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张慎言这个大明正三品刑部右侍郎也在其麾下任事的时候,他们心中的震撼才无以复加。
原来,我们真的不是同一类人。这“擎天柱”早已经有了朝廷正三品大员认主,果然是天生的贵重之人,和我们这些出身低微的汉子不同。
无意之间,心中有了上下尊卑,这张顺的地位便暂时是牢固了。
那张慎言见目的已经达到,无人敢反对自己发言,便对这些统领拱了拱手道:“诸位,既然无人反对,那我便说几句。”
“我认为当务之急,便是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如今官兵势大,义军势弱,若是官兵得到二当家去世的消息,必然更加猖狂。而其他义军还没有及时赶到,若是得到二当家去世的消息,难免心生沮丧。若是有人趁机挑拨,未免有人趁机产生异心!”
“依我之见,我们暂且封锁消息,暂时以‘擎天柱’为首,代替二当家发送盟主命令。等到义军齐聚,将这上下尊卑的事情定了下来,万众一心,方可发丧。”
张慎言本是久历宦海,老谋深算。历朝历代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之前,若是政局不稳,常常都采用这种“秘不发丧”的手段,封锁消息。
等到把政局稳定下来之后,在光明正大的办理丧事,都是成熟的政治手段。只是义军之中,都是出身低微之人,政治敏感不够,哪里能想得到这种法子?
更何况,即便是张慎言把这个办法说了出来,众人也只是觉得这个手段确实不错,却未来得及深思其中利弊。
其实所谓“三十六营盟主”之位,严重点说不过是众人推举出来的挡箭牌而已;哪怕往好处说,也不过是义军众统领在官兵压力之下,勉强形成的松散联盟的共主罢了。
二当家“紫金梁”哪里具有私下相授的权利?恐怕及时当初的大当家王嘉胤也没有这个本事。
按照正常历史轨迹,所谓的“盟主”,基本是都是义军之中实力最强、名望最高之人担任。
只是如今大当家王嘉胤、二当家“紫金梁”先后战死,一时群龙无首而已。
而在二当家“紫金梁”临死之际,务虚道人多次鼓吹张顺功绩,有暗示他本朝诚意伯刘伯温曾经留下了“树上挂曲尺,遇顺则止”的谶纬之言。
本来二当家“紫金梁”临死之前,只是勉强同意了务虚道人的提议,准备把盟主之位让与张顺。却并无准备让麾下“左金王”、“革里眼”认张顺为主,鼎力支持此人的打算。
结果他听到张顺自称“姓张名顺,字逆取”的时候,才“灵光一闪”,意识到那句谶纬之言便应在张顺身上了。所以才有了“左金王”、“革里眼”认主之事。
本来他们哪怕遵守了二当家“紫金梁”的遗言,支持张顺登上盟主之位,日后少不得另立一营,自主行事,就如同当初的“闯将”一般。
而如今认了张顺为主,便只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跟着张顺一条道走到黑了。
张顺也是一个机灵的,他听到张慎言的提议之后,瞬间便发觉这事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他连忙说道:“张公所言甚是,若非汝,几误了我义军大事!诸位以为张公提议如何?可否如此行事?”
在场众人之中,“左金王”、“革里眼”已经认张顺为主;声望颇高的“闯将”对张顺颇有好感,当着二当家的面有答应了支持张顺;剩余大多数将领又本是张顺麾下人物,更是唯张顺之令是从。
其余一个半个臭鱼烂虾也翻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顺风就倒,一并应了。
于是张顺在务虚道人和张慎言的鼎力支持下,轻松掌握了济源义军的权利。
张顺便下令道:“诸位立即下令,封锁城内消息。务必不能使二当家‘紫金梁’身死之事,泄露出去。事关义军安危,休怪我刀下无情,违令者杀无赦!”
结果不曾想,先前被二当家“紫金梁”赶出去之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原来其中有人嘴巴不把风,已经把这消息说漏了出去。
再加上二当家“紫金梁”伤重,无法管事,义军更为松散,早传的济源上下满城风雨。
那几个人知道坏了义军大事,也不由惊慌失措,连忙对着张顺跪了下来,口称“死罪”。
张顺新官上任三把火,本来应该借机杀人立威。只是他深知自己实力不足,这盟主之位还得不到大多数人认可。自己更对这些人没有什么恩典,若是逼得紧了,难免有人有了异心。到时候义军起了内讧,反倒为官兵所趁。
好在张顺素有急智,连忙哈哈一笑,亲自将这几位统领扶了起来,说道:“诸位不必忧虑,此事我自有计较!”
