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从地图上收回目光,看向楼下走动忙碌的村民,“以你的才能,这小小的骊山留不住你的。”
上官仪躬身道:“陛下,臣此生有两次收获最丰厚的时候,第一次是寒窗苦读之时,第二次便是现在。”
“骊山并不大,臣一直看着它如何壮大,如何富裕,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治理方略。”
“如果只是一个小小骊山,你如何做出更大的成就。”李世民看着窗外,伸开双手朗声道:“这天下社稷之功,谁都在争!许敬宗可以争,哪怕是褚遂良,或者是岑文本,他们都是青年翘楚,你也可以争,与他们争,与张阳争。”
上官仪低下头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陛下的邀请,更没有做好步入朝堂的准备。
李世民颔首又道:“朕可以等着你的回复,时机不会等你,谁先捷足先登,谁就能得到最大的成就。”
听罢这番话,上官仪低着头躬身行礼,用沉默再次婉拒了陛下。
见到上官仪的态度,李世民便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用,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心意。
上官仪独自站在房间中,目光向窗外看去,就见到了陛下离开的背影,看着这个背影走远心中的压力也就消散了。
他又坐下来给自己泡上一杯茶水,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
少顷,他站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张阳就在田地里记录着作物成长的情况,而一旁小郡主骑在熊背上,乖巧地看着书卷。
倒春寒的天气时常有阴雨,而在关中便是冻雨,这些天的天气一直都是阴沉沉的。
“县侯,陛下来见过在下了。”
“陛下说什么了?”
张阳轻描淡写的态度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对他来说陛下不过是骊山的常客,一位客人而已。
更不需要全村人的照顾,皇帝在不在骊山,这里都是一样的。
将陛下说过的话语复述了一遍,上官仪忧愁道:“在下没有答应陛下。”
张阳颔首道:“就像是陛下说的,有的人捷足先登,就有可能得到最大的成就,可谁的脚步先动并不说明他的脚步一直领先。”
或许是因为个人经历导致的,上官仪并不认同陛下的这番话,人与人之间的成就高低,不是爬山,并不是说谁走在前头就一定能够最先到达顶峰。
人生很漫长,上官仪觉得就算自己还在山脚下,也丝毫感受不到他人带来的压力。
“上官仪,你一定会有一番大成就的。”
“县侯,下官以为能够做好太府寺的事,便是此生最大的成就。”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放眼这关中平原,刚刚从寒冬中过来不久,这片大地的草木还未苏醒。
张阳在田埂边走着,载着小清清的熊大也走着。
上官仪跟上脚步,“还望县侯莫要将在下交给朝中。”
“上官兄说笑了,是否留在骊山全看你自己的决断,当初让你教书的时候我们就约定好了,你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只要你还在骊山,我一直给你工钱。”
张阳揣着手继续走着,“一开始所有人都在山下,当有人开始登山的时候,便会有人跟随而上,与你讲个龟兔赛跑的故事吧。”
“下官愿闻其详。”
龟兔赛跑的故事,小清清听了许多遍了,听爹爹还要给上官仪讲,好奇道:“爹爹,大人也要听故事吗?”
面对这个孩子,上官仪打心里很欣赏,这孩子如今也四岁了,她比寻常孩子聪慧许多。
张阳本就是一个特别的人,他的孩子也很特别。
龟兔赛跑的故事耐人寻味,讲的是一只骄傲的兔子和一只坚持不懈的乌龟之间的赛跑。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兔子会赢,就连兔子也觉得自己会赢。
却没想到最后赢了赛跑的是那只乌龟。
很是荒诞的故事,可放在人与人之间,却又是这般地讽刺。
让兔子失败的,是它的骄傲自大。
乌龟会赢是因为它坚持不懈。
“我以前的老师说过,要当乌龟,不能当那只兔子,人人都可以是乌龟,人人也可以成为那只兔子,就算是再天赋异禀也可能因为骄傲,最后会一败涂地,泯然众人矣。”
“就算是天资再差,也可以通过后来的努力,成就一番大事。”
上官仪躬身道:“谢县侯指点。”
张阳又道:“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算不得指点,每个人对这个故事的看法都是不同的,其实这些道理你都懂,我说这些不过是多此一举,你也不要见怪。”
说着话,张阳走上骊山,熊大也迈步往山上走着。
最近这头熊神情很低落,小清清抚着它的头,低声道:“等到了开春之后,你就可以犁地了。”
这头熊打了一个哈欠,它过了一个很无趣的冬天,除了它的熊窝多了两个品种不一样的熊猫。
在这个冬天确实没有什么新鲜事。
这头熊过了一个冬长得更大了,小清清的身形还小,现在爬上爬下很吃力。
只有让这头熊伏在地上,她才能顺着皮毛滑下来。
也不知道李靖和陛下谈得如何了,村口多了一支兵马,这支兵马多半是用来掌管火器的。
这皇帝对火器的热忱很急切,他指望这火器一炸,大唐万胜。
张阳在华清池边叹息,要让这个大唐好好的,还真是不容易。
尤其是皇帝的种种行为,令张阳想发疯,想与皇帝一决高下,也分生死。
想法是好的,事实总是事与愿违的。
皇帝想要火器,他就势在必得。
这不,王公公在傍晚时分又来了,光是那三个火药筒并不能满足皇帝。
可能李世民发现了,这不过是个横着放的烟花,只不过在内部做了一些手脚而已。
“陛下说了,往县侯可以在清明之前,作出一些像样的火器出来。”
“像样的火器呀……”
张阳苦恼地挠了挠头,“火炮他喜欢吗?”
