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上兜帽,离开房间,步入短促昏暗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是一道血红的帷幔。
涅塞推开帷幔,走上高台,迎接欢呼声。
他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沉默,冰冷,铁青,在墙角呆坐的十七年里,第一次他迎接这样的欢呼。第一次,他无动于衷。
同样是小事。这样的事情以后会有很多。支持他的人终于可以聚集在一起了。因为在主物质位面,阻碍他获得欢呼的人已经受到了重创。
乌法乌法已经死了。连希歼依然存在――像丢失的戒指留下的戒痕。他们可以复苏,可以死命和他永恒对抗,但都是另一件小事。不值一提了。
“欢迎你们的到来。人们。我将指引你们的方向。因为那将是唯一的方向。”涅塞高声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说。
欢呼声,鼓掌声一下子高涨。夹杂着小小的唾骂,但不重要。
“无光者!人间破灭的行者!”披着破烂袍子的人蜷缩在角落,低低嘶吼。
涅塞朝他点头。
“一次次拯救我们,神圣的守护者啊!”挤在近处,发出熏肉气味的人伸着双臂。涅塞朝他点头。“叛徒!人类之耻!”在囚笼里被紧铐的连希歼俘虏骂道。涅塞朝他点头。“天才的施术者,无私散播术法的黑钥匙术士。我们对你致以最高的尊敬。”围站在一条长桌前的施法者们把手放在额头,向他作着内部手势。涅塞朝他们点头。“一个无比华丽的祭品。多么可怜的人啊。”蒙着脸的女人流下眼泪。涅塞朝她点头。正对面二楼高台服饰华丽的人们扬起下巴,举起酒杯。涅塞朝他们点头。
“正义!”有人叫。“和平!”有人叫。“征服!”有人叫。“抗争!”有人叫。“去死吧!”有人叫。
敬佩地热切地疯狂地看着他的人,他朝他们点头。警惕地怀疑地仇恨地看着他的人,他朝他们点头。
巨大的欢呼声过很久才平息。微弱地咒骂声过了很久都没能平息。
“我最亲爱的人们。感谢你们的到来。你们知道为何而来。我们知道为何而战。”涅塞看着他们,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我们将和最残暴,最严苛,最具有野心的地狱之王,魔中之魔,混沌的领主作战。
一个我们从前难以企及的存在。一个妄图毁灭世界的疯子。一个将私欲置于一切之上的暴君。
黑暗和邪恶的化身。轻蔑和挑衅的无限代表。宇宙的霸权。对破灭之纯粹的腐蚀者。
万魔之王别西卜。来自地狱的横行之魔,恶魔的终点。可怖的强者。
我们将和她作战!”他说。
“我将亲自向她挑衅,我将向她带去我们的轻蔑,我将把最残酷的背叛,真正的毁灭和更胜一筹的私欲加诸于她。
和我们自身。
我最最珍视的人们。你们对我来说如此宝贵。以至于我将带领你们面对她。面对这样的恶魔。
我将带你们离开故土,再不返回,去受伤,去死,去化为烟尘。”他说。
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们。
“我最亲爱的人们。我曾犹豫不决,痛苦万分。
没有人看到我的那些时刻。正如现在。其他人不会看到我们的这个时刻。”他说,继续说。
透明的眼泪顺着透明的脸颊往下淌,但他并没有任何想要哭泣的感觉。
“而现在我之所以告诉您们,是因为犹豫和痛苦已彻底离开了我。而它们也会离开你们!因为我和你们在一起。”他说。
肃静。近乎肃静。有人低声说:“在一起。”
“在一起!”涅塞重复道。“从今往后,我都会和你们在一起!
但我还想让你们知道,我曾两度背叛自己的身份。
我曾原谅敌人,无情漠视我的同胞,残忍伤害我的爱人,不止一次。
我最想要告诉你们的是,授予我如此人生的导师同样是一位恶魔。而我将永远视他为我的导师。
你们未曾听过他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始终闪耀在我的心间。无论我变为何种模样,无论生前死后。
他的名字是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说。
“我还要告诉你们,我们要搏命远征,以暴制暴的对象,正是他深爱,也深爱他的妻子。”他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
“他们绝不会如此介绍自己。但我将公正――或许是最后一次公正的评价他们。我要告诉你们,恶魔也会感到疼痛,也会心软,也会不好意思。从某种程度上看,他们和我们没什么差别。
他们是宇宙间的天生生灵,和人类别无二致。”
人群中传出低低的惊呼声。有些眼睛对视起来。
“果然是无光者涅塞!”囚笼外有人小声叫。
“我的恶魔之名是维莱德。”涅塞捕捉到那个人,直视着他。“如我所说,我曾两度背叛自己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对我的召唤中,一半是我的本名,一半是它。
我会响应它的呼唤。
我曾经以恶魔之身游荡地狱,我曾以恶魔使者之名游荡人间。我的力量由我的恶魔导师授予。变化由他引领。
乌法乌法是对的!我是恶魔之力的杰作!”他说。高声说。他看向那些连希歼囚徒发红的眼睛,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但我和你们在一起!我将带领你们对抗恶魔的最高领袖。不是因为他们来自地狱,不是因为他们是恶魔之身。是因为我们来自主物质位面,我们是人间的人!”
