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才的衬衫溅满了泥点,裤腿与胶鞋上糊着牛粪。
他脸上的皮肤很黑,发红的黑,衣领下偶尔露出的皮肤却是白的,显然是因工作才晒成这样。
人家是副主任,尚能亲力亲为,她有什么理由偷懒?本来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
周绾绾撸起袖子戴好手套,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开始搬砖头。
唐德才看了她一眼,赞赏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客套话,而是传授她干活的技巧。
“你别光手指用力,得靠手肘出力,这样才不会那么累。”
周绾绾按照他说得做,果然好很多。
碎石太多,清理起来很费时间,一晃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期间张振国叼着烟过来看热闹,见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幸灾乐祸。
“扶贫好,扶贫妙,扶贫呱呱叫!唐副主任,我代表全体村民感谢你们的帮助,再接再厉,哈哈!”
张振国走远了,但嘲笑声仿佛还在耳边。
周绾绾气得把石头往地上一扔,骂道:“简直不知好歹!”
唐德才习以为常,劝她。
“咱们做好咱们的工作,别管他。扶贫究竟是好是坏,明理的人心中自有分晓。”
眼见着天都要黑了,两人加快速度,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李大刚来接他们时完成任务。
周绾绾用塑料袋装了高跟鞋,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提着包走上小巴车,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累得近乎瘫痪。
唐德才在旁边揉手腕,李大刚看着二人的惨状,不禁笑道:
“怎么累成这个样子了?看来工作很多啊,还好小周来了。”
唐德才说:“那可不,小周是我的救星。”
周绾绾对他们笑了笑,扭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彻底暗了,山路更加危险。
树木变成一个个黑夜,宛如在夜间游荡的鬼魂。
小巴车亮着前灯,像狂风巨浪里的一叶扁舟。
有句话藏在心里,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想来上班了。
周绾绾做过心理准备,知道基层工作是辛苦的,可没想过会这么辛苦,还要跟牛粪打交道。
最重要的是,村民并不领情,觉得他们傻,当长工差遣。
这跟预料中的差别太大,毫无成就感。
再加上钱又少,不如另做打算。
一路上李大刚和唐德才都在聊天,周绾绾没好意思说,打算回去后再给唐德才发信息,商量辞职的事。
大概是归心似箭,回去的路仿佛短了许多,没多久就进市区。
唐德才先下车,特地叮嘱她回去用热水泡脚,免得感冒。
她点头道谢,心里五味杂陈。
小巴车抵达扶贫办,周绾绾告别李大刚,实在没力气挤公交,打车回家。
下车已经是深夜十点,烤鸭店早已关门,她累得没力气觅食,把脏兮兮的绿胶鞋脱下来扔进垃圾桶,换回高跟鞋,高一脚低一脚的回家了。
打开门,客厅里居然还亮着灯,程文雅趴在桌上打瞌睡,被开门声吵醒,看见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绾绾,下班回家啦,第一天上班累不累?诶,你身上怎么……还有你的鞋……”
“妈——”
她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扑进她怀里。
程文雅立刻知道情况不妙,抚摸她的头发,低声安慰。
“怎么了,是不是在单位受委屈了?有委屈跟妈说。”
周绾绾红着眼睛摇头,声音很小,闷闷的。
“没有,有点累。”
“刚去肯定会有点不适应,以后习惯就好了。”
程文雅目光下移,落在她的鞋跟上,“你鞋为什么坏了?衣服还那么脏。”
“下车的时候太急,摔了一跤。”
“疼不疼?受伤了吗?”
她继续摇头。
程文雅不放心,检查了她的膝盖和手肘,确认没有伤痕才扶她起来。
“快去洗澡换衣服,你吃晚饭没有?我留了点吃的给你,现在给你热热,洗完出来吃吧。”
周绾绾没心情吃,想拒绝,眼角余光瞥见桌上盘子里装得东西,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烤鸭。
她点点头,去房间洗澡,热水冲刷着身体,缓解了一天的疲惫。
边洗边在心里琢磨辞职的事,她还在实习期,没有正式签合同,辞职应该没什么影响。
但如何说服程文雅接受这件事,则是一个很大的难关。
这两天对方正在兴头上,突然告诉她要辞职,恐怕打击太大。
不如先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再提出来,这样会更容易接受一点。
在找到新工作之前,可以时不时向程文雅抱怨下单位,降低她的心理阈值。
不知为何,牧羊少年的脸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他看起来十四五岁,身边这么大的孩子都在上中学,他却在山里牧羊割草,合身的衣服都没有。
算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上的穷人多了去,她自己都穷,帮别人脱贫不如帮自己。
打定主意,周绾绾换上睡衣,再次回到客厅。
谁知餐桌边多了个人,她的舅妈王芳。
两家人住在一起,已经十多年了。
这套老房子一百多平米,三室一厅,是程文雅父母,也就是周绾绾外公外婆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