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云师太却像是早就知道一样,对着阿弯摆了摆手:“当年你离开这里时,我便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如今能这般早登极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莫要伤心。”
可是阿弯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她还不曾真正踏入行医之道,却已经要面对故人的逝去,一时之间很是悲痛。
就连行事不羁如王有才,也免不了拍拍阿弯的肩膀,安慰她道:“人有生老病死,你得学会接受啊小丫头……”
且听云师太素来性子清冷,也并不爱见她这般模样,早早地就叫福慧领着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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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件事,便是素梅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年夜饭,三才和侍卫们又变着法地将场面整治得热闹非凡,阿弯的笑容里却始终都有那么几分勉为其难的意味。
然而别院的大家都是好意,她不能因为师太的事情辜负了这番热情。
好不容易熬过欢欢喜喜过新年的这一餐,帮着素梅收拾了碗筷沏了茶来,言怀瑾却将阿弯留下了。
他难得地取出那件许久不曾穿过的白色狐裘裹上,缩在里头对着阿弯说道:“一道守夜吧。”
阿弯有些惊讶,盖因自从来了别院之后,就从来没有过除夕守夜的事。
起初是言怀瑾的身体不好经不起这样折腾,后来他渐渐好转了,却也没有提过要守夜,每到这个时候都是由着大家伙去前院胡闹,正院这里都是早早就熄了灯睡下。
阿弯还曾经琢磨过,怎么想都觉得一定是因为大年初一起得太晚不合适,大家都会早早就开始拜年,言怀瑾便也不好意思睡懒觉,可他偏又常常起不来,只好早早睡下养足了精神,好面对第二天要早起这件艰难的事情。
可是今日,他却要和自己一起守夜。
阿弯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便学着言怀瑾的样回屋去取了一条薄毯来,顺便搬来两个炭盆,一人脚边一个,就窝在了言怀瑾身边的小榻上。
中途素梅过来看了也很是意外,想要留下来照顾言怀瑾,却被他打发了去前院看着侍卫们和王有才不要乱来,临走时神情莫测地凝视了好几次阿弯。
屋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只剩院子里几盏昏黄的灯在寒风中冷冷地照着,屋子里却十分暖融融,阿弯挪了个极为舒服的姿势歪着,手边是热茶点心,恨不得分分钟就要睡过去。
言怀瑾也不知打哪掏出一把折扇,大冬天的也不能拿来扇,便在阿弯迷瞪着双眼快打瞌睡的时候“啪”地一下轻敲在她额头上,道:“守夜呢,不许睡。”
阿弯觉得很是冤枉,多少年了也没守过夜,不能怪她到了点就想睡啊。
转眼又想起今日在泸月庵遇到的事情,心中的忧伤忍不住又添了几分郁气。
“听说泸月庵那位师太病了?”言怀瑾收回折扇,见她恢复了几分精神,便这般问道。
“嗯,师父过去看了,他也无能为力……”阿弯的声音发着闷,想着想着眼眶又泛出了热气,可是这时候掉眼泪也未免太不吉利,便使劲眨了眨眼。
一时间,言怀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反倒是阿弯,想了想,脑袋凑过来问道:“公子,你那时候……刚刚知道自己中毒的时候,难过吗?”
她是想到,单单是知晓听云师太将要不久于世她都如此难以接受,那么当初言怀瑾甚至以为自己很快要死,岂不是更加无法承受?
言怀瑾眯了眯眼,他已经快要淡忘那时候的种种悲苦,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一声长长的轻叹,趁着今日打发时间,便换了话头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要当皇帝的。周围的所有人,都帮我铺好了未来的路,每天教导我如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嗯。”阿弯不曾听他提起过这些,便竖起耳朵认真的聆听。
“母后去世时我还很小,尚且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离原先别人为我计划好的那条路,越来越远了。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慢慢地把你逼开的过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会回到那条路,有时候又会被推得更远,那几年的时间里就在不断重复这个过程,而我也不得不逼迫自己,为了走回那条路付出更多的努力。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不小心中了毒,当时就昏过去了,三天后醒来时听到素梅告诉我,太后扶持着五弟登基了,而太医诊断我身中剧毒将活不过弱冠。”
言怀瑾的声音和平日里的清冷不一样,听着轻轻柔柔的,仿佛在说着什么别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可是阿弯就是莫名地有些揪心。
“其实我心里是有一点轻松的,总算不用再在那这条路上煎熬了,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不论好坏。”言怀瑾呼出一口气,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当时我想的竟然是,这辈子,总算能到外面去看看了,不用再困在宫里。”
尽管后来只是被发配到永山来,因为身体原因也不能随意出来行走,可是每当站在山巅望着周遭一览无余的风景时,他还是能感到心中的沉郁在一点点地消散在风里。
“阿弯,人都是会死的,你我也一样。你得学会在他人死前应当为他做什么,也要学会在自己有生之年去寻找想做的事。”
“那公子有想做的事了吗?”阿弯就顺势问道。
言怀瑾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带了几分笑意,道:“有点眉目了,但不告诉你,等你回来好叫你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