移开的眼睛又转回来了。来自连希歼囚徒的咒骂声仍然存在,涅塞挥挥手,把他们传送到旷野。
“你是我们的人。我是你们的人。现在让我们出发吧。”他对每个人说。
第676章 现在就要看到
“‘我可从来没心软过。’”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不好意思又是何意?’”
――《和了不起的维里・肖同行――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传记》
……
……
……
以查在沿着一条无河的河道飞行。河道已经完全干涸了,底面平整,棱角锐利,光线均匀――许多许多月亮照在他身上,没有投下一只影子。他在一片满是皱褶的地针残迹处停下,略微等待了一会儿。在任何时候,他不用去找别西卜。
别西卜会来找他。
“亲爱的嗡。”
黑暗无约而至,把月亮的微光逼走,托他起来。被遮蔽的视野中传来毛毛躁躁的熟悉声音,喜悦而带一点兴奋的沙沙声:“亲爱的。你想我了。”
这不是个问句。以查没做声。三双手臂拥了上来,一双搂住他的脖子,一双搭住肩膀。数不清的红眼睛在他眼前亮起来。
恶魔之主的声音由远至近,震动空气。
“我很高兴。你不高兴。为什么?”别西卜在他耳朵旁嗡嗡私语。一只手爬了上来,摩挲着他的脸。“亲爱的。我们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又不想活了?”
“我确实没在想活着的事情,我的女王。”
“真讨厌。我亲爱的。你为什么老是想死掉呢?”以查感觉别西卜抓了抓自己的脸――恶魔之主应当使的是最小的力气,挠出的几条血沟很快就消失无踪。
“你不准想了嗡。”
他听到她的声音换到了右边肩膀上,又带来了新的刺痛――这次的愈合慢了些,只是因为他分心了。
“我会把它承包了的。我会安排你的死。你一点也不用在上面浪费脑筋。亲爱的。专心用生命对待我吧。我会让你以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式死掉。”别西卜在他的背后危险地嗡嗡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好吗?你不准觉得。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我要生气了嗡。”她说――她准备说,还没有说出口。尽管身处完全的黑暗和嘈杂中,这句话以查还是预料到了。
和大部分事情不同――就像别西卜一样,和绝大部分事情不同――这并不来自任何他于最近所获得的力量,而纯粹是从孩童时期所建立的训练有素的延伸――
如果让别西卜说出这句话,那就晚了。
“我相信你不会对我好的。我一直相信。”以查道。要承包他死亡的存在是太多了,而不是太少。但没必要和恶魔之主说这个。和别西卜撒谎一点不困难。困难的是撒谎的内容。
“那你还不快乐什么嗡?我亲爱的。一切都很顺利嗡。对这里的征服就快要完成了。我就要拿走一切不属于我的东西了嗡!”别西卜吧嗒扑在他的背上。下巴尖戳在他颅骨的拼缝。
她一点不沉,因为快乐和傲慢而轻飘飘,软乎乎的。这种愉悦如此具体,以查甚至感到它直接顺着他的头皮流进脊髓。他不得不使劲发动大脑,想了想。许多从前觉得棘手的事情他现在做起来已经不假思考,但和别西卜相处绝不是其中之一。
永远不会是其中之一。
“我无法快乐。因为我看不见您。”
以查说出自己的思考成果,同时稍感后悔。嗡嗡声一直萦绕在耳边,嗡嗡声一直环绕在背景。但他感觉真够静。这时候比过去的很多时候都更需要迪流勒的调侃或者涅希斯的提示。这时候偏偏他不拥有其中的任何一个。
“看不见我?啊嗡?就为这个?”
