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坐在轮椅上的张公瑾抚须道:“纸张是从纸浆而来,经过洗涤之后,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再成为纸张。”
“老师说得在理,在纸张回收的过程中,总会有损耗,以我们现在骊山的水平能够将回收的纸张利用到六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原本方方正正的一张纸,现在泡在水中都成了纤维状,一扯就断,墨水已经洗去。
“姐夫刚刚往水中加了什么?”
“就是我们骊山用来造肥皂的秘方而已。”
“就如此简单?”李泰越发诧异了。
“这有什么难的,用碱来洗去墨水效率虽然差了一些,能够回收利用已经不错。”
“那姐夫当初说……”
“我最近才想明白,本来是想用硝的,后来又发现那东西要重新准备太麻烦,以骊山的人力不好重新开建一个工坊,便想到了现成的肥皂,只不过这东西伤手,遇水之后少用手碰。”
张阳又铺开一张纸,写着流程一边讲述着:“回收的纸张先泡入水中捣碎,再经过三两遍清洗,分为四五个水池,经过清洗之后,再进行脱墨,而后继续清洗干净,直到纸张泡烂了,成为纤维较粗的纸浆。”
“再将它们压成新纸。”李泰当即抢答。
“旧纸张不能直接压成新纸,因为它们的纤维已经被破坏过一次了,需要混入新的纸浆,旧纸回收的纸浆与新纸浆混在一起使用,其中比例只能请魏王殿下自己来掌握了。”
现在的李泰放下了洛阳的事,也不再搭理长安城的议论,他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骊山的建造生产上。
虽然说他的减肥事业很失败,但在建设生产这一块上进步很大,他在骊山这几年所学所用最多的几年。
这胖子现在的技术水平是村子里最高的,生产技术一手抓。
正谈着眼下骊山技术的下一步攻关方向。
不多时,许敬宗便带着张大象与大素策马而来。
张阳揣手皱眉道:“这不是休沐吗?他们怎么来了?”
许敬宗带着人匆匆翻身下马,递上奏章,“事关辽东还请张尚书过目。”
奏章上所写是当今天可汗要让高句丽归还当年中原将士尸骨的事。
既然老师在场,张阳递上奏章,“还请老师过目。”
冷风吹过,张公瑾收紧自己的衣衫,抚须道:“高句丽的事情太远,正值都护府职权之争,陛下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起此事别有用心,你可要谨慎考虑。”
许敬宗连忙行礼,“谢邹国公提点,正值朝中争夺都护府之际,陛下不提都护府章程,反而提及远在辽东的高句丽,而辽东之事一直都是我们礼部在安排,陛下明意上说着辽东,实则还是为了都护府,而礼部在辽东布置多年的局面断然不能放弃。”
“如此我们不得不交出都护府职权,听由朝中安排,来换取苦心经营辽东的局面不被破坏。”
一番话说出口,众人皆是沉默。
张阳惆怅道:“狠毒的帝王心呐,又要来摘礼部苦心经营的成果,要拿就算了,还要名正言顺,又要我们心甘情愿。”
许敬宗又说了事情的来由,徐孝德一次面见之后,陛下就作出了这个决定。
他不会无端说起辽东,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世民这个天可汗,他的处世用心与前几年相比……越来越深,用权术不动声色,也越发老练。
第六百四十一章 礼部大计
张公瑾双手放在羊毛毯盖着的膝盖上,低头感慨道:“当年离开朝堂时,陛下多少还有些少年意气,如今已经登基十年,有城府,有谋算,也不会被他人左右。”
听老师低声自语着,言语中对陛下还有欣赏之色。
张大象与大素的神情都不是太好,包括许敬宗,好像都觉得保不住现在的外交院。
张阳先回头看了眼老师,又看向眼前三人,低声道:“都护府职权可以交给朝中,但外交职权我们不能让步。”
以前的礼部从一个三人的小官邸一步步走来。
那时候的礼部是无人问津也是最不起眼的。