第262章 虚虚实实
原来那日张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且不说那张顺如何安排,只说那官兵之中,邓玘前番和贼酋“紫金梁”、“闯将”等部鏖战一番,不分胜负,无功而退。
本来这邓玘准备退回武安附近,与左良玉、汤九州等人汇合之后,聚集大军,想再度对义军进行雷霆一击。
只是邓玘尚未来得及返回,却听到一个消息:贼酋“紫金梁”被自己一箭射中了胸口,伤及肺腑,药石无医,撒手人寰了。
初开始,邓玘还不相信,结果再派人去济源打探消息,却发现贼人都支支吾吾,不肯明言,而观其神色,貌似悲切。
邓玘闻言不由大喜,他立即判断到定然是贼酋“紫金梁”没了!若是自己能够趁机剿灭这一股流寇,加官晋爵就在今日。
原来这邓玘却是一员宿将,天启初年从军,逐渐积累功劳,才得到了守备之职务。
等到大明水西宣抚司土司安邦彦反叛之时,邓玘勇冠三军,甚至有一次直接追杀贼人到了安邦彦老巢贵州织金那威,由此而出名。
再到后来,在朝廷平定奢安之乱的过程中,数有功,最终和侯良柱一起斩杀了安邦彦。
遂后又因为清军入关,邓玘率领六千人入援京师,也颇有功劳。到了崇祯五年,山东发生了登莱之乱。邓玘自行请命,被朝廷命为援剿总兵官,前去平叛。邓玘因此录功进署都督同知。
只是因为登莱之事完毕,正好义军在河北至京师之地猖獗,朝廷才把他派遣过来,协助剿匪。
这邓玘虽然数次立功,却没有立过干脆利落的泼天大功,内心颇为不顺,只道是运气不佳而已。
这一次,他听到义军首领“紫金梁”战死,其余诸军群龙无首的时候,不由起了贪功之心。他等不及通知、汇合左良玉、汤九州一同进军,便亲自率领人马,一路向济源县赶来。
邓玘麾下人马多于诸将,自他出川以来,共带领六千四川子弟兵赴京。经过和清军作战、登莱叛军作战等军事行动以后,颇有损伤,但其麾下人马仍然不下五千人。
邓玘兵多,行动颇为不便。特别是他用兵不严,麾下人马多骚扰、劫掠地方。每每被地方官吏弹劾,幸好由同乡礼部左侍郎王应熊照应,才得以免罪。
一来二去,邓玘也有了主意。他干脆将士卒分为两部,一部由亲信杨遇春带领,作为先锋;一部由自己亲自带领,大军押后。
若是再有官吏弹劾,他一概将此事推脱到部将杨遇春身上。既方便礼部左侍郎王应熊说话,又可以防止引火烧身。
这一次,邓玘用兵依旧如此,为了给义军雷霆一击,邓玘特意给先锋杨遇春将强到两千人马,准备一举破贼。
从怀庆府自东向西,多是平缓地形。太行在其北,黄河在其南,其地多平原农田。
时值五月,麦子已经抽穗。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生机盎然,给人无尽的希望。
这不仅仅是因为怀庆府等地没有灾害,更是因为怀庆府借助河流之力,建立了一套复杂的灌溉河渠。
怀庆府内的河流由北向南流动,依次为丹河、沁水、猪龙河和蟒河四条较大河流。
其中丹河在怀庆府府城附近汇入沁水,然后一路向南流入黄河。而猪龙河即是传说中的济水,济源便是因为济水发源于此而得名。
这济水曾经是江淮河济四渎之一,其中江便是长江,淮便是淮河,河便是黄河,济便是济水。
现代人可能奇怪,为何一条小小的济水,敢于长江、黄河、淮河这样的大河并称。因为在很久以前,济水东流入海,虽然与长江、黄河相比,稍逊一筹,但是与淮河相比,不遑多让。
只是济水河道最早和黄河河道相近,经过黄河多次泛滥之后,其中下游河道完全被黄河所夺,济水也就退化为万里黄河入海路上的一条不起眼的支流。
邓玘麾下的杨遇春本是一个文化程度不太高的武将,哪里懂得这样历史典故。
他只是按照邓玘的命令,带领麾下二千士卒一路向西,分别渡过沁水和猪龙河,直扑济源。
由于蟒河经过济源县城流出,杨遇春接近济源附近的时候,已经开始沿着蟒河向西行军。
邓玘军军纪实在堪忧,杨遇春带领大军也不顾什么道路农田,竟然一路践踏过来。
不少已经抽穗的麦子,都被他们直接踩断踩倒在地上。这小麦最怕伏倒,一旦伏倒就严重影响小麦产量。
义军之中,不少人是陕西穷苦边军出身,多以粟米也就是小米为主主要农作物。虽然不甚了解麦子习性,也见不得这些人如此糟蹋粮食。
