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泌一笑,问韩约道:“当初在河东,戴申打算火烧蒙山,你我怎么说的?”
韩约疑惑道:“怎么?”
温泌道:“我说,若是真落在他手里,大不了叫他阿耶就是了。我早想过这一天了。”
韩约道:“这不是叫不叫阿耶,他是要你的命啊!”
温泌道:“他即便想杀我,也不敢在陇右动手,否则回不了岭南。”
韩约急得脸庞紫胀,要骂温泌色令智昏,拿自己去换吉贞,又不忍心,豪放不羁的一个汉子,眼眶都红了,温泌却只是微笑,说道:“你护送公主回晋阳后,可转告杨寂,不得为难她。平卢军的铜符我放在陛下寝殿的玛瑙匣里,连公主都不知道,你取到铜符,要妥善保管。”拍了拍韩约的肩膀,他跳下马,孤身一人,在万众瞩目之下,自大开的城门走了进去。
戴申在城内,看着那道英挺的身影迎面而来,不免有了几分钦服,他亦一笑,对左右道:“设宴,我要请武威郡王。”
温泌来到戴申面前,随意对他拱了拱手。
“请。”戴申抬手,转而对吉贞温和地点了点头,“殿下,请吧。”
吉贞在城楼上好一番惊吓和担忧,此刻身心俱疲,默然站了一会,见温泌和戴申已经并肩走远,才缓步跟了上去。回到衙署,侍婢们已经将宴席备好,请贵客入席,吉贞道:“稍等。”自回后堂,换下男装,穿上襦裙,对着铜镜慢慢梳理乌发。
镜子里映着一张雪白无色的脸。她略一踯躅,问晁氏道:“娘子行囊里有胭脂吗?”
“有口脂。”晁氏道,不明白在这种境遇下,她竟还有心思浓妆艳饰。
吉贞染了口脂,挽起乌发,来到正堂。一张乌案,摆着仓促置备的酒菜。菜自然是无人问津,酒却源源不断地送了上来,温好的流霞酿,散发着熏人欲醉的芬芳。戴申心情甚佳,摇晃着酒杯,说:“这是先父在世时爱喝的酒。”
温泌随口道:“好酒。”
戴申轻轻一笑,凝视着琥珀色的酒液,说:“我父亲戎马一生,却因为一个卑贱的宫女,死在昏君的剑下。”他将酒盏放下,抬眼看向温泌和吉贞,“那宫女是郡王的母亲,昏君是殿下的父亲。可怜他死后也不得安宁,连墓都被掘了。温泌,”他按捺不住怒意,嘴角嘲讽地一掀,“武宁本就是个贱人,你要恨,也应该恨昏君,不该恨我父亲。”
吉贞敛裙而坐,冷道:“难道这天下只有陛下一家无辜?豫章王又去了哪里?”
戴申呵呵笑起来:“豫章王可是真的与我无关。”
“和我也没有关系。”温泌一顿,立即说道。
“武威郡王对殿下,可谓情深义重了,”戴申揶揄道,“能否劳烦殿下执壶,为我和郡王添酒?”
吉贞捧起酒壶,为戴申和温泌各斟了满杯,戴申却把一杯酒推到她面前,说:“殿下可饮此杯。先头多有得罪,殿下莫往心里去。”
“陛下客气。”吉贞也不推拒,淡淡回应后,正要举杯,酒杯却被温泌从手中接了过去,睨她一眼,他柔声道:“一会就要出城,和韩约回晋阳了,喝得醉醺醺,如何启程?”手在案下将她手心轻轻一捻,察觉到吉贞眸光,他亦侧首对她一笑,视线在她漆黑的眉毛,嫣红的唇瓣上略微一停。
戴申失笑,口中道:“温泌啊。”却没有说什么,与温泌碰杯,各自饮了一盏。戴申仿佛敞开了胸怀,说道:“放心,我言出必行。你敢来独自赴宴,我就放殿下出城。”
“多谢。”温泌亲自替戴申添了一盅酒。
戴申的目光不经意般落在温泌腰间,指着他的刀,问道:“郡王来赴宴,如何还携带兵刃?”
温泌将刀解下来,放在案边,“这也是先父遗物,因此我从不离身。”
戴申点头,“这把刀我是认得的,果然削铁如泥,真乃神器。”他示意温泌,“能否借我一观?”
温泌自无不可,“请便。”
“铿”一声轻响,戴申将刀拔了出来,锋刃一旦脱鞘,凌厉的寒气扑面而来,微酣的酒意瞬间消散。戴申又赞声好刀,横握刀柄在天光下欣赏,“这把刀,杀卢燧,平河东,讨郭佶,破岭南,陇右至河西,无往不胜。如风靡草,威服九区,名不虚传!”他瞥一眼温泌,忽而笑道:“这把刀,我很中意,郡王能否割爱?”
温泌平静地点头,“我已经是陛下的阶下囚。阶下囚岂有佩刀的道理?”
戴申笑道:“痛快。”将刀收起来,交给亲卫。
“时候不早了,”温泌放开吉贞的手,“公主该出城了。”
戴申未再阻挠,随即唤人道:“送殿下去韩将军营寨。”
吉贞睫毛一颤,盈盈的双眸定定看向温泌,温泌对她微微一笑,颊边的酒涡隐现,他低声道:“晋阳再见。”便转过头去和戴申对饮,不再看吉贞的身影。
戴申低头摇晃着酒杯,发出一声讥诮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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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旧涧新流(十)
士兵回来复命, 称清原公主与晁氏一家被送出金城,接入韩约营寨。
戴申将酒杯一撂, 靠在椅背上, 对温泌淡笑道:“现在郡王放心了?方才我在清原面前,可是给足了你面子。”说到后来, 他的语音愈冷,已有居高临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