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向朝廷上奏道:“去年郧阳巡抚卢象升应五省总督洪承畴之命,率众北上。其轻兵冒进,卒遇贼人于嵩县,苦战不胜,至今不知死生矣,河南形势因此大坏!”
“为了翦灭此獠,臣不顾生前身后名,自年初应河南巡抚傅宗龙之邀,进入河南夹击顺贼。”
“自臣率尤世威、张外嘉、尤翟文、许成名诸将入河南境,无日不战,不曾有一日懈怠。”
“不意河南形势早已经岌岌可危,贼人连破汝宁、南阳,崇藩、唐藩遭难;连下汝州、叶县,士绅、百姓遭灾!”
“当此危急之时,臣力图振作,复围南阳。凡战不下数十次,红夷大炮早晚炮击不断,以致臣至今耳鸣不已。”
“正当南阳城摇摇欲坠之际,不已贼酋‘顺贼’忽率大军南下,仗其四蹄,践踏我阵。”
“我军已苦战一月有余,士卒疲惫,士气低落,难以抵挡。臣与唐王亲临战阵,鼓舞士气,前后杀死杀伤贼人数十百千人不等。奈何‘顺贼’奸诈凶残,臣等寡不敌众,不得已南走!”
“好在虽有所失,幸保得襄阳不失,不至于坏了大局。”
“臣敢放言,但有臣在一日,必不使贼人踏入湖广一步;有臣在一天,必不使湖广失一城。臣唐晖泣血再拜!”
当崇祯和朝上衮衮诸公看到湖广巡抚这奏疏以后,差点都被他气笑了。
自“顺贼”兴起,五省总督洪承畴、郧阳巡抚卢象升下落不明,河南巡抚傅宗龙战死,漕运总督朱大典收拢残兵败将死守开封府,合着就你湖广巡抚唐晖与众不同,超然物外?
可怜唐晖苦思冥想了许久,好容易想出了这条脱身之计,一下子就被朝野上下看穿了。
怎么办?凉拌,湖广巡抚唐晖也没有办法。
先前久攻南阳不下,他便心生退意。奈何估计朝廷追究,自己丢了性命倒不要紧,只是一家老小还得有条后路才行,所以才拖延许久。
如今拿“‘顺贼’率领主力”当做借口,本以为能够蒙混过关。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分锅人”卢象升生死不明,第二“分锅人”傅宗龙直接战死。好大一口黑锅,只好自己扛着了。
十几天以后,朝廷的处罚果然便下来了:
湖广巡抚唐晖削籍为民,下刑部大狱,经三司会审后,再作处罚。
唐王朱聿键身为大明宗室,坐视其他藩王身死而不救,听传闻有勾结城内贼寇,因私废公,又趁机报私仇之嫌。
经朝议,命废为庶人,圈囿凤阳,改封朱聿鏼为唐王。
那唐王朱聿键正在旁边看湖广巡抚唐晖的笑话,万万没想到这等事儿还有自己的份儿。
他不由大声疾呼道:“我冤枉,我冤枉啊!”
传旨太监闻言不由笑眯眯的道:“唐王爷,不,朱聿键!”
“反正这唐王府都没了,您这当不当唐王,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您这外结儒士,阴养死士之事,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呢,你可抵赖不得!”
朱聿键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这下子他的王妃没了,他的王府没了,甚至连他的王爷这个名号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不由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传旨太监冷笑道,“是你的,不用你伸手;不是你的,你不能伸手!”
“你结交那么多能人异士,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告诉你这么浅显的道理吗?”