而那些怀庆府和孟津出身的义军,更是义愤填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原来张顺早知二当家“紫金梁”死亡消息已经难以封锁,干脆“真真假假”,以诱邓玘。而其暗中早已布下伏兵,专等邓玘军到来。
在邓玘来往济源的路上,早已经布下了眼线、斥候,所以张顺早已知晓杨遇春和邓玘的行动。
正所谓“将乃军之魂”,邓玘素轻义军,有贪功之心,那杨遇春与其臭味相投,心思也一般无二。
邓玘哪里想到,自己这边还没准备完毕,那杨遇春已经早早动身了。不等邓玘跟上,杨遇春已经直扑济源。
二人这一路上渡河搭桥,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到杨遇春赶到济源跟前的时候,已经将邓玘远远拉到了后面。
张顺见官兵前后脱节,不由大喜。只听得一声炮响,杨遇春前方和右方出现了两波义军。
他当面之敌,便是张顺部人马;而其右侧也就是北面,出现的是“闯将”的闯营。
杨遇春凛然不惧,连忙也靠河列阵,分为两部。一部对上张顺所部,一部对上了闯营。
张顺麾下本就有三千余人,而那“闯将”黄来儿手中也有两三千兵马。
那杨遇春以一敌三,还如此嚣张,张顺也大开眼界。他不由对张慎言笑道:“此辈不足为惧矣!”
第263章 涉水渡河
张慎言听了张顺的言辞,心中颇为奇怪。虽然义军以多打少,奈何邓玘也是一员名将,麾下士卒颇为善战,张顺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可是他不懂用兵之道,只得远远看着。
杨遇春对义军的认知,还停留在“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流民骚扰的想象之中,对义军也不甚看得起。他心思简单,任你千条计,我只一条老主意:我一力降十会!
他一边派遣麾下士卒抵住“闯将”的进攻,一边便亲自带领麾下精锐猪突张顺本阵。
张顺巍然不动,命令张三百带领麾下千余“复仇营”前去迎敌。这复仇营因为亲友多丧,再加上张三百趁机日常灌输仇恨思想,一个个对官兵恨之入骨。
见杨遇春带兵前来,纷纷怒不可遏,竟是凭借一股血气之勇,上前抵住了杨遇春。
夫战勇气也,复仇营虽然装备不佳,武艺不精,战术不熟,却仍然给杨遇春造成了的突击造成了很大阻力。
常常官兵轻易的杀死了当面之敌,却不曾想那么义军在死亡之前,也把手中的武器刺入到自己身体上,或者干脆在死之前死死的抱着自己。
复仇营几乎是以命搏命,以伤换伤,虽然义军损失很大,可是对对面官兵的震慑也很大。
毕竟是冷兵器为主的战争,有不少武艺高强的官兵,虽然杀死了对面的义军,却被人临死之前死死拖着,一时摆脱不开,反倒被其他义军轻松杀死了。
这对官兵的士气影响非常大,毕竟大家过来当兵是为了吃饷领赏的,不是过来送命的。
那张三百也是狠人,自己身披重甲,带头反冲锋,一时间反倒打的官兵节节败退。
杨遇春恼羞成怒,亲手连连杀死了五六个逃兵,才阻止住官兵的颓势。
两军相争,只在一线。彼强则我弱,我强则彼弱。官兵这里止住颓势,慢慢稳住战线,张三百麾下的复仇营仅凭血气之勇的弊端显露出来了。
复仇营一时间不能击破当面之敌,自身又损失惨重,很快就有崩溃之虞。
好在张顺对新组建的复仇营水平如何,心中肚明。他见官兵稳住阵势,连赶快命令蒋禾和李际遇带领老卒前去顶上,再慢慢将复仇营撤下了修整一番。
等到蒋禾和李际遇的老卒压下官兵的气焰之后,再度命令“争世王”和“治世王”带领新入伙的兄弟前去战那官兵。
那“争世王”和“治世王”的队伍更不堪战,被杨遇春当面冲了两个来回就顶不住了,张顺只好再度命令蒋禾与李际遇救急。
就这样张顺使出了“车轮战”战术,和杨遇春一点点磨。只是官兵实力颇强,将张顺的队伍打的逐渐往后面退却。
眼看只需要再发起一次冲锋,便能击溃张顺的队伍了,可是杨遇春亲自带队,发起了三四次冲锋,都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效果。
杨遇春见自己的队伍逐渐深入到义军的包围之中,不由急躁起来。连杀了几个身边的士卒,骂道:“龟儿子!往日酒肉金银养尔等何用?竟然不肯卖力!”
