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泌连铠甲都没来得及穿,在一众守将中格外显眼。他放下手里的刀,毫不客气道:“戴申,你每每说要单打独斗,总免不了要鬼鬼祟祟放冷箭,我岂能还上你的当?”
神策军顿时一阵不满地喧哗。
戴申激他,“你比以前胆小多了。”
温泌呵一声:“你先废主自立,又谋害豫章王,胆子大得很呐。”
戴申道:“你和清原公主私通,生下孽种,妄图充作萧氏血脉,被豫章王揭破,因此怀恨杀人,这会却要贼喊捉贼了?”
温泌哈哈大笑,“你是趴在我床底下亲耳所听,还是守在晁妃产房外亲眼所见?你三十岁一个男人,膝下没有一子半女,总爱打听别人床上事,莫非有隐疾的不是豫章王,其实是你?”
戴申脸色铁青,在众兵将轰然的吼叫中,他的声音听不见了,温泌忽闻耳侧风动,侧身闪避,一支飞箭射在墙上。韩约急得叫“小心”,温泌抬脚踢了踢箭支,嗤道:“想当上柱国的人不少。”城下号角争鸣,已经开始攻城。温泌听见左右呼唤,探身一看,见吉贞抱着铠甲,正在阶下张望。
他两步跳下来,张开双臂,等吉贞替自己穿上铠甲,推了她一把,道:“你离我远点,小心冷箭。”
“天泉,”韩约奔过来,猛地将温泌拽走,气息不定地叫喊:“你去看看。”
温泌登上城楼,定睛一看,城下衣衫杂乱的百姓手持刀枪,被士兵驱赶着前仆后继去填壕沟,飞蝗般的乱箭之下,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倒在了鹿角木栅外。韩约叫停了弓箭手,对温泌道:“河西八州二十县的百姓,都被驱赶来当箭靶,我们的箭要不够了。这戴申好毒。”
一波攻势遇阻,戴申鸣金收兵,未等晁延寿与韩约喘过气来,又有数千名百姓被驱赶了来。韩约不忍,又去找温泌商议,温泌攒眉思索良久,对韩约叮嘱几句,便上马而走,未行几步,被人掣住马缰,回首望去,是吉贞还在城门处尚未离去,他扯着缰绳,连吉贞一起拉到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在意,俯身在吉贞唇上亲了亲,说:“你看顾好自己。”
城外硝烟弹雨,温泌在城内点齐两千骑兵,自后门而出,绕至神策军侧翼,自东西两个方向杀将出来,士兵们抵抗不及,被冲散阵型,一阵急雨般的金锣响起,戴申率先掉头追来,见果然将温泌逼出了城,不由笑道:“自投罗网。”
士兵们认出温泌,群情激昂,为了“上柱国”三字,来势汹汹地挥刀相向。温泌这两千的骑兵,虽然人少,却精锐无比,在阵中左冲右突。这些士兵们一看到他便眼里放光,阵型也不顾了,争先恐后要来抢功,反被平卢军紧随其后,杀得落花流水,往南且战且退。
戴申虽然是为引温泌远离嘉麟,有意示弱,但见数名亲卫被敌军斩杀马下,也怒意高涨,拍马疾坠,和温泌擦肩而过时,一枪去挑他胸甲,却见眼前冷芒一闪,自己的枪尖竟被长刀斩断。
好锋利的刀。戴申微微吃了一惊,见又一刀劈下,他一个趔趄滚落下马,接过亲兵抛来的长刀,挡住这力沉千钧的一记杀招。这一挡,刀口卷刃,连虎口也略微发麻,士兵们见戴申兵器吃亏,忙合围而来,护着他上了马后退,戴申自箭囊中掣出箭,回身挽弓之时,忽觉剧痛,手臂一沉,献血自伤口汩汩涌出。
他捂住手臂,沉沉双眸遥望,见温泌慢慢放下弓,沙尘散尽后,他脸上轻蔑的笑逐渐清晰。“单打独斗?”他冷笑一声,“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
戴申紧紧闭嘴,将喉头的血腥气压下,他也不甘示弱地一笑,说:“那又如何?嘉麟此刻已经城门大开,游兵散勇,也妄想在河西和我斗?”
第74章 旧涧新流(七)
温泌与戴申各自领精兵杀到一处, 嘉麟城下的攻势暂缓,至天黑时, 姚嵩命士兵摇旗, 假意退兵,回寨养精蓄锐。月上中天, 万籁俱寂,城里传出清亮的鹧鸪叫声,姚嵩翻身而起, 遣一队人马趁夜色潜行至城门下,果然武威郡守依照约定,开了城门。
姚嵩心性谨慎,当然不肯轻易进城,只取高处张望, 紧紧盯着那对人马进了城后, 城头上人影晃动中, 一面黄色旗帜伸了出来,晃了几晃,这是诸事顺遂, 未遇埋伏的信号,姚嵩大喜, 一声令下, 千军万马悄无声息地陆续进了嘉麟。
武威郡守拜见了姚嵩,说道:“韩约箭疮复发,晁延寿年迈体衰, 早早歇息去了,城中守将均愿投诚,姚公放心。”
姚嵩喜不自胜,令各队人马分头行动,那武威郡守贪功,主动请缨,在前领路,与姚嵩飞驰到了衙署,团团围住,姚嵩一挥手,带火的飞箭流星般窜入后堂,谁知一阵箭雨后,堂内竟没半点动静,姚嵩心叫“不妙”,衙署外两边巷道突然杀出两队人马。此处狭窄,退无可退,姚嵩跌跌撞撞,被士兵推挤到和武威郡守撞在一起,那郡守面色煞白道:“中计了!”
火把照亮了巷道,韩约精神抖擞,笑道:“捉拿姚嵩者,赏银千两,死活不论。”
姚嵩手脚飞快,从武威郡守手中抢过缰绳,爬上马掉头便逃,此时进城的各路人马已经纷纷遭遇伏兵,城中喊声震天,四处火起,姚嵩两个大腿发抖,伏在马上,被侍卫们护着,先冲到正门,见执戟的士兵竟是敌军,忙掉头往角门,角门低矮,姚嵩一时不慎,在门廊上撞得眼冒金星,跌落在地,被侍卫搀扶起来时,头顶崩了火星,烧掉半边头发,狼狈逃出了嘉麟城,顾不得去召集营寨留守的人马,一叠声叫道:“回武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