“县侯说的火炮是何物?”
“也是一种杀伤利器,要铸造这火炮,需要很多银钱,五千贯。”
闻言,王公公神色犯难,“县侯莫要为难老奴了,陛下只是想见一见火器,怎么要如此多的银钱。”
张阳神色依旧淡然,“王公公,陛下想要一门火炮就需要拿出这个价钱。”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天可汗的讨价还价
张阳瞅着华清池,又抬头看了看天,“这池子该放水好好洗洗了。”
卷起衣袖,准备拦住上游的温泉池水源,张阳侧目看了眼,“咦?王公公你怎么还在这里?”
“县侯,这五千贯实在是……”
张阳走入柴房,这里既是柴房也是熊窝,每每整理好这些木材就会被家里的熊折腾得一团乱。
又将这些木材一块块放整齐,犹如一堵加厚的墙,密密实实地看着就很舒心。
再将熊窝打扫一遍,张阳扛着沙袋出来的时候,王公公已经不在这里了。
将上游的入水口堵住之后,张阳打开下游的水阀,将整个华清池的水放出来,水顺着沟渠从山下往后,沿着水道分流在山腰各处。
以前的华清池池水很浑浊,现在好歹到了清澈见底,张阳受不了池中那片一星半点的淤泥。
华清池的池底铺着石砖,清理起来倒也方便。
等水放完,张阳提着扫把在池底清扫着。
李治,高阳,清河等孩子也都回来了,她们也一起下到池子底下一起打扫。
一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扫地的模样很是舒心。
李玥哼着歌谣,收拾着晾晒好的衣服,这是孩子们之前唱过的歌谣。
骊山上的气氛轻松写意,小清清与小兕子正在玩着丢沙袋的游戏。
直到天色入夜了,池子这才清理完一半。
用罢晚上的饭食,孩子们都在藏书阁内写着今天布置的作业,简单的数术与论文解义。
媳妇要与小慧她们准备账目,以应对来年的生产。
藏书阁内很安静,弟弟妹妹每个人桌案边都放着油灯。
等她们写好作业了,这才三三两两散去。
张阳盘腿坐着,一手扶着桌案,看着手中这卷书,这是李淳风近日编撰的书籍,他将星象与人事结合,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大纲,便是门之所召,随类毕臻,应之所授,待感斯发。
历史上占星者大多越学越玄乎,张阳觉得以李淳风的算学境界以及对天象星辰的理解,大可以不用朝着那些妖言惑众的方向走去。
历史上大多数的占星者都被冠以谄媚的名声,李淳风的造诣不该这样才对。
而袁天罡现在正在经纬度的测算上一往无前,他要重新定义世界的模样。
不过这些李玥都已经掌握了,从她可以测算经纬度的那天起,她唯一的疑惑,就是世界的真面目。
这个方向倒是和袁天罡的思路相同,让古人都为之着迷的谜题,天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模样。
在这个科技无法探寻的年代,人们靠着自己的认知坚持探索。
世界是个圆形的球,这个说法在诸多士族中流传,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辩论。
张阳以为以后会出现更多的相关学说,如今不过是出现一个苗头,往后可能会有一场空前绝后的辩论。
等媳妇捧着一碟饺子而来的时候,张阳这才回神,抬头扫视一眼藏书阁,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夫妻俩相对而坐,一碟饺子放下,她递上一双筷子。
“夫君,看什么书呢?”李玥好奇道。
“李淳风道长想要编撰一卷占星书。”
“是吗?”李玥夹起一只饺子放入口中吃着,叹道:“嗯!婶婶做的饺子皮很有韧性,好吃。”
张阳沾了一些醋,往嘴里放入一颗,“我想纠正李淳风道长的想法。”
“如何纠正?”
“占星可知气候变化,或者是年月变化,为什么但凡有点道行的道士都要将星辰与旦夕祸福联系在一起。”
李玥低声道:“人们对星空都是崇敬的,都是敬畏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夫君这般认为,星空就是星空,它没有任何的象征意义。”
与媳妇讲话,总会在一些别的角度得到开解。
她说得也不错,先入为主般地觉得星象没有象征意义很难说服人。
古人也是讲究实事求是的,首先要举证,举证星象的变动与人为形势无关。
夫妻俩吃完了一碟饺子,李玥再给泡上一杯茶水,“我听师母说过,当初老师给父皇占过一卦,才是父皇在玄武门发动了兵变,不过师母说,老师从来不看卦象一类的书卷,老师根本不懂这些,完全是当时形势所迫。”
“可形势所迫,正是父皇需要的,历代帝王都是受命于天的,就算是夫君举证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李玥神色淡然,拿起李淳风编撰的这卷残缺不缺的星象卷,低声道:“乙巳占?嗯,很有意思的书卷名,夫君相信事在人为,可历朝历代的天子都是天命所归。”
这就是认知上的冲突了。
张阳笑道:“谢媳妇提醒。”
李玥收起空碟又道:“此星象非彼星象,预知气候本质上是一门十分庞杂的学问,可对?”
张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她的笑容很好看,尤其是她自信的时候,经过这几年的沉淀,张阳觉得她在事物的理解水平上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她慵懒地坐起身,“我去洗碗筷。”
独坐藏书阁中,这个藏书阁中有很多书卷都是媳妇的读书成果。
张阳又拿起李淳风这卷书看着,夜风吹来的时候让灯火有些摇晃。
“如此看书当真是累。”张阳起身吹灭这里的油灯走出藏书阁。
骊山的夜晚很寂静,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没了朝中琐事的苦恼,李世民一觉睡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