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身体柔软温暖,体温比人类略高,不反抗的时候是个非常好的小暖炉,散热恐怕也比人类快。久世脱下外套,把猫贴身抱着,又把外套盖在身上,最后在外面用毛毯裹得严严实实。他将脸埋进猫头顶的毛发里,叹气道:“难得你这么乖……如果我们在家多好。”
但在家时,这只防备心强过头的猫也决计不肯让人类这样抱着的。
猫自然听不懂久世的话。它贴在久世身上,过了片刻,伸出前肢,拍了拍久世的脸。那动静不算大,久世昏昏欲睡,没有理睬。人与猫的胸膛随着心跳起伏,久世听到几声猫叫,像在耳边,却又隔着重重纱幕。他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逐渐失去了意识。
久世醒来时,感觉全身都蒙着一层细汗,内衣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好在热度似乎已经降下来了。久世抬手按了按右臂,猫被这个动作吵醒了,微恼地咕哝了一声,从久世身上跳下来。与此同时,有什么掉落在了雪地上。久世看过去,发现居然是自己的手机。
……是打了电话给猫星求援吗?
有那么一瞬间,久世脑子里转过这样一个荒谬的想法。他捡起手机放回口袋里,顺手抻了个懒腰,刚刚举起右手便被夹板限制住了动作。久世“嘶”地一声,停下动作。猫也绕到了人类右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右臂的简易夹板。
“担心我?”久世随口道,但他知道这只猫不懂得关心人类,只是好奇而已。久世抹了把脸,起身收起毛毯,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
坐以待毙是不可行的。既然热度降了下来,久世便准备动身了。他不记得之前具体开出了多远,但车祸发生在他们出发后不到半小时,大雪天车速慢,他们现在离家应该在10英里以内。与其碰运气往镇子的方向走,不如回家。久世戴上帽子,竖起冲锋衣的衣领,回头看向猫。
“你跟我走吗?”久世问道。
猫“喵”了一声,起身跟了在他身边。
路上积雪已深,开车时不觉得,回返的时候天色渐黑,疲惫和寒冷一同袭来。连久世都走得相当艰难,更不要说腹部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根本无法长途跋涉的猫。久世几次放慢脚步,最后干脆把猫背了起来。
猫的体型不小,久世又有一只手臂用不了,抱起来当然不行,连背的姿势也很别扭。猫同样不太适应,几次挣扎着想要下地,都被久世制止了。
“安静点吧,我还要省点力气回家呢。”久世叹气道。
仿佛是被久世的语气所感染,猫停下了挣扎。过了片刻,久世后颈一热,是猫找到了合适的姿势,乖乖伏在了久世肩头。猫柔软的前肢搭在久世脸颊边,没有亮出指甲,甚至还知事地躲开了久世右臂上的伤。这样善解人意,与前几天简直判若两猫。
久世背着猫稳稳地走在雪地上,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雪地靴踩在雪里的吱呀声,和衣物毛毯间轻微的摩擦声响。猫伏在久世肩头,耳朵随着脚步一下下擦过久世的脸颊。它低低地“喵”了一声。久世诧异地发现自己似乎能理解这一声“喵”——
猫在说:“怪人。”
我是怪人,你是什么?怪猫吗?久世这样想着,并没有开口。他得节省体力。几英里说来不长,但久世自己的状况并不好。倘若一不小心倒在了半路,后果不堪设想。久世记得大学选修的法医课里说过,冻死的话临死前会因为虚幻的热度而扒衣裸奔——是久世最不能接受的死法了。
一片苍茫的飞雪与山岳间,唯有久世背着猫行走着。疲劳和困倦很快袭来,久世几乎是凭着毅力在前进。
“说点什么吧。”久世大声道。随即他感到脸颊边有微微一阵痒,是猫循声侧头,毛发擦过的动静。猫当然听不懂久世的话,但它因为这忽然被打破的沉默而喵喵叫了起来。
在平时,久世是极度讨厌猫叫声的:又吵又无法理解,而且永远在不合适的场合出现。譬如久世看错了停车标志、狼狈不堪地付罚款的时候,又或者因为没有随身携带健康证明而遭到盘问的时候。在久世慌张无措的场合,总是有猫聚集在周围,窸窸窣窣,发出起哄一般的叫声。
猫们体型有限,无法直接对久世造成伤害。它们很可能也没有足够的智力理解这种行为的恶恶意,但光是它们聚集起来对着久世喵喵叫,便已经是在给久世难堪。倘使久世更诚实一点,他会承认他离开镇子的原因之一便是逃避那些视线与叫声。
然而此时此地,一切都是不同的。这里荒无人迹,唯有肩上猫叫的一点动静能让久世保持清醒,唯有这一点声音能缓解疲劳与寂寞。唯有这样,他才知道他不是孤独的。
久世的大脑渐渐放空,在那虚弱而持续的猫叫声中,不知怎么,竟听出了一点抱怨的味道。“我有那么坏吗?”久世低声道。猫听见他回应,暂停片刻,又喵喵叫了起来。在久世耳中,猫说的是“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这边也一样啊。久世想。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要逃跑,不知道那些猫为什么给他难堪,什么都不知道。无法传达、无法交流、无法共情,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互相厌恶、互相恐惧、互相憎恨。
“多说一点吧。”久世说。趁他意识不清,仿佛还听得懂的时候,他希望猫能多说一点。猫似乎听不懂久世所说的话,但猫又确实在不断地讲述着。从叫声里,久世听得出来猫的疲惫。久世自己也是一样,又累又倦,几英里而已,却仿佛永无止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