张顺哪里知晓,不需要自己动手,朝堂上衮衮诸公早替自己处理了湖广巡抚唐晖、唐王朱聿键等人。
由于其麾下骑兵连日急行军,又有尤世威、张外嘉关门铁骑觑视左右,张顺不敢逼迫过甚,只是击溃官兵以后,远远的吊在后面,欢送一干人等出境。
一直追赶到河南湖广边界,义军才善罢甘休。
两地边界之间河南地界正归属新野管辖,当初刘备投靠刘表以后,驻扎即此地也。
从官渡之战前夕,为曹操所破,一直到曹操平定整个北方,刘备整整在此处待了七年。
那荆州刘表之所以让刘备屯于此地,便是因为这新野北依洛阳、南阳,南依荆门、襄阳,又有白河、唐河流经此地,自古以来便为南北交汇的水陆要冲。
若说南阳为南方北上的门户,襄阳为北方南下的门户,那么新野居两则之间,为南阳、襄阳共有的门户。
当初张绣投靠曹操以后,刘表的襄阳便暴露在曹操的兵锋之下,才有了让刘备驻扎新野,以御曹操的心思。
这也足以说明新野对襄阳的遮蔽作用。
张顺虽然并不详细了解此事,但是也看出来新野的重要作用。
他连忙趁着官兵败退襄阳,躲避义军锋芒的机会占据了此地。
遂后,张顺命“扫地王”张一川暂时驻守新野,监视退回襄阳的官兵的动向,自己则率领其他人马返回了南阳城。
南阳城还是那个南阳城,张顺再度见到此地,心情大不相同。
前一次乃从北门入,这一次却从南门回。
张顺骑着从卢象升手中缴获的“千里雪”,率领排着纵队的骑兵鱼贯而入。
两侧围满了城里的男女老少,大家见张顺进来了,不由泪流满面道:“是舜王啊。舜王,你可回来啦!”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张顺还道是萧擒虎等人请的演员。
可是许多人都这么说,那就不同寻常了。
张顺不由翻身下马,走到一个颤巍巍的老者面前,奇怪地问道:“顺也无知也,不知吾在南阳城有如此盛名,敢问老丈何故?”
那老者听了神情激动,紧紧地抓住张顺的手道:“舜王仁德人所共知,您将唐王和士绅的土地许诺给我们,我们都念着您的恩情!”
“只是大伙担心您打不过官兵,一切都是空口白牙,无甚用处。”
“如今义军大胜,合该是我等的福分!”
张顺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张口问询,前来迎接的萧擒虎连忙扯了扯张顺的袖子,低声解释道:“当初军情紧急,我就把诸王府的金银、田地许诺给士卒、百姓。”
“事急从权,回头我认下此事,你处罚我一番,咱俩演个双簧便是!”
“什么?”张顺诧异地看了萧擒虎一眼,你个浓眉大眼也会骗人了,跟谁学的?
两人做兄弟已久,相互早已熟识。
那萧擒虎如何看不出张顺什么意思?他不由挤眉弄眼示意道:是你,是你,教会我骗人的是你!
第112章 土地之策
“打土豪,分田地”乃是张顺前世从九年义务教育中学到的“屠龙之术”。
只是这种政策太过激烈,一旦启动,便不会轻易因为个人意志而停下。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动人耕地,何止是断人财路,这是要断人子子孙孙的活路,地主士绅不和自己拼命才怪。
到时候地主和农民双方就会以土地为目标,赌上全部身家性命,穷尽一切办法,反复争夺,直到一方流尽鲜血为止!
既然自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那么以中小地主出身为主的读书人,肯定会因为遭受一定的损失而怨恨自己,那自己又何去何从?
自己若是无法笼络足够多的读书人,又如何建立健全队伍?又如何对抗关外的新生力量,阻止历史上的悲剧发生?
失去了读书人的支持,就算张顺个人有天大的本事。
他也不过长了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没有大量的文官、将领辅助,他也无法撑起一个政权。
将领还好办一些,哪怕大字不识一个,久经战阵以后,多少能选拔一批有天赋之人。
而文官就不好办了,就算张顺办补习班,以十年二十年之功进行培养出一批人来。
且不说这人手够不够用,但是仅仅断绝地方士绅上升通道这一个难题,张顺也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来去弥补。
因为如果自己人占据了从上到下文武官员的职位,那么其他地方的士绅就难以有出头之日。
大明之前的大元就很形象的展现了,一个国家如果上下通道断绝,最终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正是“统一天下易,变革天下难”。
说来说去,还是农业社会的生产力和传统社会的结构问题。
自隋唐以来,中国古典社会逐渐进入以军事贵族为皇权背书,文官制度为皇权支柱,科举制度为触角的社会结构。
对这个时代来说,读书人进则官僚,退则士绅。
虽然古代有“穷文富武”的说辞,但是要真正想供得起脱产的读书人,非得有中小地主的财力不可。
当前情况和后世近代情况截然不同,后世虽然生产力尚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终究先进的技术、思想开始蔓延开来,新兴的阶级方兴未艾。
而在国家又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险,各种思潮又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所以一定程度上能够在外在压力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如今情况则不然。彼时,虽然有后金占据东北、虎视眈眈,农民起义纵横七省,但是无论后金自身还是农民起义军,都没有意识到大明有被替代的可能性。
如今正是两种矛盾交加,一个不小心,天下便有覆亡之危,由不得张顺不万分谨慎。
“土改”这条道若是走的通,便是通天坦途;走不通,那就是万劫不复。
但是,若是对如今激烈的土地问题视而不见,那这天下姓张姓朱,与百姓又有何异哉?