那时候大家都一无所有,豁出了所有在礼部做事,张尚书为了礼部的利益,敢在太极殿叫板长孙无忌。
这是礼部一点点自己争取而来的。
也是在礼部的四五年,许敬宗最有感受,那时候的礼部人微言轻,办事要小心翼翼,还要看着朝中其他各部的脸色。
现在陛下要夺都护府之权,许敬宗心里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正因为这样,陛下在朝议上说过关于给礼部众人封赏的事,想到这般,从去年开始陛下就已经打算了。
现在要拿走都护府职权,事后还有封赏。
这便是陛下的安排,想要谋取外交院的成果,现在外交院有这番局面,那是众人齐心努力的结果,这些年大家好不容易在礼部有了建树。
许敬宗心中万般舍不得,让这个局面散了,他双手握着拳,眼神中多有不甘。
直到张阳的手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才稍有放松。
“老许,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了,不过事涉兵权归属,我们还不能与朝中争。”
许敬宗低头道:“下官愿听张尚书安排。”
张阳看向张大象与大素,低声道:“外交院交出都护府职权也可以,但辽东一地的治理还有高句丽的局面,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主动权。”
转过身,张阳深吸一口气嘱咐道:“让李义府加快高句丽内部的争斗,渊盖苏文其人越早篡位越好,温老先生已经派了三千河北弟子前往辽东驰援大安,这高句丽我们要定了。”
许敬宗连忙躬身行礼,“张尚书所言不错,这高句丽我们要定了。”
三人眼神坚定地离开。
等走远之后,李泰抱着一大捆图纸已经离开,刚刚对话他权当没有听见,逃得远远的。
姐夫与父皇之间的矛盾敌对躲得越远越好,专心做技术攻关,不该插手的事情绝对不插手。
张公瑾送走自己的两个儿子,也看着许敬宗离开,低声道:“张阳,你当真要这么做吗?”
“老师是说筹谋高句丽的事情吗?”
“嗯,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面对外敌没有半分的退让,面对皇帝也没有半分退让,就算是要交出外交院都护府职权,也要拿下高句丽。”
张阳颔首道:“拿下了高句丽再与陛下谈价钱,至于都护府的都护职权这一块烫手的肉,我乐见其成朝中各部削尖的脑袋去抢,而我可以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为了都护府职权争吵不休,疲惫不堪之时,再看局势时,大安已经将高句丽拿下了。”
闻言,张公瑾笑道:“就像是当初夺取高昌的时候一样。”
任由这个弟子推着自己的轮椅,张公瑾眼神中有担忧之色,“在你的眼里,从来没有绝对的臣服,许多人都对陛下俯首称臣,在老夫看来,你更愿意与陛下交换利益。”
“老师说笑了。”
张公瑾又道:“你离开朝堂是对的,看大象与大素都不能担任礼部尚书一职,这两个孩子都是良善之辈,他们没有手段,就算他们心里有多么的不愿意,对皇帝的忠诚会让他们轻而易举交出职权,而不是像你这般的去争取,你保留。”
“你与老夫以前见过的人不一样。”
“老师以前见过的人是什么样的。”张阳低声问道。
“有人对皇帝忠心,有人为了仕途甘愿为皇帝献出自己的身家所有,可他们不知道争取自己该有的利益。”张公瑾笑道:“就像你为了礼部所有人的利益,去与皇帝谈条件,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说你这么做是对的也不是,说你错也不是。”
话语顿了顿,张公瑾抬头看着天,“真该让老夫的孩子离你远一点的。”
张阳尴尬一笑,越发不解了,“老师何出此言呐。”
“老夫何出此言?”张公瑾嗤笑道:“长孙无忌也好,房玄龄也罢,当初的秦王府谋士中,他们虽说也是谋士,但不像老夫这般不择手段,为了让陛下在玄武门围杀李建成,老夫冒着大不违胡诌天象警示,老夫敢这么做,长孙无忌之流敢说这样的话吗?”
