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倒是个顽劣的性子,闹得夫子府上鸡飞狗跳,还不知悔改。
可在他仅有的几次与她相遇的回忆中,她看起来倒是那样乖巧,安静。
彼时她与他擦肩而过,身上披着绒雪的狐裘披肩,宫女替她撑着伞,她侧过脸,睁大了眼睛,水盈盈的眼睛里盈满了惊讶与好奇。
他是谁?她大约在想。
她从未与他搭过话。
在她的世界里,他这个哥哥从未存在。
他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而朝中“卫姜公主”登位的呼声愈来愈大。
百姓们翘首以盼,等着这位贤明的公主登位。
起初还有文官替他辩驳,说他是长子。
后来父君亲自修改黄历,卫姜公主的名号越来越响,连他们也噤了声。
他昼夜不停地读书练武,将那些治国的大道理牢牢铭记在心。
父君说他不配。他便要让他亲眼看着,他这个“野种”,是如何坐上那个位子的。
他想,总有一天,他也要尝一尝成为“王”的滋味,让天下人都再不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忽略。
总有一天,他不会再活在卫姜公主的阴影之下。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
直到昭国军队破开了城门,他知道,时候到了。
他提着他的剑,去往太和殿。
那套剑法,他已背得滚瓜烂熟,就为了能有一日,舞给他看。
舞毕,剑尖停在那人的咽喉。
父君睁大了眼睛,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恐。
没想到这个冷血的父亲,也能有害怕的一日。
这算不算得上是意外收获?
那位小公主,听说自己父君死后,会有怎样的神情。
他心里竟生出了几分恶作剧似的期待。
也不知道,那位小公主,哭起来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迟疑了。手里的剑不知怎的,竟再难以向前一寸。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一切竟有些荒唐。
于是他收了剑。
“父君。”他冷笑。“你就同你的王位一起葬身此处吧。”
说罢,他转过身去,头也未回地走出大殿。身后是烈烈火海,凤凰高歌般,缠绕在千百年屹立不倒的宫殿。
传闻,姜国先王是仓皇逃出皇宫的,死前衣不蔽体。在他迈出太和殿的那一刻,等候已久的昭军挥动利刃,砍下了他的首级。
先王死时,死不瞑目。
宫女见到这一幕,哭着跑去寻她。
她们说,大殿下在来的路上,叫她快些逃命。
他听了,只觉得可笑。
那些宫女当真以为他会杀她?
难道在旁人眼中,他便是这样的么?
后来他在秦国找到她,她早已不认识他了。
看啊。他有些讽刺地心想。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他生来便是这样孤零零的,死也该是无人惦念的。
只是,真的见到她,他却不知自己是不是自己软了心肠。
她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他是谁。
他竟忍不住想要轻笑。
那双眼睛,很亮,很圆。
“我是你的死士。”
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事到如今,他还是见不得她流泪。
这大抵,便是他的宿命了吧。
看过这些记忆,我抱着卫泱的尸体,很久没有动。
卫泱与我共命相存。
他死了,我也不会活长久。
我的体温一点点降下去。
四肢僵硬。我阖着眼睛,睫毛上好像结了厚厚一层霜。
我轻轻地呵气,往事一幕幕穿过我的脑海。
我终于想起了一切,那些长宫里的日子……想起苏澜,想起沐沐。
如今,我也要走了么?
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我抬了眼,一只轻盈的小鸟穿过空荡荡的大殿,向我悠悠飞来,最终落在我手边。
我看清它的样子,竟是那日慕清曾送我的守鹤。
它探着脑袋,轻轻蹭我的手。
是苏澜。
我睁大了眼睛,眸中又有了亮色,挣扎着要站起来。
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欣喜。
这大概是这么多日以来,我第一次真正由衷的笑。
外面,士兵们在猛烈进攻。
第50章 活人骨11
陈怀安率兵赶到的时候,宁王的兵马已开始攻城。
宁王派人在城外叫嚣着,要卫泱投降。
此城攻下,对局势定然不利。
陈怀安对此早有准备,他将兵力布在外围,按兵不动。宁王向内退一步,他便进一步,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城下宁王的兵马越聚越多。此时他已被牢牢地包围了,陈怀安打算将他们一口全吞掉,冷眼旁观着他最后的困兽之斗。
包围圈一步步紧缩,反抗愈来愈激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泱守城的军队早已支撑不住,陈怀安打定主意要做那只黄雀,根本无意在乎城里人的死活。
他的任务只是要讨伐宁王。至于卫泱,由他自生自灭,他压根不急,静静地耗。
城上终于被破开一个口子,宁王的残兵涌入,陈怀安知道时候到了,利落站起身,甲胄随意一披,大声朝传令官喝道:“拿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