言毕,他便准备再发起一次冲锋,若是再无功而返,只能先行突围退却了。
只是当他再次整顿部属,亲自带队发起冲锋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边士卒大哗,他闻声扭头一看,只见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河对岸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出来。
杨遇春心里一个咯噔,大感不妙,嘴上却大声喊道:“慌什么?贼人骑兵虽多,奈何无法渡河!待到我们破了当面之敌,在转身对付他们不迟!”
杨遇春话音刚落,却见对面骑兵根本没有减速,竟然直接向蟒河冲了过去。
原来这蟒河本就是一条水流量较小的河流,再加上近年来,天气干旱,沿岸农民为了灌溉,又多次引水。河面看着虽然很宽,其实早已经没有多少水量了。
张顺早已派人探明,河水不过及腰而已,骑兵涉水渡河,更是连下马都不用。
陈长梃和刘成早已经在远处等待多时,等到张顺和“闯将”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以后,便急速赶来,夹击那杨遇春。
官兵一见义军涉水而来,攻击其后背,顿时大哗,纷纷丢盔弃甲,转身便逃。
杨遇春冲锋在前,无法赶到身后阻止那些官兵逃命。他见事不可为,心道要遭,便连忙率领麾下精锐,转身跟着一起逃命。
可是杨遇春冲锋过深,哪里逃得出去?迎面便遇到陈长梃和刘成涉水而来的骑兵。
被他们趁机一顿冲杀,官兵死伤无数。杨遇春顺风猛如虎,逆风逃如龙,不敢再战,连忙在几十个亲卫簇拥之下,一路向东逃去。
陈长梃与刘成紧追不舍,如同赶鸭子一般,将官兵向西面赶去。
官兵逃了不久,抬头一看,却见前面一条大河横在官兵面前。原来这河正是官兵渡河而来时的猪龙河,再早之前又名济水。
后有追兵,前有“贼寇”,为之奈何?杨遇春眼睛一亮,连忙高声呼道:“如今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不若诸君随我背水一战,大破贼寇,方可活命!”
官兵沉默了片刻,不知谁人高声应道:“将军言之有理,我等敢不从命?”
众人一听,纷纷高呼道:“背水一战,有死无生。我等誓死追随将军,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杨遇春闻言大喜,见麾下士气可用,连忙下令道:“诸军听令,随我杀敌!”
言毕,竟然带领麾下亲卫反身冲向了冲锋而来的陈长梃和刘成。
正所谓“人一过千,满山遍野”,陈长梃与刘成千骑冲锋而来,从杨遇春角度看来,如果翻滚的洪流一般,巨大的马蹄声和震动的大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面前敌人的可怕。
好在他身后还有一两千士卒可以依靠,杨遇春稍稍稳住了心神,驱散了些许恐惧,便一往无前的冲了过去。
只是张顺麾下的骑兵,要比他麾下的步卒强悍多了。杨遇春只这几十骑哪里抵挡得住?简直如同洒向浪涛的水珠一般,瞬间便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第264章 尔虞我诈
杨遇春刚刚杀死了当面一个士卒,便被其他义军的长矛刺中了。冰冷的铁矛如同刺向纸张一样,瞬间便撕裂了他的铠甲,穿透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