张阳推着轮椅,来到老师家的院中,师母正在做着饭食。
“老夫与长孙无忌他们不同,老夫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时常背地里说老夫的坏话,说了老夫阴狠,众多谋士之中,长孙无忌他们在明,老夫却一直站在陛下的身后,暗中出谋划策,在秦王府的那些年,为秦王办事,脏事破事都做了不少,杀人嫁祸的事情没少做。”
“他们总说老夫是个老阴人,可老夫在教这三个孩子上,不论是大象,大素,还是大安,秉持着心中还有存有的良知,将这三个孩子教导成忠厚纯良之辈。”
“这样的孩子不能继承老夫的衣钵。”张公瑾说着话语。
“我来继承老师的衣钵。”
“呵。”闻言,张公瑾笑得还有些轻蔑,“就你那些手段连长孙无忌都斗不过,还想继承老夫衣钵。”
张阳颔首,“老师这话未免有些伤人。”
张公瑾又笑了,“你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你在长孙无忌这些老狐狸眼中还是嫩了许多。”
“还请老师多活几年,多指点一二。”
“你是何居心呐,老夫重病缠身已经很辛苦了,念想着早点入土为安,你却让老夫再多活几年。”
“身为弟子这不是应该的吗?”
张公瑾抚须皱眉道:“你该拜在长孙无忌门下的。”
爽朗一笑,张阳面向师母行礼,便离开了老师家的院子。
回到骊山上,张阳抱起自己的女儿,“你觉得爹爹是坏人吗?”
小清清稍稍点头,但看到父亲脸色一横,她又连忙摇头。
张阳满意自己的女儿的行为,笑道:“晚上想吃什么?”
小清清的小手撑着下巴,这是学她母亲的习惯,思考喜欢用手撑着下巴,“想吃烤羊肉。”
“烤肉不能多吃,晚上吃排骨吧。”
“我要吃烤肉!”
小清清言语反抗着,走到华清池边,张阳将她放下。
李玥正在收拾着藏书阁,见夫君来了她将一堆嗮好的书卷放入藏书阁内,便言道:“这天气阴沉沉的,多半又要下雪了。”
她捧着一大堆的书卷搬入藏书阁中。
张阳伸手拿过她怀中的书卷,“我来吧,快一些。”
“嗯。”
家里的书卷很多,这些书有大众一些论语汉书,还有一些前朝留下的孤本,更有媳妇平时读书做的笔记注解,又或者是自己给弟弟妹妹讲课时留下的笔记。
这些书卷都是她的宝贝,就连小熊也不能踏入藏书阁,这里是她的禁地。
小武和徐慧过了年也回来了,她们正在藏书阁整理着书卷。
侧目看了眼,正有说有笑的师父和老师,“师姐,老师和师父可真好。”
虽然这夫妻俩有时候也会吵架,总是能和好,总是能和和睦睦。
小武低声道:“老师与师父总是说一些家国大事,志向很远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老师的影响,小武现在还是小女子,却已有大志向,想要骊山的山门学派立足中原,发扬世间。
老师时常与师父聊家国大事,看着地图聊天下形势。
这样的场景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她以后不想活得像外面那些女孩子一样。
小武低声道:“执掌权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徐慧闻言愣了愣,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师父总是距离朝堂很远,爹爹也说过师父这么做是因为不想被权力牵累,师姐还是距离权力远一些为好。”
“骊山要开拓山门,好好研究学识,就该一心钻研学识,朝堂权力终究距离我们太远。”
小武眼神多了一些别样的神采。
俩人是师姐妹,但俩人在来骊山之前的童年却大相径庭。
因为家室与出身,小武从小的童年就过得不好,不是家中嫡女,还有母亲的出身。
而徐慧则好一些,自小跟着家中父亲为官,出身也是东海徐氏望族,受家里门第的熏陶,自幼也是读书识字,能够写文章也懂事,受长辈喜爱。
她父亲现在就在朝中任职,也会与自己说起一些朝中发生的事情,也会说到现在师父的处境。
徐慧低声道:“师姐,我这边整理好了。”
小武看了看自己的书架,应声道:“我这里也快了。”
徐慧爬着梯子从书架的高处下来,“我帮师姐整理吧。”
两双小手将地上的书卷拿起来,依次放入书架上。
徐慧微笑着,能帮师姐就帮,这是爹爹一直教导的,与人帮助,与人交好,为人立身之道。
其实她明白这位师姐的心思,但尽可能劝说她,感染她。
一家人忙活了好半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将藏书阁的书籍整理好。
张阳在厨房忙碌着,“小慧,帮我去摘些葱。”
徐慧应声道:“好!”
“小武,把装猪油的罐子拿来,厨房里没有猪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