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悦急得了不得,偏对方已经自贬到底了,让他根本无从反驳。论她二人交集,不过是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他确实一点也不了解张琳,又怎么说得出深入人心的劝慰呢?
张琳看他发急,却是展颜笑了,道:“自我出事以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贤妹你,竟主动找我,真心鼓励。罢了,就凭你兄妹这份冒险来和我说话的心,我是不该再叨扰的了。”
说罢,也不等管悦再开口,便行礼告辞了。
管悦急忙让春草去看看张琳在何处落脚。春草去了半晌,返回道:“哥儿,张四小姐进了浮云观中。观中小道士讲,这几日她在观中代为抄经,凑合几餐斋饭。据说这抄经的差事也快做完了,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
管悦忧心忡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想不出什么法子解张琳之急,忽然那冯外公带着冯氏来敲他的门。他只得让长辈上座,自己立着问了安。
还没等冯氏先开口,那冯外公就抢先怒冲冲地道:“你这挨刀的小子,如今人大心大,在家难道留不住了?非但三天两头往外跑着疯玩去,如今竟敢做出私会外女的丢脸事来!你双亲往日的教养呢?喂狗了吗!”
管悦闻言就是一惊。
想是刚才出门不慎,还是被人看到,报给了冯氏父子两个。
这事本来就是他的错,长辈训诫也是该当,是以没话回冯外公,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冯外公又转向冯氏,怒道:“我的儿,那张家女可是亲口承认,来我家就是以婚约要挟,名为入赘,实则不肯上进,要坐吃山空呢!你养儿郎不易,送他出门不过是为了倚靠半女。如今来了个空手套白狼的,难道也要大开门户请进来,洗干净脖子等她咬死咱们全家么?”
管悦自出生来,就没听过这么重的话,何况说得又这么直白。他瞠目结舌,眼看着冯氏,只说不出话来。
冯氏见状劝道:“悦哥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如今还小,不明白长辈为家里着急的深意。张四娘这烂了心肠的女子,幸而老天有眼,让她吐露真心,不然咱们家可被她蒙在鼓里,大好家业都送了旁人了。你自己也得在意些,千万要小心名节。往常爹爹不说你,是因你母亲说你读书明理自有分寸。现在你也不上学了,就不要再出去闲玩了,若有什么瓜田李下之事再让人说了去,根本掰扯不清。赶明儿退了婚,咱们保得清清白白的,再寻个好人家嫁过去,啊?”
管悦听得心里堵。
他继父这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一家子着想,也说不出错来,但凡说到他身上来,又无非是“名节要紧”之类的诫子惯话。
他也是做了好几年女儿的人,如今回归男儿身,只觉得面对这些甚是烦恼。
只是他刚皱了皱眉,就被冯外公一眼看到,怒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小东西!你父亲待你如何,十里八乡都有目共睹,不料竟惯得你这般放肆!我是和你隔着一层呢,若依我的管教法子,就该捆了吊在梁上打到服帖!”
冯氏最是面慈心软的,听这话不像回事,心里也纳闷:“在这乡下地界住了这么多年,女男大妨一向不甚严的。今儿即便是悦哥儿抛头露面有错,也不过是在家里后门上,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任谁看了去也说不出是越矩往来的话。为什么爹爹要发这么大的火?”
可他也听话惯了,并不敢这般去问,只怕他自己还得当着继子的面被冯外公骂一顿,没得丢了脸面。是以低着头默默不语。
房间一安静下来,只听得冯外公那生气时的呼吸声,像厨下拉风箱的响动似的。
几下里尴尬地待了一会,冯氏便起身道:“悦哥儿自家待着时,且要好好想想,可别再犯傻了。”
管悦行礼相送,冯氏急忙揽着轻声笑道:“读过书的孩子,规矩可也太多,快别客气。”便离开了。冯外公自己留着无益,也跟着拂袖而去。
管悦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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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是大比之年。管悦心中的打算,便是收拾些私房的细软,给张琳送些做盘缠,助她考取功名,好安身立命的。
但他没找到机会。
从那天起,冯氏便常来管悦房里看望,喝盏茶,说说话,一坐就是小半日。
管悦明白,这是他继父不愿用强,却也得看着他,防着他再私自去找张琳的下下策。
对这样笨而有效的方法,他着急也无用,只得在心中祈愿张四娘还没有离开,能多留几日,拿到他准备的盘缠。
如此过了三五日,家里忽然来了许多人,闹得乱哄哄的。没等管悦好奇打探,管娘子就先来叫他出来回话。
管悦看了看,他妹妹管盈,弟弟管叶,都跟在母亲身后出来了。各自一对神情,都不知为了何事,倒比刚才安心了些。
家里正厅上,坐着几个神色严峻的女子。
管娘子站了过去,态度很是恭敬,对当中那一位道:“回禀大尹,这便是我家中的孩儿们了。”
县尹左右一看,管悦和管叶身着男装,便直接往中间问:“小管娘子,你与张琳的交往,如何?”
管盈一脸茫然:“张琳?与我哥哥定亲的那位张四娘子?”管娘子在旁点了点头,她这才确认,道:“我与她并无交往啊。”
县尹正色道:“小管娘子,你母亲是本地的副保正,你才能好好站着回话,免于铁索木枷。若在本府眼前耍滑,谁也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