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倒在血泊之中气绝身亡,戴申醉意全消,用剑尖挑起对方下颌,灯下看得清楚,是一张陌生的秀容,他唤来士兵,指着死者道:“这是什么人?”
士兵惊诧不已,说道:“这是武威郡守的妾氏,郡守遣她来服侍的。”
戴申脸庞隐隐抽搐了一下,极快地平静下来,只说此女意图行刺,命左右掩人耳目,将尸身移走。
隔日,武威郡守才得知爱妾香消玉殒,敢怒而不敢言,只抚着美人的遗物哭了一通,便悄悄弃武威往嘉麟而来。戴申也不管他,令姚嵩书写诏书,急传河西所有州县,命众将共取嘉麟。
“悬赏三军,能擒拿温泌者——生死不论,即授上柱国,赐三百食邑。胆敢抗命不来者,待河西平定后,以死罪论。”
姚嵩微凛,忍不住顿笔道:“这后一条,似有些严苛了。”
戴申一张脸如冰雪般毫无表情,“先父在世时,为河西百姓几十年浴血奋战,他的尸身遭敌军屠戮,难道河西众将不该合力讨伐贼首?”
“是。”姚嵩不敢怠慢,忙奋笔疾书。
“上柱国?”温泌不怒反笑,“好大的手笔,原来我这条命在戴申那里价值不菲。”
韩约有神医搭救,最近已经勉强能下榻了,看到那纸诏书,气得伤口隐隐作痛,苦笑道:“你捅得好大的篓子。”若是换个人去扒戴玉箴的坟,他也忍不住要骂句龌龊的,可又怎么好骂温泌?只能叹气道:“不光激怒了戴申,恐怕连河西各州县的兵将都得罪了,可怎么是好?”
温泌一哂,“戴玉箴死了十多年了,戴申想要仗死人的势威慑河西,是他异想天开了。”
话虽这么说,韩约仍放心不下,爬上马背跟着温泌离开衙署,途径校场,黑压压的士兵们已经闻知戴申召集四方诸将意欲攻打嘉麟的消息,正紧张地操练阵型,温泌经过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韩约一滴汗打在眼皮上,他对温泌道:“财帛动人心,你这些日子,还是多选几名亲兵在身边,免得着人暗算。”
温泌浑不在意道:“我知道啦。”
韩约玩笑道:“我们要不要也悬赏戴申的头颅呢?”
温泌反手将缰绳挽起,说道:“不必,戴申的命是我的。”他轻叱一声,骏马飞跃,众人被身后的马蹄所惊,举着旌旗退至两边,温泌如乘风破浪,扬长而去。
回到住处,他掀帘一看,见吉贞侧身而坐,正垂头缝补着一件浆洗过的衣衫。温泌罕见她如今这样素简的青衣奴打扮,常有一时不慎看错眼的时候,然而一看到她微微蹙起的清丽眉头,他便无声地一笑,扶着门框审视着她。
“怎么愣着不动?”吉贞头也未抬,放下手里的衣衫,细心掸了掸上头的褶皱。
温泌惊讶了,走过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吉贞想,是他的气息,脚步声,还是凝驻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她嘴角微微一弯,说:“我就知道。”
温泌未置可否,解开腰带,将衫子换上,目光在吉贞脸上扫来扫去,吉贞只道他又不怀好意,正要嗤笑,温泌却认真地说:“你黑了,也瘦了。”
吉贞的笑凝滞在脸上,顿了顿,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是真的。”温泌凝视了她一会,见吉贞拧眉别过脸,是不高兴了,他微微一笑,在她脸上一抚,说:“让你受苦了。”
吉贞还没消气,“那我走吧。”
温泌把她揽在怀里,下颌搁在她发顶,叹道:“这里不是女人待的,可我又不想让你走。”稍顿,他说:“戴申要围城了。”
吉贞道:“我知道。”
温泌把她轻轻推开一点,眸光在她眼尾、眉梢盘旋着,他冷不丁道:“我要是死了,你会跟我一起赴死吗?”
吉贞心里一震,却笑道:“我跟你一起赴死了,普贤奴怎么办呢?”
“说的不错。”温泌不失望,反而赞她,“好娘子。”将腰间从不离身的金匕首解开,他放在吉贞掌心,说:“世道艰险,不论在晋阳,还是河西……打起仗来,我难免有顾不上你的时候,你要自己小心。”
吉贞攥着匕首,莹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红唇翕动了一下,她问了句温泌没想到的话,“萧侗走失了,跟你有干系吗?”
温泌浓眉一扬,“没有。”他观察着吉贞的神色,“你不信我?”
吉贞道:“我信。”低头将他腰间的衣带系了起来。
韩约闯了进来。见两人正依偎在一起,他都没顾得上避嫌,径直道:“敌军到城下了。”
这么快。温泌瞬间换个人似的,锋刃般的眉宇迸发锐气,他推开吉贞,持刀与韩约风一般离开,来到城头,听见炮声连天,金鼓雷动,嘉麟城外,漫山遍野人潮涌动,旌旗遮天蔽日。晁延寿也不意敌军人数如此众多,一张脸眼见更苍老了,他心急如焚赶来说道:“这附近州县的人马都来了,在远近三四十里处安营扎寨,城下是戴申的神策军。”
神策军为禁军,以熊虎为旗,温泌是认得的,他掠过沙场,锐利的眸光迅速找到了戴申。
戴申身着甲胄,被亲兵簇拥,高踞马上遥视了片刻,要策马上前,大概是被姚嵩阻止了,他扬声道:“武威郡王,可要出城来和我一战?”
神策军瞬间鸦雀无声。这样的纪律森严,连韩约都不禁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