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子赔笑道:“还有一只鸡腿留着明天给太太下面吃的。若太太嫌汤淡,我再去加点盐。”
张清远盯了她一眼,只得挥手让他下去。叹了一口气对薛慕道:“用人真是个大问题,一开始找了个丫头,动辄便要请假回家,人又懒,晚饭吃完便要睡觉,饭碗都不知道洗。我想这怎么成,只好又换了个老妈子,一开始倒还安静,谁知日子一长,她也开始偷懒耍滑。”
薛慕只得劝道:“我看她还好啊,比较会过日子,还知道留着鸡腿给你下面吃。”
张清远笑了:“修文不知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她老实。我每天给她的菜钱也不少,可是每次烧菜,肉的分量都不够。后来我才知道,她每天都把省下来的肉拿回自己家,有一次被我在厨房撞了个正着。我训诫过她几次便好些,没过几天便旧态复萌。她人还算干练,烧菜的手艺也可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先勉强用着了。”
薛慕沉默片刻突然问:“静宜有没有兴趣在社会上谋个职位?我认识《女子世界》杂志的编辑,可以介绍你去兼职。”
张清远苦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外子是不会同意的,我们刚在京城安顿下来,家里杂事也多。等忙过这一阵,我再试着跟他提一下吧。”
张清远还在继续念她的太太经,薛慕渐渐沉默了。她发现这不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与张清远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匆匆吃完饭后,便找借口早早告辞了。
第36章
这一年夏天, 薛慕在《新民报》《女子世界》连续发表了倡导女学的文章,为今后筹办女校营造声势。李泽文对薛慕的想法也很感兴趣, 他写了引荐书信给时任直隶工艺局总办的同年傅春熙, 想替薛慕争取一些经费支持。
傅府位于东城崇武门附近,薛慕刚到门外, 便被门上拦住了:“小姐眼生的很,想要找谁?”
薛慕笑笑道:“我有事求见傅总办。”
门上扫了她一眼, 皱眉道:“这也奇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与总办非亲非故, 有何事非要见他?”
薛慕叹了口气, 拿出李泽文的推荐信递给他, 解释道:“是为了筹办女学之事。这是务本女校校长的引荐书。”说完, 又偷偷塞给他一元银币。
门上这才换了一副神色笑道:“既然是李校长引荐,还请到花厅稍等。小姐今天来得不巧,总办正与人在书房商议公事呢。”
门上引着她来到花厅坐下。傅春熙是靠兴办实业发家的, 曾创办崇信洋灰公司获利颇丰,如今任直隶工艺局总办,主管直隶一带银元的铸造,是不折不扣的肥差, 故而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花厅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那些访客像遇到什么稀奇物件一般,早就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将薛慕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薛慕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她不慌不忙地喝着茶水, 等这些人都走了,门上才过来招呼道:“这位小姐,我们总办有请。”
傅春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因发了福,蓝色纺绸长衫显得紧绷绷的,他皱眉看完了李泽文的引荐书,淡淡一笑问:“你们李校长身体可好?”
“承蒙总办惦念,校长身体安康。”
傅春熙点头问:“在京城创立民办女学,这件事是薛小姐主导,还是你们李校长的意思?”
薛慕略一停顿道:“是我的想法,李校长也很赞同。听校长说,学部日前已经发文,鼓励民间创办学堂,朝廷亦会给予经费支持。”
傅春熙扫了薛慕一眼叹道:“我的这位老同年啊,还是书生气太重。学部的想法当然是好的。可是甲子战败以来,朝廷的经费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如今又要推行新法,兴办实业、开办学堂处处要花钱。户部是最擅长哭穷的,一个个都找到我这里来。前段日子梁继新说要设立船政学堂,工艺局已经赞助了三千银元。如今你又要办女学,我这里实在拿不出了。”
薛慕心下一沉,还是竭力争取道:“京师目前只有两所女学堂,一为务本女学,一为京师女子师范学堂,满打满算只能招收200名女学生。据我所知,京师还有许多闺秀想要去学堂学习新知识,若再设一所民办女学,生源是绝对可以保证的。更可况女学不必大办,凡事可以因陋就简,实在费不了多少钱。”
傅春熙笑了:“薛小姐,我是搞实业出身的。恕我直言,钱投在实业上面,只要经营得法,就能挣到更多的钱;办法政船政学堂,可以培养急用的人才,师夷长技以制夷;可是兴办女学,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回本钱。”
薛慕正要说话,却被傅春熙打断了:“薛小姐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培养国民之母的空话,道理我都懂,可是现在资金紧缺,钱得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薛小姐不会不明白吧。”
话说到这份上,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傅春熙端起茶碗,薛慕只好起身告辞。正是盛夏天气,她跑了一上午只觉得浑身燥热,胸中那股郁塞之气更是如论如何都散不去。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信远斋冰镇梅汤”七字的木檐横额忽然映入眼帘,那是两间小小的临街门面,玻璃门窗拂拭得一尘不染。薛慕信步走进去,里面是道地北京式装修。店小二迎来问:“小姐,您是要在店里喝酸梅汤,还是要买点儿酸梅糕带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