有说明,地方乡民的保障来自于生产。
他上官仪想让中原各地都像骊山那样将生产作为第一要务,发展民生保障。
此事在朝中争论不休,有一个骊山已足够让许多人头疼了,更不要说将来还要再多出几个骊山。
自上官仪入朝为官,递交的第一份奏章便是要让朝中做一件这么大的事。
肯定会被人们议论,也导致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
在长安城的崇德坊内,有一个不怎么热闹的地方,裴行俭走到门口的时候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便加快了脚步,走入这处宅院中。
许敬宗,上官仪,张大安三人就坐在这里,见李义府坐下了,裴行俭倒也不客气,也跟着落座。
许敬宗笑道:“裴老弟当年不过是青涩小子,去了波斯四年,如今已是这般刚毅的模样。”
张大安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且吃,这是骊山送来的饭菜,很是难得。”
说起吃的,裴行俭拿起筷子,忽又问道:“那种黄灿灿的甜饼为何在长安城买不到?”
许敬宗喝着酒水笑道:“那是南瓜饼,只有骊山才有。”
想到来长安城的前一天,就有乡民送来一篮子的饼,现在裴行俭知道了,也开怀了,他朗声道:“想来县侯还是想着在下的,真想再尝尝。”
张大安拿起酒杯低声道:“恐怕要等到明年了。”
注意到裴行俭的目光,上官仪起身道:“,某家上官仪。”
裴行俭拱手道:“久仰。”
不多时狄仁杰提着一壶酒水走来,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坐了下来便狼吞虎咽吃着,他要趁着菜肴还有,就要多吃两口。
许敬宗又道:“裴老弟这才刚上任,这些天可还适应?”
李义府笑着没有讲话。
张大安却道:“本就是西征的裴都护,朝中因觉得他太过年轻,如今杀人立威,震慑了不少人,当真好事,痛饮!”
裴行俭无奈道:“这才杀了人,就有了这么多非议,以后下官该谨慎才是。”
李义府摇头道:“裴老弟何必自谦,杀得好,就要这么杀,只有立威才能让手下的人乖乖听话,杀人比打人好多了,打他们一顿,那些人也不一定听话,只有死人了,才能让他们寒蝉若禁。”
“让几位见笑,弟弟先喝了这一碗。”
说罢,裴行俭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叹道:“只是手下的人都吓跑了,如今京兆府就剩下了弟弟一人。”
许敬宗摆手道:“无妨,本官可以向领军卫安排一些人手给裴行俭,近来军中一直在整顿,人人都要读书识字,给裴老弟安排几个得力的。”
“谢许侍郎。”
“莫要多礼。”
几人说着现在的时局政事,到了夜里快要宵禁之时,这才散去。
裴行俭干脆睡在了京兆府。
本来京兆府的官衙正堂是用来处理长安城政事了,酒醉的裴行俭就躺在了正堂的桌案。
清晨时分的长安城很冷,他是被冻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揉了揉眉间,见到了一队人站在面前。
他们见到裴行俭醒来,躬身醒来道:“领军卫伍长牛朝,见过长安令。”
裴行俭捂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想起来昨夜的安排,许敬宗确实说过要安排来帮京兆府做事。
不想却来得这么快。
第八百四十五章 酷吏裴行俭
他看着几人皱眉道:“许侍郎办事还真是……”
“末将天还未亮,城门刚开之时就来了。”牛朝又道:“家父想要某家在长安城内任职,正巧许侍郎先前就有示好之意便承情让卑职来京兆府任职。”
裴行俭这才上任三天,这三天闲来无事就在这里睡觉,除了杀了阿罗本没做其他事。
“你是……”
“卑职家父乃右武卫中郎将牛进达,家中父辈爷爷乃牛汉,祖父牛双。”
“原来是牛将军的孩子。”裴行俭瞧着这个比自己的还壮一圈的汉子,又道:“长安城坊里各县的田亩册去带来。”
牛朝皱眉道:“京兆府调取田册需要门下省文书。”
裴行俭讨厌这种死板的规矩,他摆手道:“某家这就去取文书,你们先去调取田册。”
“喏。”这群人风风火火地去办事。
有了办事的人手,裴行俭心头便痛快多了,他走向门下省,门下省的典仪是个科举及第的年轻人。
他见到裴行俭倒也不慌,执拗得很。
直到裴行俭一巴掌将他扇得晕头转向,这才匆匆去拿文书。
走了这一遭,裴行俭心中对昨晚酒桌上的话语更加坚定,有些人你要打一顿才能让他们听话,要是不听话就杀几个人。
多么野蛮的作风,这朝堂与裴行俭在典籍史册上所看的不一样。
也难怪太极殿会经常打架,这朝堂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裴行俭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牛朝办事很对这位新任长安令的作派,他们将三十余个长安城坊市洗劫了一番,到了傍晚时分才将田册卷宗带到。
准确的说他们不是拿的,是抢来的。
有什么样的上官,就有什么样的手下,裴行俭的作风如此鲜明独特,令人心生崇拜。
骊山,张阳很久参与朝政了,倒是听说了裴行俭上任长安令的第一天就将阿罗本杀了这件事。
听起来吧,人们将裴行俭传成了一个酷吏,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波斯一战裴行俭已名动关中,现在上任第一天就杀人的做派,让人们对他有了印象。
小清清的长安城模型完工了,为时两个月。
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空地,现在她可以用砖石再建设一个长安城的模型。
就当是孩子的一种爱好,只要不耽误学习,做爹娘的也都由着她了。
大早晨,小清清与小心安俩人拿着木棍,正在追杀一只肥硕的鸭子。
美好的童年呀,非要去打打杀杀。
那只肥鸭子跑起来一扭一扭,嘎嘎叫个不停。
直到它跑到了李孝恭,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而后将其脖子一拧。
在两个孩子的目瞪口呆下,这只鸭子被丢在地上,扑腾了两下没了动静。
小清清与小心安顿时没了乐趣,眼神愤愤不平。
李孝恭有些过意不去,也意识到了自己打扰孩子们的雅兴了,让人给鸭子拔毛取出内脏,给两孩子烤鸭子吃。
张阳收回了目光,揣着手站在村口。
岑文本是坐着马车来的,嘴里还吃着食物。
“文本兄,可算来了。”
“朝中事多耽搁了。”岑文本下了马车,拿出奏章递上。
张阳笑着打开奏章看着上面的内容,“嗯?二十万贯?”
