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话还没说完,却被齐云打断道:“叫你出来本来是散心的,今日我们不谈国事。”他见薛慕一只手撑在石头上,随手一摸却是冰凉。便又携起她的手道:“如今天气渐渐和暖,你的手怎么那样凉?我们还是别在这里吹风了,赶紧向上爬暖和一下吧。”
薛慕笑道:“我这手是让石头冰得发凉,其实身上并不冷。你也太小心了。”
齐云这才放开她的手,从身上取出一对镯子递给她:“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也是我最珍视的东西,如今送给你吧。”
薛慕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便也不再推辞收了下来。那是一对细锁链翡翠片软金镯,她小心地带在手腕上,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齐云笑道:“很衬你。我以为金玉这类的东西,带在俗人身上便会显得俗气,带在美人身上便会益增其美。”
薛慕的脸微微红了红,催促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爬山吧。”
二人看完碧云寺的樱花,正打算下山,突然有人从东边出来招呼道:“逸飞,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薛慕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西装革履的西洋人,齐云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原来是辛普森先生,我们好久不见。”见薛慕诧异,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在日本结识的报界朋友,如今在英国驻京使馆任职。我还特约他在《新民报》上发表文章呢。”
辛普森笑问:“逸飞,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能和我介绍一下吗?”
齐云看了薛慕一眼笑道:“这是我的新婚妻子。我们趁着周末一起来游山了。”
薛慕瞪了齐云一眼,并没有出声反驳。辛普森为人热情,忙招呼道:“西山傍晚的风景最好看。我在这里有座别墅,二位若肯赏光,不妨在我那里用晚饭,顺便欣赏西山的暮色。”
齐云转头看向薛慕,见她并没有直接反对,便笑道:“好久不见,我是很愿意到府上做客的,只是怕时间耽误多了,赶不进城。”
辛普森笑道:“不要紧的,我这儿有好几幅床铺,是让逛山的朋友来住的。逸飞若赶不进城,就在山上住了,我们明天一起下山。若是嫌寒舍简陋,山下还有旅馆可以住下。”
薛慕听他那样说,脸越发红了起来,齐云看了她一眼忙道:“不必不必,辛普森先生若留我们吃饭,就早一点,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却不过辛普森的盛情,三人便一起向山顶爬去。约莫有半里之遥,到了一个山坡前,辛普森的别墅就在这里。
齐云扶着薛慕上了几层台阶,两面绿油油的铁纱们映入眼帘,早有用人上前将门打开。楼前的小院异常宽敞,临近悬崖有一座小小的花圃,当中摆着一副石桌凳,桌上摆着几盆牡丹和山茶花,非常雅致。
辛普森招呼他们在这里坐下,便一迭声吩咐厨子备饭。只是山上办东西,无论预备得怎样齐备,究竟不及城里那样便当。等到晚饭做好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辛普森早年在中国生活,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通,非常了解当代中国青年的想法。他和薛慕聊了几句,见她是个受过教育的新女性,当下非常欢喜,三个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间,便又混过了半个时辰。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山顶上这半边山光逐渐黯淡下来,苍松翠柏亦做幽碧之色。从月台向下望去,山下一带平原全都笼罩在一片斜阳暮霭中。齐云不由对薛慕道:“这斜阳暮景,实在要到山顶上才能看出好处来。天高气清、驰目聘怀,真的令人胸襟开阔,有出世之想。”
辛普森笑道:“逸飞是洒脱人,一向主张以出世之心,做入世的事业的。二位闲暇时,不妨多来西山逛逛,倒可以涤荡城中的俗尘。其实西山的月色最好,我诚心邀请二位在这里住一晚赏月。”
齐云内心一动,犹豫着问薛慕:“辛普森先生如此盛情,我们似乎不该推辞,你觉得呢?”
薛慕的心不由乱跳起来,半响方红了脸道:“也好。”
三人又谈了一阵,辛普森笑道:“我去吩咐用人将客房收拾一下,二位可以到旁边的亭子里去看看,那里风景很好。”说完,笑着向齐云眨了下眼睛,便匆匆离去了。
这个时候,天色越发晚了。一轮红日早已落向山后,站在亭子里向下望去,那一片平原已是暮色苍茫,田园屋宇已是失去了轮廓。又过了一会儿,万物都被黑暗笼罩。那月亮从东边升上来,一轮冰盘似的挂在山头。
齐云悄悄走上前来握住薛慕的手道:“天也好晚了,这里风又大,仔细受了凉。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
薛慕脸越发红了,幸好齐云看不清她的颜色,过了一会才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赏月呢。”
齐云轻笑道:“那我也在这里陪你。”
薛慕越发觉得不自在,正要掉头离开时,却见佣人走上来道:“齐先生、齐太太,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二位可以回去休息了。”
佣人见他二人无话,便主动在前面引路,薛慕只得跟着他向客房走去。用人打开二楼东侧的一扇房门让他们进去。薛慕一看,这件屋子的布置是完全西式的。有一张铜床,另外两张西式桌椅。临桌的两扇窗门洞开,正对着一列平山。一阵晚风悠悠吹来,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用人将点心和茶水预备好后,便关上门出去了。薛慕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只是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