恶魔女王没有拧掉他的脑袋,细声细气地嗡嗡笑了――她的宽容超过他的预期。别西卜的千万声音向近处集中,最近的六只红眼睛晃了一晃,悚然大了一倍,慢慢悠悠飘到以查眼前,旋转明灭。
“你为什么要看到我呢嗡?我们的血流向一处。我们的眼睛看向一处。这样就行了嗡。你记得我的样子。我亲爱的。你得记得,不然我就杀了你。我还没杀了你,说明你记得嗡。”
“我现在想看到您。”以查道。
红眼睛们困惑的眨了眨:“你是最聪明的不是吗?亲爱的。你想看到我的时候,只要想起之前我的样子就行了。’”
“我记得。但我现在就要看到你。别兹尔雅。”以查飞快地反手扣住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别西卜的前肢。
他心里很清楚,即使是以恶魔的高标准来看,他也基本上算是精神失常了。
别西卜可以把他放逐,或者丢进新的地下监狱,或者普普通通地杀了他。不过很难说她原本是否就没有这些念头。他隐隐约约感觉,只要她还像今天和过去的几千年间一样注意他,这些风险从始至终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不管怎样,这次出乎预料的事情没有发生――风险兑现了,别西卜的红眼睛里闪过快乐的残忍(拿走一切不属于她的东西!),深深地把一蓬尖刺扎入他胸口。
以查向后把尖刺拔开,捂住伤口咳嗽了一会儿。别西卜亲热地簇拥着他,不让他坠落下去。以查靠在柔软的黑暗中,发现他们的那一边的手还攥在一起。他捏了捏别西卜的手背,没说话。
恶魔女王发出细腻的嗡嗡:“亲爱的。你假装――”
“嘘。”
以查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鼻尖。他感觉有点累,但不至于死。所以就等于完全没事。“我的女王。这样都不允许观看一下您的面孔吗?”
“不允许嗡。”别西卜眨眨眼,理所当然。
手下的伤口在结痂。以查慢慢笑了。“我想向您承认错误。我的女王。”
“好的嗡。承认吧。”
“我得承认。我有时候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也不明白您在想什么。我想这一定是个很大的错误吧。”以查道。
“太错了!大错特错嗡!罚你去死嗡!”
别西卜说。然后也笑了。
“我也是嗡。我最最亲爱的以查因特。”她说。“我也经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很聪明。很聪明的。”
“很聪明的。”以查重复了一遍。他望着眼前的黑暗,停了停,问:“你能看到我吗?我的女王。”
“当然了。一直都能嗡。”
第677章 挑刺
维里・肖看着面前的东西,眼睛放光。三加三标是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垃圾场――他没想到。马车半路上就栽进了几万个大坑中的一个,让他们和各种黏液,果皮,真菌和难以言说的东西亲密接触――他没想到。火焰鬃毛的鬼马飞过上空――它们在马车丧失平衡的第一时间就优雅地尾巴一拧,脱开缰绳拥抱自由了――他没太想的到。
然后他们互相踩着彼此的头,费了老大劲爬出来之后,连五个鬼身上都沾满了液体垃圾。接下来他们在垃圾场里又徒步路过无数个坑――他没能想到。这终于让此时此刻变得极为难以忍受――他们凑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彼此身上的气味互相叠加,令呼吸成了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他还是没能想到。
但有一件事,他一直自信满满地在想――无论是领子里掉进去的怪蛙尸体和残破脚趾还是打滑的鞋底和干呕都不能阻止。
这件事这不就这么发生了嘛。
臭气浓烈,维里・肖干呕一声,然后伸出双手,去环抱眼前那桶在他眼中已经开始放射七彩光芒的桐油。它没有长出腿跑掉,也没有长出翅膀飞走,带着血气安静地落入他的怀中。
维里・肖珍爱地看着怀里的桐油,拿起一只鬼的手指当做锥子,小心翼翼地在接近桶底的地方戳了一个洞。
那个位置的油好奇地钻出来一点,晃悠一下又缩了回去。
“接受了!它是真的!而且接受了我!”
他兴奋地尖叫一声,引发了又一声巨大的干呕,差点把桶打翻。几只鬼手赶忙伸过来稳住油桶――多亏了他们。维里・肖亡羊补牢的拥抱姗姗来迟,基本没起到作用。
差一点就全完蛋了。他有一瞬有点慌,但没有太慌。已经这么顺利了,小波折根本翻不起风浪。拿到了桐油就能发动万能问题解决机,能发动万能问题解决机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当然也能把落神计划小组原模原样召回,当然能再次见到美丽动人天真可爱的诺洛儿。当然能和团客巴把找平计划变为最完美的计划――把每个计划变成完美,又好写又好看的计划。
当然再接再厉,能把振幅三百的第二个葬礼变成最棒的。当然能再次获得所有尊贵宾客的出席,甚至更多。当然能再次获得他们的真情流露――甚至更真情。当然他们能心灵相通。
当然大家都能成为一家人。当然他是这个家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当然唯星周报能卖遍全宇宙,受到交口称赞。
当然宇宙在那时还会存在。
维里・肖当然知道怎么选择,怎么期望。擦海边捡到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灯,许下三个过于具体愿望的故事是他写的。旨在嘲笑――不对不对,为那些不知道怎么准确把握机会的小家伙们提供友好的建议。
大家都是朋友嘛。只是有些朋友需要给其他朋友提供建议――知道自己怎么做的朋友给其他朋友提供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