一个新兴的政权,如果无法解决前朝的弊病,那么它不可能长久,甚至不可能维持稳定。
张顺其实对当今天下的土地问题十分重视,对当前形势心里也十分清醒。他晓得若是不改变土地所有制,哪怕自己已经割据一方,也终究是镜花水月罢了。
如今既然萧擒虎引出了此事,他还真有几分意动。
只是兹事体大,张顺也不好贸然做下决定,便先含糊过去了。
众人一路无言,在南阳百姓的欢呼之下,走回了唐王府。
那曾氏、黄氏和朱氏皆身着盛装,立在唐王府门以内,早已经翘首以待。
她们远远的望见张顺在众人簇拥之下,缓缓走来,恨不得扑过去,以诉离别之情。
张顺身为三军之主,不仅是义军的顶梁柱,也是她们的顶梁柱。
既然如今她们成了张顺的女人,只要张顺屹立不倒,她们就是人上人。
若是没了张顺依靠,她们的下场和当初王府被人攻破情况相比,情况恐怕只会更糟,不会更好。
遭受过不幸往事的三女,对此比旁人更心有感触。
如今见了张顺活生生走来,她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总算有了依靠了。
张顺看着熟悉的街道,看着熟悉的唐王府,看着熟悉的三人,笑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曾氏眼里噙着泪,心中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轻轻的应答。
曾氏、黄氏和朱氏有很多话想和张顺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月许未见,张顺亦有恍如隔年之感。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又有些陌生之感。
张顺有几分感慨的捉住了曾氏和黄氏两人的小手,一手一个,独留了朱氏,这就有几分尴尬了。
好在朱氏年轻,不敢和黄氏、曾氏争抢,只好委委屈屈的拽着张顺的衣角。
四个人簇拥成一团,一步一步往王府里走去。
这三人都是贵族女子,言行举止非一般小女儿所能比拟。
虽然此时此刻,她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张顺看。
可是一路上依旧温言温语,举止有度。她们偎依在张顺身边,轻声指点着哪里又种了花草,哪里发生了什么趣事儿。
走了一会儿,愈发深入了,张顺突然看到前面有几处房屋坍塌了,就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年久失修了吗?”
“哦,那是城外官兵的炮弹打进来,坏了屋舍。”曾氏淡淡道。
张顺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他本就久历战阵,当然知道红夷大炮对这个时代的人造成多大的震撼。
不要说几个弱女子,就是初上战场的丁壮,也常常会因为巨大的炮声,一哄而散。
他皱了皱眉头,这才下定决心决心道:“待此地事毕,你们随我回洛阳吧!”
那曾氏、黄氏和朱氏闻言不由一愣,随即大喜道:“此事当真?”
“哄你们作甚?”张顺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是我家里已经有几房婆娘,我担心你们之间会起了龃龉。”
这三人如何不知,张顺将她们带回去,多少会给她们一个名分。
这代表自己再也不会像货物一样,被张顺轻易地丢弃或许赏赐、转让给他人,哪里会介意?
纷纷保证道:“相公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吾等会以姐侍之,勿忧也!”
三人保证了半天,那曾氏这才好奇地问道:“不知姐姐性情如何,还请相公细细说说,我等将来也好与之相处。”
“也好!”张顺点了点头道,“一个善良贤惠,做饭缝衣,无所不精;一个女中诸葛,勤俭持家,执掌辎重;一个女中豪杰,冲锋陷阵,七进七出;一个书香门第,岐黄再世……”
“等等,等等!”曾氏有点懵,“这到底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哦,那个……我的婆娘有点多……”张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
第113章 经略之策
“我不同意!”曾氏气的满面通红。