岑文本稍稍点头,“不知这个价格换曲江池,县侯可还可满意?”
“文本兄,骊山的用度也紧张呀,这二十万贯来换曲江池不合适。”
“据下官所知,当时朝中用度紧张,陛下用九万贯来与县侯交换曲江池,这是当初两倍的价钱了,而且还有河西走廊的赋税作为抵押。”
“作价三十万贯来换,不还价。”
闻言,岑文本恼道:“县侯家产何止百万贯,如此还要三十万贯,欺人太甚,朝中哪里这么多钱,听说去年冬季你们卖给突厥人棉布就赚了十万贯,骊山都富可敌国了。”
张阳摇头道:“文本兄,曲江池占地近千亩,不论是迁户卖地一年就可以给朝中带来六万贯的收入,在下说的可对?”
见岑文本扭头不言语,张阳又道:“朝中只要经营五年就可以回本,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而且曲江池的地理位置还有水源,曲江池中的鱼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三十万贯是很良心的价格。”
“可朝中拿不出这么多银钱,陛下能够二十万贯已是尽力了。”
“裴行俭带来的金子可不止三十万贯,你们若不肯拿出来,也不用现钱。”张阳摇着手中的扇子笑道:“朝中可以再写一个三十万贯的欠条,我将曲江池交给你们。”
岑文本还在盘算着。
张阳继续道:“至于抵押可以用两条路来交换,我想要以骊山为中心,修建一条路,从骊山出发通往渭北的高陵,再从高陵向西一直到泾河,过了泾河南下绕道长安城,又从长安城到骊山,往返各一条,我要两条。”
“呵呵呵……”岑文本忽然笑了,他低声道:“还是县侯高明,当初的九万贯抵押了曲江池,现在要赎买回去不仅要拿出三倍的价格,还要给县侯两条路。”
张阳拱手道:“众所周知,骊山是最讲究信誉的,骊山买卖是最公道的,当年的地价与当前的地价不同,想必朝中也是公道的,能够算清楚这笔账。”
岑文本叹息一声,“下官这就回去禀报。”
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骊山的要求送到陛下耳中,甘露殿又被砸了一遍。
过了半月,皇帝亲自来了骊山。
这一次陛下来的很低调,甚至都没有走到骊山村子里,而是在骊山北面的渭水河边。
张阳笑道:“陛下考虑的如何?”
李世民穿着一身褐色圆领袍衫的常服,九环带,六合靴就这么一身也显得很贵气。
相比张阳的衣着就简单许多,老旧又保暖的衣袄,黑色的外衣让这位三十岁的县侯看起来越发笔挺了。
挺拔又俊朗的身形,眼神中沉稳又带着傲气,若是陌生人一看会以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君臣俩人一黑一褐,站在渭水河边沉默许久。
李世民抚须道:“骊山要的越来越多了。”
张阳双手背负,颔首道:“骊山一直都在建设关中,和我当年坚持要西征是一样的,骊山兑现了当初的收益,现在一样骊山承诺可以让关中更繁荣,更富饶。”
李世民沉声道:“可以让你修路。”
“谢陛下。”
“朝中已经有人进言让朕放弃关中,迁都洛阳。”
“来得有些早了,是谁这么有远见?”
李世民目视前方低声道:“是一个叫许圉师的年轻人,因为这件事许敬宗还训斥了他一顿,他的奏章说关中的井水正在枯竭。”
“如果陛下抛弃了关中,关中就真的成了一处偏地,再也没有人愿意在关中投入,这里的土地会一年比一年贫瘠,这里的人口也会越来越少,这一切会从黄土高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